49 威嚴
陳媽媽領着安然母女兩個來到太太住的清夢園裏,穿花度柳的沿着抄手游廊走去,老遠的就見一個垂花門,上書三個燙金的大字“清夢園”,陳媽媽遙遙用手一指:“那就是太太的住處了,想必十年了,姨奶奶也忘了吧?”
安然正好在她側後,就見她那張風幹了的核桃般的老臉上,滿是譏諷,心裏不由暗笑:“老仆婦,別高興得太早了呢。”
當下也不言語,只裝作好奇的樣子,東瞧瞧西看看,好像從來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院子。
過了垂花門,就是一個大大的庭院,幾個丫頭正低着頭,灑掃庭除。湘簾半卷的門口還站了兩個穿紅着綠的丫頭。安然心想:“這就是太太的正房了。”
陳媽媽回頭對着王氏一笑,道:“姨奶奶和三姑娘先在這兒等會兒,待老身就去通禀一聲。這個時候,太太怕是正在聽府裏管事的媳婦子們回話呢。”
撂下這句話,她就扭動着水桶般粗壯的腰身進去了。安然母女站在門口只好等着了。
王氏手裏拿着帕子,畢恭畢敬地站在那兒,腰身挺得筆直。安然斜着眼看了她的母親一眼,怎麽越來越膽小了呢?是不是這十年讓她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使得她不得不低頭了?
想想王氏這十年來,早已經向太太許氏屈服了,安然心裏就是一陣難過,這就是人的一輩子嗎?頭十年,也許王氏還有接近羅老爺的機會。十年後,面對這樣一個面容已經漸漸老去的婦人,羅老爺見慣美人的男人,怎麽會心動?
太太可能已經慮到這些了,所以才放心地連王氏一起接了回來。
安然站了半天,已經是腰酸背痛了。再看王氏時,依然站得筆挺,目不斜視。安然不由暗自佩服她的這份耐力,嘴角苦笑了一下,彎腰活動了一下身子,腳尖忽然被什麽東西咯了一下子,低頭看時,卻是一塊有棱有角的小石子。
安然氣得小聲罵道:“連你也來欺負我,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說完,一腳把那小石子踢了出去,就聽“哎呦”一聲痛乎。
安然和王氏都擡眼望去,卻見一個一身蔥黃湘裙,淡粉比甲的嬌俏人兒,正一手捂了額頭,一手執了一把團扇,氣哼哼地往院裏走來。
安然不知道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是誰,不過能夠直接到太太的屋裏來,想必肯定是府裏的哪位小姐了。原來自己的腳真神奇啊,竟然一腳就踢中了兵部尚書府的小姐。
正在得意間,就見王氏一臉冷森地看過來,安然忙低下了頭,裝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那女子捂着頭,進了太太屋裏。不一會兒,就見陳媽媽冷着一張老臉,陰沉沉地說道:“太太讓姨奶奶和三姑娘進去呢。”
王氏看着那張陰沉的老臉,吓得一哆嗦,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帕子,回頭狠狠瞪了安然一眼,才跟在陳媽媽身後進去了。安然亦步亦趨地,低頭也跟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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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許氏正坐在一張楠木圈椅裏,面前攤着一個泛黃的本子,像是個賬本。旁邊雁翅般侍立着幾位有頭臉的媳婦子。屋裏靜悄悄地,只有剛才那個捂着腦袋的女子,正滿面是淚的靠在她面前。安然看出來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怕是太太的二女兒了。
就聽陳媽媽上前輕聲回道:“太太,王姨奶奶和三姑娘來了。”
“嗯”,一聲陰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響起,安然心裏打了一個顫,王氏則低眉順眼地上前,給許氏行了一個禮。
見安然還矗在那兒不動,王氏忙拉了她的袖子,低聲道:“快見過太太。”
安然這才有樣學樣地也給許氏福了福身子。只見許氏上下仔細地打量着安然和王氏,半天才沉沉一笑:“十年不見,這孩子長大是長大了,只是怎麽越發不懂規矩了?想必這十年,你在那荒郊野外的,也顧不上教導孩子了吧?”
說完這些,就聽許氏發出一陣陰恻恻的笑。王氏低着頭,也看不出臉上的表情,任由許氏奚落着。
許氏笑了一陣子,王氏才回聲道:“安然自小跟我在那個地方,也不接觸別人,沒見過什麽世面,還望太太多加教誨!”
“說得在理。”許氏翹起了一根蘭花指,指了指安然道:“近前些,讓我看看。”
安然不知道許氏葫蘆裏裝着什麽藥,遲疑着站在那兒。王氏忙推了她一把,安然這才跌跌撞撞地來到許氏面前,低了頭,兩手放在面前絞着。
“擡起頭來。”許氏威嚴的聲音傳來,安然只好擡頭對視了她一眼,忙又低了下去。許氏笑了,“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要不然也不會拿石子踢你姐姐了。”
一提到這個,那個已經不做聲的二小姐忙又捂着腦袋,叫喚起來。許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沒什麽,許是你妹妹踢着玩的。你想想,她一個鄉下來的小姑娘,除了那些,還會什麽啊?”
二小姐這才捂着腦袋不吱聲了。許氏起身來到安然面前,伸了一指,把安然的頭擡起來,喝道:“讓你擡頭,你盡管低着作甚麽?難道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
安然在她的用力下,有些吃痛,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擡起頭來,任由許氏看了個夠。半天,許氏才坐了回去,和她女兒對視了一眼,道:“不愧是王姨娘生的女兒,這鼻子這眼睛,哪兒都像呢,倒是個美人坯子。”
二小姐接着說道:“只是那個樣子不像個大家閨秀,見不得人的。”
太太又琢磨了一番,才道:“好在還小,等明年及笄了,就好了。我就不信,這一年我教不好她。”
安然不知道她們母女在那嘀咕什麽,為什麽要教她,只是看着那母女兩個得意忘形的模樣,她就知道定不是好話。所以,站在那兒,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看上去,真的像一個癡傻的人。
許氏和二小姐說夠了話,這才擺手對王氏道:“你先下去吧,以後你的女兒就待在我身邊了。”
王氏有些擔心,又有一種得償夙願地看了安然一眼,低聲囑咐道:“安然,太太能教導你,這是天大的恩典,還不趕緊謝過太太?”
安然心裏哀嚎了不知道多少遍,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從了王氏的意,斂眉低頭給許氏蹲身行了禮,算是謝過了。
王氏也規規矩矩地行過禮,正打算退出去,就聽許氏說道:“三姑娘有名兒,是随着姐姐們起的,就是羅從缃。你以後要麽稱呼三姑娘,要麽叫聲小姐,總之,不能再一口一個‘安然’了。”
安然聽着這一番話,這不是要把王氏和自己隔開來嗎?原來太太接了她們母女回來,做的是這樣的打算啊。只是她也太小看了自己了,以後可得展現出一些損招給她瞧瞧呢。
王氏眼圈兒紅了紅,戀戀不舍地看了安然一眼,就默默地退下去了。這裏,許氏和二小姐把安然嘲笑了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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