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沈延生的到來,對于仇報國來說是一場美好的意外。當初在白堡坡這同窗和趙寶栓關系暧昧,很是讓他傷心了一陣子,可到了這個時候,老天爺又恩惠似的把人給他送了過來,簡直令他喜出望外。
兩個人在仇報國家裏說了一會兒閑話,天南地北,卻都沒有提起自己的近況,仇報國是不想說,因為他的事跡近日裏連續的上着報紙的頭條,聲勢之大,相信沈延生不會不知道。而沈延生的閉口不談,則是因為他對這位仇隊長并無深交的好意。
兩人各懷心事,偏偏還能東一句西一句的說到一起去。說到差不多晚飯時間,仇報國把沈延生帶去了鎮裏新開的西餐館。
其實他是很想在家裏招待這位愛慕對象的,可家裏實在沒有什麽像樣的拿手菜,盤算着去請個精通廚藝的師父,車子已經把他們送到了西餐館門口。
餐館是法國人開的,羅雲鎮裏唯一一家,落成的時間就是鎮長給他頒發獎章的那天,所以借着開業大吉,他在這裏享受過英雄的待遇。此番返回,第一是想帶沈延生嘗嘗這曲高和寡的美味,二來也是給自己撐面子。雖然他在小地方混,但這不代表他就此離開了新世界的摩登,他還上得了臺面,是個體面人。
因為是新開的餐館,所以一切裝飾擺設都是新的,看在仇隊長眼裏,這是個好勢頭,就像他如獲新生的仕途一樣,正是欣欣向榮的時候。
這家西餐館西得一塌糊塗,負責迎賓、領位、點菜的全是洋人,一個個金發碧眼制服筆挺,照理來說,都是賞心悅目的好風景,然而對仇報國來說,西洋人的這種美是不符合他審美的,他只鐘情于自己面前這一盤秀色可餐。
而秀色可餐的內容,現在就坐在桌子對面,慢條斯理的鋪着餐巾。
發現仇報國視線直勾勾的幾乎要露出癡呆相,沈延生極其禮貌的擡起了頭,然後回以禮貌性的微笑,配合對方的如癡如醉。
沈延生何等靈敏,怎麽會看不出這大個子眼神中的內容。
要是在過去,他會理所當然的選擇視而不見,避而不談,然而現在情況特殊,他需要這個男人的忠誠。所以對方若是有膽同他挑明,他也覺得但說無妨。男青年之間,講講羅曼蒂克,談談柏拉圖也是有幾分趣味在,畢竟愛慕是個好東西。所以這“秋波”不管是明的來還是暗的送,他都不會拒絕,只是回應的程度原則上加以區分。比如仇報國這一類,小打小鬧的意思意思就好,不用太認真。
率先端起面前的酒杯,他故意在兩眼中含了些情,不過含得相當有分寸,不溫不火,卻能讓人深有體會。
“仇隊長,白堡坡一別,我們許久未見。今日再見,你是今非昔比。先讓我敬你一杯仕途通達?”
仇報國未曾如此體面的受過他的好意,加上對方眼神中意猶未盡的風情,便有些未喝先醉的意思。
跟着舉起酒杯,他笑意難掩的說道:“哪裏哪裏,一時走運而已,讓你見笑了。”
沈延生對着他點點頭,兩眼注視,目光不斷,然後在仇隊長如癡如醉的笑容裏,慢慢的垂下眼睛去張開紅潤好看的嘴唇,動作優雅的當着對方的面品了一口杯子裏的酒液,嘆道:“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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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極其平常的一幕,可由于對象是沈延生,所以顯得風情別樣,分外迷人。呆呆的看着對方,仇隊長有一瞬的魔怔,仿佛他最近真是順得有些走火入魔,幾乎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要是能越過酒桌去親一親對方柔軟的嘴唇,或者摸一摸那瓷白的臉蛋也好,當然,如果能順便的抱一抱,那真是太好了,好的沒話說。
就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上菜的侍應生推開了包間的門,于是兩人客客氣氣的官腔氣氛也就此告一段落。
臺面話說過,沈延生漸漸的不客氣起來,他跟仇報國之間的關系有點微妙,總像有着些高低的落差,一個願打并且打的随心所欲,一個願挨并且挨得心甘情願。兩人一遞一句的交談,慢慢仇報國又落了下勢,最後竟是情不自禁的把鎮長對他的厚望也來了個和盤托出。
嚴格的說,這本是構成機密的東西,然而三杯酒下肚,他很快就在愛情的俘虜下松了口,從表彰說到報紙,從報紙說到支票,最後告訴沈延生,自己攬下了剿匪的活!
沈延生眼含笑意,默不作聲的從頭聽到尾,末了評價道:“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千萬不能松手啊。”
仇報國點點頭,道理他當然懂,可說句實話,這機會雖好,卻有些紮手,他想抓,又怕抓。如今暫時性的攬下來,他也怕日子到頭事情沒辦妥,反而害的自己人財兩空一無所有。支票已經拿了,大話他也講了,想回頭那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硬着頭皮上了。
沈延生看出他為難,心中暗自竊喜,如果仇報國本事通天,那就沒了他的用武之地。而此時恰好,人是笨人,但并不是笨到底,稍加提攜還是可以起上作用,總而言之,孺子可教。
細嚼慢咽的吞下一塊肉,沈少爺不慌不忙的說道:“我這陣子先在羅雲這裏落腳,等過段時間再考慮去北平的事情,你要是不嫌棄,我倒是可以去給你支個手。”
仇報國大喜,紅着臉說道:“你說真的?”
沈延生面露微笑,迎着包間裏明晃晃的燈光回答:“當然。我們畢竟是同窗又是老鄉,如今你有困難,我怎麽能坐視不理呢?”
氣氛融洽的吃畢晚飯,兩個年輕人借着好興致去了趟歌舞廳。
仇報國不擅長跳舞,當着沈延生的面更不好出醜,所以他只好目送着沈少爺獨自進入那紅紅綠綠的舞池,而自己則是在美女的陪伴下繼續喝酒。
兩三杯酒下肚,舞池裏的沈延生已經換了好幾個舞伴。那些女人對他這樣翩翩的美青年總是趨之若鹜,每到換曲子的時候便都目光灼灼的盯住他的方向,生怕自己動作慢一步,便讓人搶了先。
在姿色樣貌方面,沈延生是十足的自滿,他生的漂亮,還有一副長腿細腰的好身條,穿起馬褂長衫溫文爾雅,做起現在這樣的西式打扮也是風流無限。随着悠揚的曲子邁開舞步,他目光柔和,神情專注,懷裏摟着個有幸獲寵的美女,十分坦然的接受着來自四面八方贊美豔羨的目光。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生來便是石頭,注定默默無聞一輩子,然後被狂風卷成細沙落入時光,成為塵埃中的一份子。而有的人卻是溫潤無暇的寶石美玉,就算是一時的受到沙土的掩蓋,遇上雕鑿的時機,也會脫離凡俗脫穎而出。
沈延生覺得自己屬于美玉那一類,人美,前程也要美。他是個不信命的,所以一時晦暗也不會掩蓋他美的本質,反而還要成為一種破土而出的動力。
畏懼的時光已經過去,這一次,他要給自己一個全新而美好的開端,這将預示着他金玉富貴的人生後續,也會成為改變他命運的重要轉折。
旋轉的舞步中,他的視線是飄忽不定的,舞池裏燈光影影綽綽,一晃而過的時候幾乎分不出誰是誰,然而就是在那衆多的一瞥而過中,他忽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輪廓。輪廓很高大,像一堵牆。
沈延生的心,幾乎是下意識的漏掉了一拍,盡管他只是草草的掃過,可那堵牆卻讓他整個人都怔了一下。一瞬間的工夫,人影輪廓全都不見蹤跡,等他再随着舞步轉到那個方向上,原本的位置早就被成雙成對的男女所取代。
是錯覺?
對,只能是錯覺。
隐下心中的片刻動搖,他忽然仔細的打量起自己面前的這位舞伴,這是個20歲上下的年輕姑娘,臉上的妝不濃不淡,姿色同服裝一樣得體可人。嗅見她身上淺淺的芬芳,沈延生忽然低下頭湊到姑娘耳畔,輕聲細語的說了一句玩笑話。
他說的不是葷段子,更不帶一點色彩性,但是卻逗得這位姑娘紅了一張臉。
兩個人就此輕聲發出低笑,站在一起看,是一雙登對的金童配玉女。
仇報國手裏捏着個玻璃杯,摟着懷裏的大美人開始有些不是滋味。他愛沈延生,愛得如此長久,不敢說深刻,卻也是有點分量的。此時片刻安寧,他便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趙寶栓可以睡沈延生,怎麽自己就不行呢?如今兩人合夥辦事,從道理上說,自己是有這個機會的,但是機會歸機會,這機會卻是握在沈延生手裏,要是他不願意,那自己也不能撕破臉皮去做那一樁損陰德的事。
惡狠狠的吞下口酒,他把偎在自己胸前的美女推開了,同時不大樂意的說道:“噴的什麽東西,熏死我!”
從歌舞廳出來,仇報國這個地主還要繼續他的招待工作,然而沈延生卻拒絕了他要送自己回家的好意。
他現在住在舅舅家裏,如果讓仇報國知道了這件事情,恐怕這段露水似的親戚關系便要就此破滅。如此,饒是仇報國好話說盡,他也沒有上對方的車,而是在對方依依不舍的目送中招來一輛人力車,坐了上去。
仇報國很聽他的話,說不許送也就真的沒有跟,沈延生在離家不遠的地方下了車,改為步行。他總是小心翼翼,雖然有時候這種小心完全沒有必要,但他性子裏就是有那種如履薄冰的危機感,太安逸的時候,總要冒出來鬧一鬧。
穿過一條光線寥寥的巷子,他腳步飛快,雖然這路他走了好幾次,但多是白天,晚上獨自一個人來,還是有些怕的。蒙頭走到快一半的時候,身邊的牆頭上忽然響起一陣瓦片撥動的聲響,沈延生不由自主的朝那黑咕隆咚的方向上望去一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感到恐懼的同時,他也有些後悔。
早知道讓車夫拉過這條黑巷子再說了!
黑漆漆的牆頭只有幾從随風而動的雜草,在夜風的吹動下發出沙沙的聲音。他慢慢的在黑暗中睜大眼睛,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就在屏息靜氣的時候,忽然從牆頭那一面躍出一團黑影,黑影穩穩的落腳,然後對着他發出了一聲呢喃似的“喵嗚”聲。
原來是一只野貓。
沈延生頂着一腦袋薄汗,揪緊的心口頓時松懈。
這是怎麽了,自己居然還怕起一只貓來。
低下頭,他邊走邊搖頭,過度的緊張讓他周身發熱,而涼風一吹便吹出了渾身輕松的惬意。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他想在這空無一人的巷子裏笑一笑自己。然而嘿嘿的聲音還未被風吹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從後面快步遞進。
沈延生心裏暗暗的叫了聲不妙,這時候已經晚了,有個人自後向前的捉住了他的一條手臂,然後幾乎是在行雲流水的一瞬間,他感到自己後腰上讓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了。
耳邊傳來一陣熱息,伴随着氣流,他聽到一個聲音,那聲音嚣張非常,并且語氣語調上還帶着一點調侃的挑釁,不過挑釁的內容倒是十分簡短,短到只有一句。
“沈延生,想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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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OTL今天晚上有尼羅大大的訪談!于是今天不碼字了!!腦殘粉模式下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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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