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這一晚上,沈延生睡得很不好,做了半夜噩夢,酸了半夜腰腿。因為趙寶栓這個作死的像個大號嬰兒,手纏腳繞的抱了他一晚上,簡直快要把他活生生的勒成兩截。及至淩晨時分,他才像累到頭了似的沉沉的睡過去,睡着之前,他聽見趙寶栓頂在自己後頸子那裏低聲的發出咕囔,說的什麽已經聽不清了,他實在是太困,困到急于去追尋夢裏朦朦胧胧的雲朵片子。

不過在勾上雲朵騰雲駕霧之前,他心上晃過一道主意:如果醒來的時候趙寶栓還沒醒,那自己就去衙門裏報官,白堡坡頭子的腦袋比起鎮長家的大侄子,應該也是一樣值錢。他不缺錢,可這粗人纏得他心神不寧忍無可忍,非得有個法子把那斷關系的刀子徹底切到底,割到透,他才能安心。

第二天,沈少爺的願望卻是落了空,因為他醒的時候趙寶栓早已不見蹤跡,只有大太陽明晃晃的透過淡色的窗簾照進來,照得他這一張大床上雪亮一片。

因着昨夜的那一場混戰,他身上的襯衣褲衩穿的歪歪斜斜,幾乎不能到蔽體的程度。不過他也不需要有所遮掩,因為這房間裏空空蕩蕩,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光着腳下地,他眉頭緊蹙的在房間裏繞了一圈,然後摸着頭臉讪讪的走進廁所,舒舒服服的放了泡尿。

通體舒暢的同時,他也在心裏咬牙切齒的咒罵:大胡子,狗.日的!真他媽的不要臉!

把自己剝得赤條條的跳進浴缸,他開始洗澡,身上腿上都出過汗,還有一些是趙寶栓留下的東西。手裏絞着塊毛巾發狠的揉搓,他恨不能給自己搓下一層皮去。

一場徹徹底底的清理過後,沈延生摩登公子的樣貌也得到了初步的恢複,因着前一夜的驚擾,他兩只眼睛都是紅的,像只沒頭沒腦的小兔子。小兔子繼續在屋裏東翻西找,找出自己的褲子,馬甲,西裝外套,然後一件件有條不紊的穿回身上。最後抓起文明杖握進手裏,又半仰着脖子從半人多高的穿衣鏡裏仔仔細細的為自己做了最後的檢查,小兔子變回了驕傲漂亮的沈少爺。

身後的房間已經被他仔細的搜過一遍,可趙寶栓并沒有留下什麽多餘的東西,他想這粗人冒死下來一趟,總不會一點目的都沒有。

說是來找他?

鬼才信!

臨走之前,沈少爺還不死心,提着手杖在房間裏四處轉。浴室的垃圾桶裏有些頭發胡子的殘骸,也就是這些殘骸,要是連這些東西都沒有,他簡直要懷疑昨夜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先是稀裏糊塗的夢見了趙寶栓,再又夢見他對着自己稀裏糊塗的死纏爛打,不幸中的萬幸,他這回是保住了自己的屁股。

一切就緒,體面之極的從房間下到底下的大廳,沈少爺身姿筆挺的腳步不停,然而快到門口的時候,一個門童打扮的人卻将他攔了下來,一問原因,居然是還有拖延的房費未結。立在當場,沈延生的臉都綠了,礙于顏面,他并沒有就此大發雷霆,及至結了帳出飯店走到個沒什麽人的地方,他胸中的怒氣才漸漸的趨于具象化。

惡狠狠的跺着腳,他把手裏的文明杖重重的戳向地面,一邊戳一邊罵簡直氣得要嘔血。

狗.日的趙寶栓!媽的沒錢結賬居然還敢學人家住飯店?!不要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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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萬長河回了一趟落雁嶺,再到羅雲已經是後半夜。家裏的老媽子年紀大了,他不好意思要人這麽晚再來開門,加上沈延生也住在宅子裏,深夜裏進進出出也影響人家休息。

所以這一夜,萬長河并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當鋪。等到第二天一早返回的時候,他竟是在家門口和同樣歸來的沈延生打了照面。

老遠看對方,這外甥陰着臉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然而眉目朗朗面色雪白,又讓他帶怒的神情裏透出幾分別扭的可愛。

略作停留,萬長河并沒有因為對方的情緒望而卻步,反而笑盈盈的帶着一身暖融融的陽光走到人面前。此時沈延生剛從人力車上下來,正低着頭思索事情,陡然從視野中冒出個人,當即睜大眼睛擡起了頭。

“舅舅?”他口裏低聲輕喚,臉上的陰雲也變作疑雲,“你回來了?”

萬長河點點頭,看他一身西裝筆挺的打扮說道:“昨天夜裏剛到,太晚了就沒回來,在鋪子裏過的夜,怎麽,你也剛回來?”

對方身上散出一股淡淡的肥皂味,這跟自己家裏的品類不一樣,況且大清早的,也沒有什麽樂子可以讓這位漂亮的公子哥去尋,若不是一夜未歸便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了。

看人打量自己,沈延生紅着兩只眼睛解釋道:“我昨天去見個朋友,順便喝酒敘敘舊,誰知道不小心喝多了,才耽誤了一晚上。你要是早說昨天就到,我就不去見他了,留在家裏,等你回來吃宵夜。”

嘟嘟囔囔的小聲說,沈延生露出一點遺憾惋惜的神色,仿佛在外受了委屈的大孩子,見着家人便要撒嬌。不過他這嬌撒得若隐若現,是個剛剛好的程度,以至于萬長河微微俯視的站在他面前,都不好再多做盤問。

此時屋外陽光正濃,照得這對舅甥周身發亮,衣冠體貌都适當得體,在美的共通點上,他們還真像一對血脈相連的真親戚。

兩個人漂漂亮亮的一道進了院門,吳媽正捧着個長嘴水壺在那兒打理花叢草樹。見到沈延生,她立刻露出了一臉謝天謝地的表情,同時口裏說道:“外甥爺,你可終于回來了!哎呦我的小祖宗,你這一夜都見不到人,我連個囫囵覺都……”話說到半截,她忽然意識到這似乎有些不妥,她家先生在呢,先生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情,一定會數落這小青年的不是。小青年模樣俊俏,要是因為自己兩句話挨了罵,多造孽?

想到這裏,老媽子話題一轉,直接問道:“你們都餓了吧,想吃什麽?我這就去給你們準備出來。”

走了吳媽,舅甥兩個依舊是一前一後的往宅子裏進,一邊走,萬長河便開始拿剛才的那一幕開玩笑:“你看我這才走了沒幾天,她都學會護短了。剛才就是,一定怕我罵你,才把話咽下半截。”

沈延生笑意半含,因着又享受到他人的美意,所以有些小開心,垂着眼睛走路,他回答道:“你是舅舅,我是外甥,大的教訓小的理所當然。”

萬長河說:“我訓過你麽?”

沈延生走在前面,忽然扭過臉來看他,看一眼,眉眼彎彎的沖着對方露出個孩子氣的偷笑,随即快速的把腦袋扭了回去。

“你想訓我麽?”

萬長河略作停頓,假意作嘆的搖了搖頭:“你來之不易,是個寶貝,我還能訓一個寶貝麽?”

沈延生是寶貝,萬長河訓不得,然而訓不得卻不代表管不得看不得。吃過早飯,兩人分道揚镳的各自回屋,一個哈切連連的回去補覺,另一個卻是神采奕奕的把親信宋世良叫到了書房裏。

宋世良是在他們吃早飯的時候來的,沒有走正門,直接從後院小道直入書房。等到萬長河步履從容的出現,小青年正仰頭看着房間一角的幾幅字畫。

萬長河走到書桌前落了座,宋世良立刻回身站到他面前,口裏叫了句“先生”是個随時待命的樣子。

“這兩天我要你去跟着他,情況怎麽樣了?”

宋世良說:“昨天他去見了仇報國,倆人先是在他家裏停留,然後晚飯的時候去了新開的西餐廳,之後是舞廳。”

“舞廳之後呢?”

“舞廳之後他叫了車回家,我看他進了巷子,就回當鋪去了。”

萬長河随着青年的話點點頭,卻沒對這番盯梢的工作露出贊許的神色,片刻之後,他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在哪兒過的夜?”

“昨天晚上?”宋世良楞了楞,随即明白自己把活幹砸了,低下頭,這個白淨的青年自感愧疚。

“先生……我又讓你失望了。”

萬長河不置可否,從書桌前站起來,踱到人身邊拍了拍青年的後背,同時緩聲說道:“你啊,畫地圖做學問的時候明明很仔細,怎麽遇上這樣簡單的事情就掉以輕心了呢?”

宋世良垂着腦袋,不由的有些臉紅,他其實不喜歡沈延生這個人,非常不喜歡。倒不是對方做了什麽讓他讨厭的事情,這個外甥爺做事說話都是彬彬有禮的,人也生的漂亮,他挑不出什麽毛病。如果非要說,那理由說出來還有點可笑。

他嫉妒沈延生跟自己争寵了。

這些日子裏,萬長河有空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和沈延生在一起,倆人有話說的時候滔滔不絕,沒話說的時候也像有着百般默契,更不要說偶爾視線相交的傳情達意。宋世良因為要送些報紙資料,所以時不時的就要來這宅子兩趟,每次來,他都能看見這對舅甥坐在堂間裏有說有笑,氣氛之融洽,恐怕連人家父子情深的都趕不及。

一來二去,這小青年就有危機感,覺得自己的地位正在慢慢的退下去,他是不明白萬長河為什麽要對沈延生這麽好,不單是好,還走得近。然而在這些親親熱熱的表面功夫之下,老大對沈延生的态度又好像沒有過多的含義。派自己去盯他,就是個很好的說明。

費着心思思量,宋世良忽然發覺萬長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已經換成了整條胳膊,少有的熱情之下,他被這位摸不透的老大摟到了身邊,然後是大人對小孩兒似的一番語重心長。

“世良啊,你跟着我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就算了,前面的路已經走歪了,可你不一樣,你還小,前途無量。等以後有機會,我就送你走,讓你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

宋世良一聽,以為自己辦事不利惹了對方,這就要被攆走,便有點惶恐:“先生,這次是我不對,以後我一定不會再犯錯了!”

萬長河拍了拍他的肩,看着屋裏牆上的字畫說:“不要害怕,我又不是要趕你走。這兩天你就再辛苦些,幫我盯着他,看看他每天都去什麽地方,接觸什麽人,回來再跟我作彙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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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啊!好熱!夏天了!啊!真的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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