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經過了這許多事,魏姑姑再見惠明,自然不會再如往日一般,作出一副虛僞的和善模樣來,好在許是有蘇公公與許嬷嬷的面子,倒也沒找茬針對,而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視而不見。
便如同現在,對着惠明的恭敬見禮,魏氏卻好像面前壓根沒她這麽一個人一般,只徑直看向了蘇瑾,微微昂首:“陛下口谕,今個不耐煩見人,不是十萬火急的正事,都一概攔了。”顯然,魏姑姑對着蘇公公也不見往日的溫柔似水了,面色聲調都是幹巴巴的,一絲起伏也無。
蘇瑾卻像是從未發覺其中的差別似的,魏氏傳的是口谕,他便規規矩矩單膝跪地,認真應了一句“遵旨。”說罷之後,便又轉過身,繼續瞧起了方才那水仙石頭盆景,活像那是什麽世間奇珍一般。
魏姑姑緊緊抿着嘴角,仰頭看了一眼蘇公公的背影,便也轉身進了殿內。
或許是疑鄰偷斧,惠明自從自白毫口中知道了魏姑姑對蘇公公的“心意,”這會兒再看這眼神時,便總覺着瞧出了幾分複雜難言的意味,這麽一比着,蘇公公那頭也不回的清俊背影,倒活像是鐵石心腸的冷心人一般。
不,不成,這對蘇公公太不尊重了。更莫提以魏姑姑那般身份脾性,蘇公公對她無情也該是正理吧?
這麽一想,惠明越發低眉順眼的退了一步,搖頭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了出去,等的她深吸了口氣想要趁着這個機會與蘇公公告退回去時,卻是瞧見蘇公公已下了臺階,正朝兩個身着蟒袍的男人迎了上去。
這個歲數,又能穿蟒袍的,自然只有瑞王信王這一對冤家。
果然,幾句例行問安後,蘇公公便微微低頭勸道:“陛下晌午身子不适,叫太醫折騰了一遭,方才睡下,吩咐不見人,兩位王爺不如去別處轉轉,過陣子再來?”
“不敢擾父皇休息,只是本王還有些差事需與父皇禀報,既如此,去偏殿等着就是。”回話的是繼皇後嫡出的三皇子信王爺,眉目清朗,面若秋月,且素日行事是宮中出了名的溫潤斯文,即便對着宮人也都是輕聲慢語,偶有慢待也是諸多擔待,從不責罰,衆人提起來沒有一個不稱好的。
相較之下,賢妃娘娘的兒子瑞王就顯得粗莽了一些,身強體壯不說,偏還故意一樣蓄了滿下巴的絡腮胡,說起話來也是粗聲大氣,雖也穿着一身富貴至極的親王蟒袍,但瞧着卻更像是沙場磨砺出的武将一般叫人害怕,連性格行事,都在信王爺的襯托下更像是一位直來直去的莽漢。
只不過…若是當真是個全無陰謀的粗人,如何會掙出這樣兩王相争的局面?更莫提三年之後的率兵逼宮了……惠明冷眼瞧着,卻總覺得瑞王怕是故意做出這麽一副樣子來掩人耳目,實際卻是粗中有細,大奸若忠。
果然,信王話音剛落,瑞王爺便也立即擡扛一般粗聲大氣道:“正巧,本王這也有折子要報,咱們便一起等着!”
蘇公公面色不變,見怪不怪般的應了,叮囑身旁的元寶好好伺候着王爺寬坐,便倒退幾步,繼續轉身守到了殿門外。
惠明對信王瑞王的明争暗鬥雖沒有特別留意,但在乾德殿中當差,卻是也能察覺到兩王的針鋒相對已是漸漸擺上明面上,幾乎丁點遮掩都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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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明不懂前朝之事,但在禦前呆的久了,多少也能看出一些東西,便如同眼下情景。
陛下終究是年歲大了,猛的病了這麽一場,即便有太醫們的妙手回春,到底也沒能恢複到病前一般,雖然神志已經清醒,看起來也能正常說話走動,但直到如今,說話都還會含糊不清,甚至手足也落下了時不時就會僵硬麻痹的毛病,還需太醫每隔個幾日針灸緩解,更莫提恢複從前處理朝政的精力。
而陛下身子不濟,難免要将朝政假手于人,而這托付的人選,某種程度上便也代表着陛下心中儲君的人選,如此要緊的時刻,自然更是寸土必争,信王瑞王兩位王爺這幾日更是恨不得一日來這乾德殿裏跑上八回,一面是為了“孝心,”更重要的,卻也是為了時時回禀陛下給他們派下的差事,顯出自個的治國之才,好讓自個在陛下心裏比另一位更添上幾分重量。
惠明對兩位王爺間的針對早已是司空見慣,并不奇怪,她在廊下瞧見了這一幕後,本是想上前與蘇公公告退,但看向了守在門口的蘇公公,一時間卻是有些猶疑了起來——
若是她沒看錯,蘇公公此刻的面色似是格外的冷?
蘇公公對着旁人時一向是古井深潭一般,冷清的叫人瞧不出丁點情緒的,但這一刻,卻深不見底的深潭卻好似凝成了刺骨的寒冰,叫人只看着便心頭發寒。
事實上,惠明這人雖沒有別的優點,但一句心細敏銳還是稱得上的,也或許是在宮中當差必有的的眼力,雖然面上不顯,但常常不過寥寥幾眼,便能隐約察覺到旁人并未開口的心情态度來。
若不然,那般難處的七殿下,她一無經驗二無舊情,卻能越過宮中的千百宮人,牢牢守住了小陛下的信任親近,除了細心之外,倒有大半是憑着她這份天生的敏銳,令她可以從小殿下那與常人迥異的表現上瞧出些許根底心情,從而一點點的摸索出合适的方法來。
這麽多年來,惠明的這幾分天資,也只有在蘇瑾身上出了錯,叫她上輩子一直自認看出了那般君子的蘇公公對她有貪圖之念、不軌之心,結果卻被蘇公公最後一刻還不忘救她一命的磊落打了臉,落到如今每每想起蘇公公最後派元寶與她傳的一番話,便羞愧難當,無地自容的境地。
尤其是今日問出了她們的前情之後!以蘇公公的這般出身才俊,怎麽可能瞧得上她這一個毫無出挑之處,甚至還是一個被剃禿了腦袋的土氣小宮女呢?
夠了,不能再想剃頭這事了!反應過來自己竟是又糾結起了這件事,惠明不禁連連搖頭,蘇公公每日那許多的正事都忙不過來,又如何會時時記得多年前這樣區區瑣事!她這般時時刻刻的記在心頭,只不過是庸人自擾,叫自個方寸大亂罷了!
即便心裏想的清楚,可這等事,又豈是由得人想如何就如何的?甚至大多時候,越是不想叫自己去想,那念頭反而會越是不聽話的冒出來,惠明到最後還是靠着回想起自個最後被白绫賜死時的恐怖場景,才好不容易叫自己瞬間心頭一寒,正了面色上前與蘇公公施禮告退。
再擡頭時,蘇公公的面上卻是格外的平和,甚至話中還露出幾分關心之意:“陛下一時半刻的還不會醒,你自去歇一陣就是,新人未挑上來,你一個日日當差,自個學聰明些。”
惠明聞言自是恭敬應了,也投桃報李的勸着蘇公公去屋裏坐會,蘇公公并未嫌她多事,仍舊是好聲好氣的一口應下,言行之間,丁點沒有方才那叫人見之心驚的冷意。
也正是因此,惠明回憶着方才蘇公公那攝人的冰冷面色,一時間竟有些猶疑,她方才從蘇公公面上看出的冷意是真的嗎?還是,蘇公公其實并沒有,是她又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懷疑自己的惠明:蘇公公的心思怎麽是我能看懂的?一定是我又錯了!
不安心虛的蘇瑾:不不不,其實你一直都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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