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愛別離

意琦行醒來時，屋內已經沒有沐靈山的蹤跡。他盯着火爐，稍寬了眉頭，這藥他沒忘了喝。

晚間時意琦行煮了茶，他推開門，神瑞昂着頭停在屋外，有點擔憂的看着他。

沐靈山離開的時候他沒阻攔，他知道意琦行不會阻攔。只是此時沐靈山仍舊未回來，他心裏便有些忐忑。這指月山瀑鮮有人來，也就沐靈山留的時日久些，他在時倒沒覺得有何不同，一旦離開，這裏倒是靜的吓人。

靜，對于意琦行來說，并不陌生。

神瑞只是覺得意琦行是希望沐靈山留下的。

他熬的藥，他煮的茶，他點的燈，都是在等一個人。

除了沐靈山，神瑞想不到別人。

意琦行即便心中挂念沐靈山，卻不會将自己的意念強加給他。

有些話他不說，他也懂。

傳揚佛法是沐靈山的心願，不入凡塵又怎能傳佛，他選擇走入這塵世間，也許是一日，也許是一生。

人會離開，有的人久別，有的人終歸。

于意琦行而言，沐靈山便是後者。

冷月懸空，微黃光暈浸染夜色，山瀑間彌漫着一股淡而未解的輕愁。意琦行仰首觀月，深邃暗沉的眸子中神色晦暗不明，有什麽一閃而過，擾亂了他的心緒。

神瑞盤空停在他不遠處，撲騰着巨大的翅膀，也不嘶鳴，只是陪着他。

意琦行斂下眼睫道：“夜深了，他不會回來了。你去睡吧！”

神瑞凄涼低鳴一聲，不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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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擔憂我。”

神瑞仍舊未走，意琦行有點無奈。歸隐久了，神瑞好似忘了他曾經歷的那些往事。雖知他關心則亂，意琦行卻不得不感慨自己這些時日是否太過安逸了，讓神瑞生出了不堪離別的錯覺。

意琦行從不懼離別，也無懼死亡。

若為理想而別，若為信念而亡，又有何懼怕可言。

他相交甚少，與沐靈山一起時兩人也多以品茶論佛為主。他知沐靈山身有佛緣，佛心聖潔，也注定他終究逃不開傳承佛鄉這一天命。

雖已有天羅子，沐靈山既未亡，又怎肯抛下自身天命。

佛法只在一心，他便再入紅塵，傳佛傳法。

沐靈山此番入世便是存了興盛佛法之心，意琦行不可打擾他。

今日他能回來，已出于意琦行預料。他何日歸來，意琦行雖是在意，卻也不會太過強求。

沐靈山這一走半月有餘，神瑞日日外出覓食，日日守在山下等他回來。意琦行起初勸過他幾次，後來看他紅着眼睛哼哧哼哧的盯着他，倒有幾分埋怨的意思，也就随他去了。

神瑞不知道意琦行心中的想法，他只知道意琦行屋裏的燈從天色微暗燃到夜色漸明。

意琦行焦慮起來是收到秦假仙書信時，信上說靈識受損唯一之法便是回到他靈識初生之處，若久滞在外，靈體亦會受損，于他無益。臨了秦假仙又道，若還有需要，盡管開口，他老秦辦事，江湖中人都放心。

意琦行收好書信暗想怕是江湖中人都得小心吧。

想到沐靈山在指月山瀑呆了些時日此番又離開這麽久，若再不回蕭山，他那身子怕是撐不住。

意琦行回想當日重見他時的情景，那人以白鹿之形拖曳染血而來，意琦行覺得滿眼都是他蒼白的模樣，血跡斑斑的腿。

再也無法做到無動于衷，再也無法只是等待，意琦行決定下山去尋沐靈山。

意琦行身負春秋闕，手握拂塵揚聲喊了句“神瑞！”

這一句氣勢十足，指月山瀑亦為止一震。神瑞長嘯一聲撲騰着翅膀盤旋在他上空，顯得異常興奮，似是已猜到意琦行此行是去找尋沐靈山。

意琦行仰頭道：“沐靈山多日未回，你亦挂念他多日，今日我便去尋他。你且留在這，指月山瀑若有人來，你便設法告知我。我盡早回來……他也會回來。”

神瑞嘶鳴一聲，意琦行又道：“耐心等待吧。”

意琦行禦劍離開，指月山瀑登時又多了一分蕭索之感。神瑞收了翅膀趴下樹下昂頭盯着樹。

指月山瀑的春從沐靈山來時便到了，他離開時春花開了滿樹至今未凋謝，綠草長了滿地。他趴着的地方亦是綠意濃濃，只是神瑞卻感受不到春的喜鬧。

也許是因為沐靈山的離開。

自他別後，意琦行已久未至樹下打坐，似是不願看到這些春花。

無邊江湖，這般漫無目的找人自是艱難。他亦不能在公開亭詢問，私心裏他不希望沐靈山的消息被有心人得去。

說太歲既想除去沐靈山，若知曉他未亡，又怎可放過他。

他心中焦急，在附近尋了多日亦未打探到消息，腦中各種想法向他襲來，意琦行身形微晃，面色焦慮，十足的痛苦。

不可出事，是意琦行眼下唯一願之事。

一日偶遇一老翁，聽他說起曾遇一神仙，鹿角人形，手持桂杖，青衣無風自飄，解了他多年隐疾，當真是活菩薩。意琦行一聽便知那人是沐靈山。

“老者請留步。”意琦行上前一步喊到。

老翁看他裝扮，眯着眼睛道：“少年人啊，何事？”

“方才老者所言之人何日見的？”

“前些時日。”

意琦行深擰了下眉，“那老者可知他近來在何方？”

老翁搖頭，意琦行只好無奈嘆息。

“少年人啊，你找他什麽事啊？”

意琦行道：“正事！”

老翁搖頭道：“你若有急事找他，不如去他常落腳的地方。那日他說近來會回去，哪裏我亦不清楚。”

意琦行聞言便欲回蕭山，轉而又想沐靈山所說之地怕是指月山瀑。謝過老者，意琦行萬劍鋪道倏然離開。老者一看昊光萬丈，拍着胸口嘆道：“少年人啊，你慢着點。”

他倒是不知，雖意琦行相貌英朗，若按年歲，怕是不能稱之為少年人。

這番意琦行急回指月山瀑，這廂秦假仙已同業途靈到了指月山瀑。

秦假仙來次不是為了靈識一事，而是绮羅生出了事。

他到指月山瀑時便察覺到不對，神瑞在山下低旋，似是在等人。他歪頭納悶道：“難不成意琦行下山了？”

業途靈湊在一旁道：“不如去問它？”

秦假仙咬牙道：“你去問。”

業途靈便又後退了幾步。

神瑞素來只與意琦行親厚，他人倒是不太搭理，這性子與他這主人倒有幾分相像。

事情緊急，秦假仙也顧不得許多，一腳踹上業途靈道：“你上！”

業途靈雙手拱着袖子道：“它不會撲上來吧。”

“你盡管走，老秦在後面給你開路！”

他把胸脯拍的啪啪直響，扭頭偷觑神瑞。見他仍舊盯着路口，便放下心來。

兩人這一上山，神瑞便跟了上來。他想起意琦行說過若有人來，設法告知他一事，尋思知是否叼着他兩一同下山去尋意琦行。

秦假仙一路高呼意琦行，意琦行啊，奈何指月山瀑無一人影。他又進屋找了片刻，仍不見意琦行身影。

業途靈看他頗為洩氣的模樣道：“大仔！”

“意琦行不在，他人去了哪裏。绮羅生之事還是早告知他為妙。”

想到他只剩這一至交好友，饒是見慣江湖風雨生死無常的秦假仙，也不由唏噓幾分。

秦假仙思量半晌，決定給意琦行留書一封，将绮羅生為救最光陰沉眠時間城一事告知。

至于書信留至何處，他想了想，将心思打到了神瑞身上。

“業途靈！給我把寫信塞到它嘴裏！”

“大仔！它要是吞了怎麽辦？”

“留給意琦行的，他不會吞。”

“大仔！我……我……我不敢塞！”

秦假仙敲着他光亮的腦門道：“給我塞！”

業途靈哆哆嗦嗦的去塞信，神瑞朝他噴了口氣，低鳴了一聲，直把他吓的後退幾步。

兩廂僵持下，卻見一人腳踏淩波，緩步而來。

神瑞一見來人，長嘯一聲，指月山瀑地動山搖，秦假仙兩人捂着雙耳躲到一旁。随着來人的靠近，神瑞嘶鳴漸止，竟低低嗚咽起來。

秦假仙這才走了出來，見到來人他又急急後退幾步捂着胸口吃驚道：“阿妹喂！活見鬼了！沒想到我老秦還能見到鬼！”

業途靈道：“大仔！我也見到了！”

沐靈山青衣飛揚，清亮的嗓音緩緩道：“久見了，兩位。”

業途靈小聲嘀咕，“大仔，好像不是鬼。”

秦假仙猛的跳出來，圍着他轉了半天，大喊道：“阿妹喂！意琦行竟在指月山瀑藏了你這麽個大活人！”

沐靈山被他逗的一樂，只好道：“讓你受驚了。”

秦假仙拍着胸口道：“受驚是小，你活着倒是讓我吃驚。”

他眼珠轉了片刻，暗想意琦行親自來問之事怕與沐靈山有關。

“我說沐靈山，你既沒事，怎麽也不通知我們。”

“生死之事，本屬無常。既已讓你們知曉一次，又何必再讓你們多生擔憂。”

秦假仙不答話。若按這說法，又何必留在指月山瀑讓意琦行多生擔憂。他腦筋轉的很快，似是猜到個中微妙，又覺得大為震驚。

這事，怎麽就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了。

按交情，沐靈山怕是沒有如今沉眠的那人深，可留在指月山瀑的是他，意琦行為之奔波的也是他。

所謂世事難料也莫過如此。

人與人之間的機緣，也講究個時也命也。

當日意琦行與绮羅生煮酒聽雨畫坊上時，又怎想到有朝一日兩人會漸行漸遠。日日相聚都覺短，今朝卻是再見難。

秦假仙看着沐靈山，他面容柔和，端莊高潔，不容亵渎，莫名便讓人覺得心安。

他這樣的人，意琦行和他在一起，是存了過一世的心思。

秦假仙生平第一次覺得為難，绮羅生之事還有必要告訴意琦行麽。

業途靈不解道：“大仔，這信還用塞麽？”

秦假仙摸着額頭為難道：“這……這……”

神瑞盤旋在沐靈山上空不願離開，秦假仙恍然大悟，神瑞等的是沐靈山。如此看來，他與意琦行之間，關系匪淺，怕真如他所料那般。

這下，他倒是越發為難了。

沐靈山察覺到他神色不對，直言道：“兩位來指月山瀑不知找尋意琦行有何要事？”

業途靈快聲接道：“是绮羅生出事了，我和大仔這才來找意琦行。可到了這才發現意琦行不在。”

乍然一聽绮羅生出事，沐靈山神色一變，面上顯出幾分慌張。他疾步上前道：“绮羅生發生何事？”

秦假仙用了瞪了幾眼業途靈，他到是嘴快的很。

“沒事，既然意琦行不在，過幾日我再來找他也可。”說着便拉着業途靈要走。

業途靈不明所以，搖着信道：“這信還留不留？”

“你給我走！”秦假仙意欲踹走業途靈，卻被沐靈山制止。

“秦假仙，不妨先告知我。绮羅生之事，意琦行定會關心。若他真有事，還是早些告知意琦行才是。他雖不在，你且先說來聽聽，我即刻便下山去尋意琦行。”

秦假仙聽他這麽一說，心想你既執意如此，老秦我便也只好全然告知。

沐靈山弗一聽完绮羅生現狀，瞬間桂杖開路，佛氣萦繞。秦假仙慌道：“沐靈山，你這是要做什麽？”

“绮羅生這事不可耽擱，我這便去時間城。”

秦假仙竟沒料到沐靈山有此反應，阻攔不及，眼睜睜看他化光而去。

他扯着嗓子喊道：“沐靈山啊，等等老秦我啊！你若是出了事，我可怎麽向意琦行交代。他還不……”

剩下的話他沒來的及說，便又拽過業途靈道：“給我塞！現在就給我把寫信塞到他嘴裏。給我塞好了，不可弄濕了字跡。”

業途靈不動，秦假仙一狠聲道：“還不給我塞！”

他便硬着頭皮将信塞到神瑞嘴裏。

“你聽好了，這信很重要。要想沐靈山沒事就帶着這信去找意琦行，讓他去時間城找人。”

神瑞似是明白事情緊急，這次他沒哼聲，而是含着信微點了頭。

秦假仙一寬心，極為豪邁的道：“業途靈，我們走！”

“大仔，去哪？”

“時間城！”

“大仔，你讓意琦行去時間城找誰？”

“那得看他從時間城帶走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