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聽到了東籬不破的吩咐,花開自然乖乖地離開草叢往回走,。其後東籬不破一直閉著眼睛,實際上是在用冥思跟随著少年,一直确認他平安無事地回到了翠莺閣,方才回過神來,為陶如舊解釋道:“我本是古夕堯城大将之子,同時也是座下先行,我父子率軍抗擊海寇,戰功彪炳,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我在戰中身亡,死後被鄉裏作為護城之神下葬於這座海岬。并且戴上了留住魂魄的銀色面具。海鷹是出海人的保護神,同時也是我們家族的家神。花開是我七世前的戀人,因我陣亡而投海自盡,後幾世一直投生於夕堯城附近,為的就是冥冥之中與我重聚。然而知道這一世,他才來到這早已經成為海島的海嶺城,而且我們也終於再度重逢。”
陶如舊雖然仔細地聽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卻還是覺得像是什麽戲文。心中隐約有一絲感動,卻又覺得距離自己那麽遙遠,幾乎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消化了半天,他才又接下去問道:“你是古代陣亡的将領,被以守護者的身份埋在這海嶺城中,花開是你的……愛侶,但這些究竟與淩厲有什麽關系?”
東籬不破淡淡地回答:“我父親膝下四子,除了我早亡之外,另外三位兄弟都替東籬家開枝散葉。而淩厲他便是……”
“是你家兄弟的後人……”陶如舊這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害怕,插嘴道,“可是淩厲是姓淩,而非東籬,難道是旁系改了姓氏……”
“不要妄作揣測!”東籬不悅地打斷他,“你不知道淩厲還有個娘親麽?”
陶如舊不好意思地趕緊改口:“對了,你也可以是他娘家人……”
“我是你娘家人……”東籬不破咬牙切齒道。陶如舊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整張臉都羞愧成了紅色,急忙将話題扯開去。
“原來是這樣,那麽淩厲在別墅裏面供奉著的祖先,應該就是你了吧?”
東籬不破點頭,“不過我可沒有那個本事保他六畜興旺五谷豐登,頂多護他在海嶺城裏的周全。雖然人們以我為守護者,然而生人尚不能自保,反寄空望於死者,豈不是活得太輕松了?”
陶如舊尴尬地陪著幹笑了兩聲,說道:“那麽地宮裏保護淩厲的那股強風就是你化來的吧。可是既然你有這樣的能力,為什麽不幹脆直接除掉那三個鬼魂。也省得現在的麻煩。”
東籬不破白了他一眼,說道:“我一不是拘魂的無常、二不是捉鬼的锺馗。況且鬼魂之間相殺也講理由與規矩,你要我出力,我還沒那個興致。”
陶如舊這才想起來蕲貓仙曾經說過東籬不破是要講條件的,便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究竟如何,你才會有這個興致呢?”
“我說的條件,你願意和我交易麽?”東籬不破銀色面具下的嘴唇彎了彎,露出惡魔一樣的微笑。
“那還請你先說一下吧……”陶如舊突然覺得無力,自覺好像完全被東籬不破主導著談話的方向,“說出來我才好決定要不要答應啊。”
“我要用你的身體,一個晚上。”東籬不破爽快地回答。
“要……要我的身體幹什麽?”陶如舊自然非常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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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籬不破依舊一派從容地回答:“不用來殺人放火,好好的借了,好好的還給你。不留疤痕,也不會痛。你怕什麽?”
陶如舊愈發警惕起來:“可是你總不會只是想要借我的身體走走路,看看日出吧?”
東籬不破白了他一眼:“當然不是,我想要和花開過一個晚上。”
陶如舊聽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東籬不破的真正意思,臉一下子吓得刷白,比見了鬼還要嚴重。
“你要……要用我的身體來和花開做……做那種事……”
“有什麽可害怕的?難道你以為我和花開在一起,會是在下面的那個?”東籬不破的聲音依舊是冷冰冰的,盡管這件事在陶如舊聽來是那麽的荒唐,但卻是能夠同時滿足東籬不破與花開的唯一方法。
“我只把你的靈魂暫時封閉起來,只要我不讓你看不讓你聽,你就不會有任何感覺。也可以給你第二個選擇,就是把你的魂魄暫時取出。等天亮了再換回來,你說要哪一種?”
陶如舊只聽得那第二種是要把自己的魂魄趕出體外,萬一陣風把魂魄吹到那三個厲鬼跟前,那豈不是兇多吉少?這可萬萬使不得,於是連忙回答說:“第二種千萬不行!”
誰知道東籬不破陰陰地笑了一聲,說道:“那就第一種,說定了?”
陶如舊這才知道著了他的道兒,咬牙切齒地控訴道:“你……這麽重要的事,你總得讓我先考慮考慮!”
東籬不破嗤了一聲:“這有什麽好考慮的,你不會有任何影響,甚至連花開看到的也不會是你的模樣──我會施幻術讓他看到我的臉。”說完,鬼魂沈默了片刻,“我想要碰一碰他的臉,這是幾百年來唯一的心願。”
陶如舊聽見這句話,同樣陷入了沈默。他承認自己開始同情這一對奇特的情侶,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同意将自己的身體貢獻出來成為他們一夜溝通的橋梁。
“你給我兩天的時間考慮一下可以麽?”青年猶豫著這樣回答,“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你。”
東籬不破回答:“只要那三厲鬼願意等,我也沒有意見。”
陶如舊想起了蕲貓仙說過的金剛網的事,便立刻詢問了東籬不破,鬼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可知道那三個亡魂,超度之後為何不去投胎?因為海嶺城過去的海岬正是抗擊海寇的戰場。戰死之人雖然輪回轉生,但戾氣怨氣難平,就轉移到了心存不滿的三個亡魂身上。那個金剛網是确有其物,對於怨氣也确實有一定的滞留作用,之所以對我無效,是因為我有銀器護身,怨氣不侵。但就算是有怨氣,但是依托在流水等實體之中,從牆下面慢慢滲出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事不宜遲,無論怎麽說,也是應該及早動作才好。
陶如舊聽了他的話,心裏面的不安更加嚴重了幾分,偏偏東籬不破還想要吓唬他一下,突然靠攏過來,說是要他帶他去見識一下那三個厲鬼的利害。說著陶如舊便感到有一股力量将他托起,随即感覺有一層看不見的障蔽保護在他的四周,東籬不破則消失了蹤影,只留下冷冰冰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耳邊。
“我帶你去幽冥地宮,看看那裏面正在幹什麽。”
陶如舊一聽說要帶他去地宮,吓得魂都快掉了。他不停拒絕,然而東籬不破卻還是蠻橫地将他托在半空中,就著夜色的掩護,飛速向著幽冥地宮的方向而去。
已經被封閉了的地宮,難得關著大門。宮牆上臨時加設的大功率照明燈徹夜亮著。陶如舊從半空中俯瞰著大地,小樹林與屍魂鎮,一座座孤墳都靜靜地沐浴在一片白紫色的燈光中,反而更顯得詭異。
“你知道那三個厲鬼在哪裏麽?”東籬不破的聲音響起,“他們已經不滿足那狹小的地下宮殿了,你看……”
陶如舊低頭往下看,腳下正是地宮那條略微下陷的通道。此刻水泥的地面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河流。
倒著流向高處的地下河流。
“跟著這條河,我們就可以知道那三個厲鬼在什麽地方──當然,還很可能會有那個王白虎的屍體。”
陶如舊在半空中使不上勁,只能由著東籬不破将他帶來帶去。他在心裏安慰自己,至少鬼魂應該不會将他抛給那三個厲鬼,最多受點驚吓,眼睛閉閉就過去了。
可是想得容易,真正要去實踐,卻又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沿著地下水流湧出的那一路上,陶如舊看見水裏飄浮許多從地宮中被沖出來的東西,各種各樣的雜物,大片大片的白色碎布,蠟像的斷肢與頭顱,水草一般的假發在水流緩慢的地方沈下去繞作一團。東籬不破将陶如舊稍稍放下去一點兒,他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酸臭氣息,混合了黴味蠟油味,幾乎讓人難以呼吸。
“這些還算好的呢。”東籬不破說,“夏天裏屍體腐敗的味道你是沒有聞到過……不過也快了。”
聽到這話的陶如舊渾身一震,不自覺地注意起周圍的動靜。
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遠離了地宮入口與屍魂鎮,來到了轉生街附近。那是模仿著八十年代的居民聚集地而建造的狹小街道。兩邊是五層樓高的破舊樓房,一層被改造成同樣破舊的店面。雖然僅是在白日裏供游人進入參觀的景點,卻被刻意布置成生活氣息濃郁的場面。街邊擺放的腳盆與蠟質蔬菜,板凳與拖鞋。甚至是晾曬在戶外的衣物。然而若是仔細靠近觀察,就會發現,所有這一切物品上面都噴著一層薄薄的血跡,好像剛剛發生過一餐慘案。
“二十五年前,這是一片擁擠卻和諧的社區,居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彼此認識,互相友好。然而和平卻被某一戶人家刑滿釋放的兒子所打破。……身為地痞的那個男人無惡不作,鬧得這條小街再也不平靜,終於有一天,鄰裏們團結起來,将那地痞殺而分屍。又為防止警察尋屍而将屍體肢解為小塊分別帶回家隐藏。誰知就在死頭七的還魂夜晚,整條小街上的居民統統死於非命……”
這是印刷在小街入口處木牌上的解說性文字,雖然也是杜撰,卻依舊能夠讓人激起一身寒顫。東籬不破将陶如舊放到其中一幢樓的屋頂上,腳下的街道盡頭,那條詭異的地下河正慢慢地流淌過來。
“噓,不要出聲。好好看著。”東籬不破命令他趴下。
地下河古怪的氣息很快就蔓延了的過來,陶如舊看見它在街道上蔓延,所淹沒的地方立刻變成腐敗般的黑醬色。雜草枯萎,就連偶爾穿過的老鼠都在瞬間腐爛,成了一攤蠟狀的流質。
“那是他在吸收環境中的戾氣和游客恐懼的心理。”東籬不破解釋,“這裏是他的樂園。你還打算把它留在這裏多久?”
陶如舊捂住了口鼻一個勁地搖頭,只想盡快離開這裏。他的右手在地上支撐著想要站起身來,卻摸到了一顆圓滾滾,類似於乒乓球的物體。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顆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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