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美妖
“你說這些,那老頭能聽得懂麽?”輕飄飄的聲音從腦後傳來,既突然又瘆人,莫愁後脊骨一涼,吓得一哆嗦。
莫愁心想,“我不找你,你還自己送上門來?”
那日的八卦幻境,就是這桂花樹織就的,白白害得莫愁弄傷了一條大腿。
她抄起杵在牆角的一把鐵鍬,一鍬直指桂花樹樹根,力度不大,但目标明确。
這古樹合抱,當是有年頭了,根莖一定非常發達,莫愁這小身板想把它刨出來顯然是不現實的,她就是做做姿态。
果然,一股巨大而無形的力量按住了莫愁手裏的鐵鍬,任她怎麽使勁都動彈不得,莫愁也不慌張,從懷裏掏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符咒,念動咒語,向身旁的一片空虛抛去。
符咒落地,一陣風吹來就被刮走了,留下一臉尴尬的莫愁愣在原地,完了,沒裝明白,丢人了。
樹上傳來男人哈哈大笑的聲音,半晌才覺得笑得透不過氣來,呼哧帶喘地嘲笑道,“我當是哪來的得道高人呢,鬧了半天還沒開天眼!”
莫愁沒來由受了這份辱,全身的血都沖上了腦袋,白皙的小臉憋得通紅。她嘴裏呢喃,左手持手印,右手碾符咒,一道微光入眼,兩重世界模糊地交織在一起。莫愁閉眼狠狠地甩了甩腦袋,這才清晰地開了天眼。
莫愁手指樹梢,正欲張口就罵,可擡眸一瞬就被吸了魂魄一般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她眼見着樹梢最細的一根枝丫上,施施然側卧着一個黃衣少年,應當是這桂樹的精魂。月光微微透過他颀長的身體,讓這妖嬈的姿态泛起暖暖的光暈。
少年長而帶翹的眼角帶笑,軟若無骨似的翻了個身,每個動作裏都帶着一股矯揉卻不做作的秀氣。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太騷包了。
“怎麽?被我的美貌折服了,下不去殺手了?”
莫愁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吓得一個激靈,趕緊回了神,輕輕低頭掩飾了自己吞唾沫的動作。莫愁趕緊繼續拿起鐵鍬,低頭鏟起樹下的黃土,滿心滿腦都是兩個聲音在打架。
---這小妖精也太好看了吧!
---呸!你是那沒見過世面的人麽?也不嫌丢人!
最終,理智的血液再一次占領莫愁的精神高地,她微微仰起頭,特別裝大尾巴狼地扯開一絲冷冷的笑意,“皮相真是還不錯,可惜啊,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說完這句話,莫愁又低頭鏟起土來,心底不禁泛起一絲得意,哼,這世上小姑奶奶最酷!
“你這人怎麽不識好人心呢?我好心好意救你,你還說我是賊?”
“救我?你怎麽救我了?”
“院裏住着那女人是怎麽死的你現在也知道了,她那招多毒你自己不清楚?我把你困在八卦幻境裏不讓你去找她,你還說我從賊。”少年好看的眉眼閃過一絲嗔意,但很快就又恢複了方才吊兒郎當的樣子。
莫愁掐着腰擡頭,“你要真這麽好心,昨晚上你怎麽不攔着我們?”
少年一嘟嘴,“冤有頭債有主,人家要報仇,我怎麽攔着?哎呀你脖子不疼麽?上來啊,上來說……”
莫愁依舊不理他,默默鏟着土。她無意傷這槐樹根本,而是在找東西。果然,在屏蔽了少年媚氣十足的聒噪之後,很快就挖到了一個用泥土整整齊齊封號的小黑壇子。壇子泛着幽光,一出土外壁就凝上了一層水珠。
但可惜,并不是莫愁要找的那個壇子。這壇子隐隐泛着陰氣,大白天捧在手裏也有着森森然的感覺。
莫愁舉起壇子向少年揮了揮,眉梢高挑,嘴角泛起得意的一笑,“你還有什麽說的?還說你和她們不是一夥的?”
驟然微風起于八方,卻不帶什麽邪氣,輕柔地卷起一地落花,托着莫愁扶搖直上,穩穩地落在樹梢少年趟卧的枝丫上。
那是極細嫩的一根枝丫,莫愁落在上面的一瞬間不免發出嘎吱一聲,吓得莫愁一聲尖叫。她扭頭掐了一下少年好看的臉蛋,“你以為姑奶奶和你一樣是鬼吶?你倒是挑一根粗點的樹枝啊!”
“大姐,你講講理好不好,你坐的是我的軀體,我沒嫌你胖你還掐我!”少年大喇喇地把俊俏的臉貼向莫愁,仔細打量起莫愁的眉目來,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撲面而來,莫愁一轉眸還能看見他修長而有線條的頸子,登時耳根有些發熱。
她趕緊推開少年,慌亂地轉頭避開他毫不掩飾的目光。
“你個老樹精,管誰叫大姐呢?”
少年饒有興致地一笑,“不錯,長得也挺好看,秀氣溫婉,就是沒有以前大氣了。”他自說自話,還重重地點了點頭,“總的來說,就沒有以前好看了。”
莫愁心裏一驚,“胡說八道,我以前長什麽樣?你別轉移話題,以後不許叫我大姐,聽見沒有!”
“哦?”少年一偏頭,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你多大啊?”
“16。”
“呸,還真不要臉,你16?你有沒有一萬六千歲都說不準,裝什麽嫩!”
莫愁低頭啞然一笑,看來這妖精知道的還挺多,瞞着也沒意思,便不露悲喜地一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一聽莫愁這麽說,方才還千嬌百媚的妖嬈少年一下子像只毛猴子一樣蹦了起來,“嘿嘿,炸你的,還真是你!”
莫愁回手就要把黑壇子砸向這個賤人,不對,賤妖,少年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見莫愁真有些怒了,忙伸出修長的手指扶了扶那冰涼的壇子,“可使不得,入土為安的東西,你動人家墳茔地,小心遭報應。”
這壇子裏裝的,便是三姨娘那還沒出生便死在腹中的胎屍。
“你也好意思說入土為安,三姨娘把這胎兒的屍體埋在你樹根下,你借着這點精氣修煉出了人形,結果那孩子還是永世不入輪回的做着孤魂野鬼。估計就是你這樹妖邪性太大,給人家小鬼給拐帶壞了。”
“我是借了這小胎兒一點精氣不假,但好歹小爺我也修煉了五百多年了,沒有之前的積累,這小子有什麽道行能成就得了我?”
莫愁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滿臉邪氣的小夥子突然一改不正經的表情,換了一副難得的肅容,媚氣的眼眸裏竟透出一絲淨若春水的清澈來。
他平靜地道,“要說成就了我,那也是你。二十年前,你還住在這個院子裏的時候,靠在我的樹下讀經書,時常為我松土施肥,偶爾還對着我說說話。那時的我還聚不起精魄,只能聽着你的聲音,一遍遍按照你讀的經書修煉,除了為你遮陰擋雨,給不了你任何回應。”
莫愁竟有些動容,“那你怎麽覺得我就是二十年前住在這裏的人的呢?”
“人生色相,皆是虛妄。你不是給我讀過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好歹也有五百年的道行,還不至于膚淺到只看皮囊。我知道你的靈魂還是你的靈魂。”
莫愁心裏一暖,正在心底打算給這個不着四六的小妖精發一張好人牌,就聽見那輕浮的聲音又傳來了,“不過還是可惜了前一世那麽勾人魂魄的大美人,轉世投了個矮子,啧啧,可惜了啊……”
莫愁恨得牙癢癢,她從懷裏掏出一張符就要往那少年身上貼,“那天晚上的天雷咒你是沒看見麽?我這就劈爛了你這張賤嘴!”
“你要雷劈了我,我就摔死你,你自己掂量掂量現在有多高,你那紙糊的小體格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少年晃悠着兩條修長的腿,挑了挑眉毛。
人至賤,則無敵。
“再說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毫無修行的凡人肉身,以血獻祭引來天雷,夠你恢複個小半年的。劈爛我這張好看的嘴?你還有這個能耐麽?”
莫愁被補了一刀心裏更是窩火,這小妖精還真是什麽都知道。于修行人而言,引雷震祟本不是什麽高深的法術,可莫愁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雖不至于手不能提肩部能抗,但終究氣力有限。
昨晚引雷之後自己虧氣虧血睡了一整天,如今還是蔫蔫的,氣血瘀滞。如果強行再施此法,恐怕死不了也是落下個終身殘疾。
可即便如此,嘴上不能輸,“你怎麽知道我的道行劈不死你?”
“道行,你有什麽道行,我那麽簡單的八卦幻境你都得把大腿紮出血才出得去,啧啧,你這十幾年都幹什麽去了,上輩子的仙風道骨怎麽一點都沒有了呢?哎,可惜了啊……”
莫愁氣得差點從樹上掉下去。
少年眼波一轉,又問道,“你說裘如玉那老頭說的是真的麽,他也和我一樣還惦記着珵美?”
莫愁轉瞬間神色黯然,裘如玉方才的一番話讓她五味雜陳。
千秋萬世的無盡輪回,風餐露宿也好,風刀霜劍也罷,莫愁都挺過來了。可獨這一回,在她已然改頭換面重新活一遭的時候,竟聽到有人依然如珍寶一般懷戀着自己,莫愁像是被人掐過了心尖上的一塊嫩肉,說不出的酸痛。
“你不會真的還在乎這老頭吧?他都多大歲數了?老婆孩子一大把,你可別在他家裏裹亂了。”
莫愁掏出一張符咒晃了晃,以示警告,沒好氣地道,“你都五百多歲了,還偷聽別人說話,有損修行不知道麽?”
“那是我想偷聽麽?是你們非要在我面前說!”少年的聲音依然媚氣得很,“你不會真打算嫁給這老頭,補三姨娘的空缺吧?”
莫愁催動符咒,一股明火竄起,明亮而灼熱。她晃了晃手中的火種,“閉嘴,我引不來雷還燒不死你麽?”
空氣安靜了片刻,可沒過一會,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量挽住莫愁的後脖頸,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少年靈動的眉眼近乎貼着莫愁的臉,鼻尖輕輕蹭過莫愁的鼻尖,清新中帶着甜的桂花氣撲面而來,莫愁一時間有些窘迫,她趕緊推了少年一把,可少年挽在她後腦的手臂愈發緊了。
“不如你跟了我吧,我和你一樣不會老,省得你還得嫁給個老頭做小老婆。”
莫愁輕輕咽了口唾沫。天地良心,自己對這二貨小樹妖從來都沒有過什麽非分之想的,可饒是誰面對這魅惑的場面都是容易把持不住的。
莫愁感覺自己呼吸都急促起來,她趕緊用嘻嘻哈哈掩飾起自己的尴尬,“好啊,我六十年一投胎,每投十二胎恰好有一世是男兒身。好巧啊,下一世就是男人呢。”
這小妖精空長了一副好皮囊,實際上根本沒什麽智商。方才還閃着火光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下來,賭氣地狠狠坐在地上,可畢竟只是魂魄,沒有任何聲響。
“你怎麽不和那老頭說你就是珵美呢?”
“為什麽要說呢?告訴他我是個輪回轉世也不忘前塵過往的怪物?告訴他那個完美無瑕的前世情 人轉世投胎成了一個鄉野村姑?珵美之所以在他心裏那麽美好,不過時因為死得早。得不到的都是美好的,就像這擡頭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光。倘若真相守扶持一世,可能還不如他與大夫人呢,相看兩生厭罷了。”
小樹妖已經五百歲了,這倘若換做什麽豬狗牛羊狐貍蟒蛇的修煉到這歲數,已經是萬中無一的修為了。
可樹不一樣,生長緩慢,可絕大多數壽命都極長。所以深山老林裏萬年參天古木,也不見得能修煉出精魄,更別說幻化人形了。
眼前的小樹妖一定是有幸碰到了什麽機緣巧合,方能五百年就有如此修為。可五百年的樹妖就像人類的孩童一般,多是天真無邪的,做事只想個是非黑白,卻并不能體味繁雜人生的苦辣心酸。
他無知地眨了眨如一汪清水般的大眼睛,顯然是沒聽懂的,良久,才問道,“人類這麽短的壽命,也好不過春生秋死的蝼蟻,怎麽就能相看兩生厭了呢?”
莫愁本就不善思考,被小妖精這麽一問,也啞然了。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問你,你修煉就好好修煉,弄那些旁門左道,不怕遭天雷劈麽?”
少年被問蒙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我什麽時候練旁門左道了?”
“三姨娘是個北方人,又沒什麽見識,怎麽知道苗人的上古邪術呢?”莫愁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她摸了摸手心處的蛇形胎記,縱使千年已逝,莫愁依然記得第一世自己遭遇的種種不公,她依然把這一切歸咎于苗族禁術。“肯定是你,因為沾了那死胎的光,為了報答她,告訴她的。”
“天地良心,我是棵樹,那癞□□死蟲子毒老鼠的,我也害怕啊。我這麽光風霁月的翩翩美少年,能玩那麽惡心的東西麽?”
莫愁翻了個白眼以示對小妖精不要臉的不屑,但仔細想想,還真是有點道理。這小樹妖不像飛禽走獸,他生來就沒挪過地方,根本不可能會這種南方秘術。那就奇怪了,是誰教三姨娘這麽做的呢?
“這些毒物想要制作成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你看到她之前有什麽異樣了麽?”
“那女人往常是不大出門的,但最近小半年每天都會早早出門,下午時分才回來。”
“幹嘛去?”
“我怎麽知道,我又出不了院門。”
是了,這慫貨修為尚淺,不能離本體太遠。
“行了,人死都死了,想那些幹什麽?說說你吧,你真能記住前世的事情?”
莫愁點點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起自己的身世,零零散散的,也不知道這小妖精能聽懂多少。說着說着,莫愁打了個哈欠,更深露重的,她裹緊了鬥篷,可不能在這睡,再着涼了。
少年眼珠一轉,趁莫愁打哈欠的功夫突然把手指伸進了莫愁的嘴裏,莫愁吓了一條趕緊拍掉了他的手,一吧嗒嘴,滿嘴的香甜。
“桂花蜜,好吃吧。”
“你還能自産自銷啊?”
“開什麽玩笑,我管蜂王要的。它們年年釀蜜都會送我一些,吶,你拿回去吃,我再找它們要。”
莫愁看着少年沾着蜂蜜和口水的修長手指,對于這個小妖精肯定是個二百五的結論深信不疑。她 接過少年手裏的蜂蜜罐子,黑色的陶罐,乍一看覺得眼熟。想了好一會才驚覺,這不是裝三姨娘那胎屍的罐子嘛!
莫愁感覺胃都要嘔出來了,恨不得掐死這個二貨小妖精,可小妖精卻一臉無辜地看着她,“不至于吧,我洗幹淨了的。要不蜜蜂也沒有罐子,我總不能把人家蜂巢拿來吧?”
說實話,莫愁雖然沒什麽修為,但畢竟千錘百煉地活了這麽大歲數,什麽魑魅魍魉她放在眼裏過呀,偏偏拿這小妖精一點辦法沒有。這熊孩子打打不得,罵他又聽不懂,傻乎乎的還并不可愛。
莫愁起身便要走,可想想也是這傻小子一片心意,就還是伸手拿起了罐子向樹下爬去。
或許這輩子的道行真是沒什麽了,她竟然不知道一股若隐若現的微風一直在下面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生怕她一不留神掉了下去。
少年望着她嬌弱可愛的背影漸漸遠去,竟然眼底泛起了一絲水汽,他永遠忘不了二十年前她被陰差帶走的那一天,他聲嘶力竭地吶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她死得那麽平靜,像赴一場朋友的邀約,沒有一絲怨念和不舍。
他曾無數次想,今生都不會再遇見她了吧。
真好,真好,老天又把她送回來了,自己也可以人模人樣地站在她面前了。他幾次想開口問問她身上的傷怎麽樣了,但話趕話最後沒問成。
沒事,來日方長。
少年俊俏的眉眼兀自笑成一朵妖豔的花,惬意地享受着陽光的滋養,人間,真是個美好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永遠保持童顏在現代可能是每個人的願望吧,但活在古代,真的容易被當成妖怪的。
莫愁有莫愁的辛酸,但收獲一枚小可愛妖精隊友也是不錯滴!
莫愁就要正式入駐後宅啦,慢慢組隊一起打怪了,男主也即将上線,表着急,要上線我會提前通知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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