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廣寒
天還沒亮,莫愁就開始張羅起搬到後宅的事。大夫人滿心不樂意,可自打那晚見識了莫愁的本事之後,竟有些怕這丫頭,再加上是老爺點了頭的,便不敢耽擱,趕緊着人去收拾去了。
要說莫愁非要搬到後宅來住,倒也不是鑽了三姨娘死的空子,貪圖一個人住大宅子。其實她非要搬來的原因,也就是當年她搬來裘府的原因。
二十年前,還是珵美的她,臨死前在桂花樹下埋了一壇子黃金,就是備着這一世用的。
其實這也不是她二十年前臨時起意的,而是輪回百世總結出來的經驗。
每一世臨死前她都會在某個地方藏點金子,萬一下輩子還能有機會來到這地方,可以挖出來用,免得受餓受凍。
當然,有時候前後兩世相隔萬水千山,折騰來取那點金子顯然不值得,有時候碰上了改朝換代,官方的金條上刻字換了年號也就不敢在用了。所以絕大多數時候莫愁過得都是很凄苦的。
難得這一世投胎離着不算遠,機緣巧合又讓她能回到前世生活的地方,可那晚掘地三尺,她都沒找到前世藏在桂花樹下那罐金子!
為今之計,只有住進後宅,再仔細翻找。
莫愁沒帶一個丫鬟進來,貼身服侍了三年的碧落也沒帶進來,圖的就是個清淨。不過大夫人同意這件事的時候松了口氣的并不是莫愁,而是全府上下的丫鬟們。
也是,這後院太不太平了,萬一真有不幹淨的東西呢?
莫愁關上大門,前堂後屋的蹦跶了好幾圈,久違的自由感覺讓她覺得通體舒暢。哼着小曲正欲調戲一下小樹妖,卻聽見緩緩扣門的聲音。
八成是大夫人派來送東西的,莫愁也沒多想,開門卻看見一個身着紅紗,以發覆半邊臉的年輕少女,那少女臉色慘白,偏偏畫了很紅的唇妝,眼角斜斜地向上吊着,長眉仿佛能匿入鬓角。
明明是一張精致嬌媚的臉,卻陰陰慘慘的,說不出來的妖異。
但青天白日的,總不可能是女鬼。
少女輕輕開口,隐約露出一口并不齊整的牙齒,她笑容很僵硬,嘴角咧開的弧度特別怪異,像沒什麽氣息似的說道,“聖人讓我來問一句,你家主子可安好?”
莫愁被問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少女是找誰的?
見莫愁不說話,少女又開口道,“這難道不是花慕春赫穆薩的家麽?”
花慕春是三姨娘的藝名,但赫穆薩是什麽意思,莫愁就不知道了。
“你找三姨娘什麽事?”
“你不必多問,只告訴花慕春赫穆薩,教主大業未成前,不要急于以身殉道,一切聽從聖人安排,切莫操之過急。”
說罷,女子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用指尖在莫愁眉心一點,俯身念叨一句聽不懂的話,便轉身離開了。莫愁隐約可見那慘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厭惡的表情,好像莫愁是什麽癞□□毒老鼠一般。
莫愁一頭霧水,平白無故讓人嫌棄了一頓,有些愠怒,但轉眼就覺得算了吧,自己流落街頭時候還少麽,什麽白眼沒見過,要事事玻璃心,還活不成了呢。
莫愁關門回院,小心翼翼地攀爬在桂樹巨大的樹幹上,她沒敢用匕首作為輔助,怕傷了小樹妖的根本。她沒開天眼,看不見的是小樹妖的精魄一直在下面寸步不離地托着莫愁的腳跟,卻一聲不吱。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莫愁才氣喘籲籲地爬到了那天坐着的樹枝上。她抽出符咒開了天眼,用手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小妖精坐過來,翩翩少年不急不緩地飄過來,風姿妖嬈地坐定,用袖口輕輕給莫愁擦起汗來。
“你這身子骨太虛了,都配不上你這麽好的法術。”
“我隔一段就輪回轉世了,再好的身子骨都沒用,早晚都得塵歸塵土歸土。再說了,我也不會什麽法術,都是些皮毛,能湊活活下去就行,較什麽真?”
“也是,破個陣還得紮大腿。”
莫愁頂看不上這小妖精得着個屁就嚼不爛的樣,她也沒打算理他,“小樹精,你叫什麽名字啊?”
“啊?我沒名字啊。你是第一個見到我精魄的人,我要名字有什麽用啊。”
也對,“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小妖精如丹青畫卷般的眉目裏登時寫滿了虔誠,他滿臉期待地看着莫愁。
“你是一棵桂樹,影入春潭底,香凝月榭前的,像你這麽有機緣能修煉的,怕是和月上那棵桂花樹還帶着點什麽親戚關系。我就給你起個利于修行的名字吧。”
小妖精眨動着修長的睫毛,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就叫狗剩吧。”
“這名字利于修為?”小妖精不經世事确實是有點傻,但還不至于缺心眼到這都聽不懂。
“那當然了,我們凡人家經常有人叫孩子狗剩,好養活,和你們好修煉一個道理。”
少年終于反映過來自己被戲耍了,滿樹枝打起滾來,一個不小心掉了下去,不過也沒什麽事,又一臉不甘地飄了上來。“我不管,我這麽好看,我得起個好聽名字。寧可不修行,也不能醜。”
“誰跟你說名字起得下裏巴人,就一定醜了?”
少年的小臉都快嘟成肉包子了,“我不管,我不管,你給我起個好聽的!”
莫愁拗不過,“不是人間種,疑從月中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就叫廣寒吧,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那份仙風道骨。”
廣寒,小妖精顯然對這個名字很滿意,“廣寒,以後我去找蜜蜂玩的時候就可以告訴它們我是廣寒了。”
莫愁有點後悔了,這聒噪地小騷包,怕是真襯不起這麽清冷的名字。
“好了,我問你,在此之前,有人來找過三姨娘嗎?今天門外的人你看見了麽,她以前來過麽?”
廣寒搖了搖頭,“從來都沒人來找過她,三姨娘不喜歡和人說話,連貼身的丫鬟都不常說話。今天來的那個少女長得好奇怪,但我也說不上哪奇怪,總覺得身上有股子邪氣,卻又說不出來邪在哪。”
“方才我沒開天眼,你看得出她是不是人?”
“不好說,人身上一般沒有這麽重的邪氣,可是我也感受不到她有什麽妖氣。要麽是妖但修為太高掩蓋了妖氣,要麽是練了什麽旁門左道的人類。”少年側頭,仔細端詳着莫愁秀氣的五官,
“你怎麽對三姨娘的事這麽上心?”
“說到這我想起來了,你還記得我前世在你樹下埋過一個壇子麽?”
“記得啊,被三姨娘挖走了。葬那小胎屍時候挖走的。”
“她拿那壇子幹什麽了?那裏面是滿滿一壇黃金啊!”
莫愁早先也猜測是三姨娘拿走的,但她總覺得三姨娘如果有了那麽一壇子黃金,完全犯不上以身獻祭,練那苗族邪術啊,大可以拿錢走人,天高海闊任我游啊。
下人收拾三姨娘遺物的時候幾乎連些值錢的細軟都沒有,那這麽一大壇子金子用來幹嘛了呢?是還沒來得及花,被藏在了哪,還是被用來買了什麽不易發現的東西?
上古邪術,一身獻祭,妖異的朋友,失蹤的黃金……莫愁怎麽也想不到,平日裏不顯山不漏水的三姨娘,渾身都是謎呀。
早知道不那麽快讓她灰飛煙滅了,起碼問清楚金子的去向再殺也不遲啊!
“那金子對你來說很重要?”
“嗯,活着總需要錢吧。我總不能一輩子住在這裏,早晚會被人發現我的秘密的。”
說到這,廣寒不知哪來的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頂,他一把拽住莫愁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莫愁從來不知道這小妖精的手這麽有力氣,生生把她的手臂攥得發麻。
廣寒大眼睛裏寫滿的不知是愠怒還是關心則亂,他白皙的臉上甚至泛起了青筋,雙唇顫動了幾下,竟一時沒說出話來。
半晌,他神情黯然地問道,“一定會走麽?”
莫愁不是個鐵棒槌,她看得懂小妖精的心思,“即便不走,也會死,來世再投胎又不知道是什麽光景了。萬一山長水闊不知何處,怕是也回不來了。”
“你以前不是給我讀過,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麽?我記得你還說過,一約既定,萬山無阻。你轉世也有記憶,你回來找我就是。我不在乎,我能等……哪怕你轉世成了個男人,我也不怕,我也能接受,我等你……”
少年方才用盡全力的隐忍已經開始崩潰,他近乎語無倫次,不一會竟然低頭抽泣起來。
這是莫愁第一次看見,妖精也會掉眼淚。
莫愁攬過小樹妖的肩膀,滿口的大道理到了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了,她拍了拍廣寒,“男孩子怎麽還這麽愛哭呢?”
“我恨我自己。”廣寒的話裏說不出的落寞。
“胡說,沒來由的,恨自己幹什麽?”
“我為什麽偏偏是棵樹呢?我要是一只豹子一條蛇,哪怕是蝼蟻呢,春生秋死我也不怕,起碼我能活動啊。可我就是棵樹,再活上萬年也走不出這一畝三分地。”
莫愁默然,小樹妖這話雖然帶着賭氣成分,卻是實情。
莫愁這千年萬世的流轉裏,即便再落魄,也不太愛和山中精怪交朋友。倒不是非要守着自己是人類的清高,只是她所遇到的精怪即便最終修煉成人形,卻也仍然保持着原有的生活習性。貓精依然愛生吃耗子,蛇精依然在冬天困倦長眠。
莫愁喜歡煙火氣,那是一種擺脫了天性的生活,愛恨嗔癡看起來荒唐,卻是發由內心的精彩。可無來由的,自己竟然和這道行微薄的小樹妖有幾分親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頭也是一陣酸澀。
“你是一棵樹,聽過一首詩麽,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你不動,但時間流轉。在你樹枝上栖息的歸鳥每年都會換一批,吹動你樹葉的風每天都是不一樣的。你在這裏五百年了,住在這院子裏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絕不僅僅只有這兩世的我陪在你身邊。方寸之間,不見得就是孤獨的。天高海闊,也不見得就真的是自由的。”
小樹妖神情落寞地盯着自己的腳,“可他們終究不是你。只有你能看見我。”
“其實看不見是好事。這世上修行人多,可得道的沒幾個,能開天眼的就更寥寥無幾了。要真是趕上了哪個頑固不化的修行人能看見你,估計是容不得你的。”
“我吸食日月精華生長于此,五百年來沒害過任何人,為什麽容不得我?”
“修煉這種事情本身就是逆天而行的,成與不成全靠機緣,總之你還是祈求別碰到那些食古不化的老道士吧。”
“你們人類真奇怪,自己盼着修煉成仙成魔,卻不許別人得道。”
莫愁一時無話,這小妖精真的跟個孩子一般,童言無忌,卻句句都在理。
廣寒又道,“那你也修煉吧!沒準你修煉到了一定境界,就能擺脫這奇怪的輪回了。”
莫愁搖搖頭,“我試過,沒有用。清修一世已到了可禦劍憑風的境界,六十歲那年還是一樣猝然離世,一個時辰都沒多。轉世之後依然是什麽都不會的皮囊,白白吃了一世的苦。”
她把頭靠在廣寒的肩膀上,渾然不知廣寒楞了一下,平日裏妖嬈的身形竟然僵硬起來。
她繼續道,“再者說,這世上修行人多半都是為了擺脫死亡,他們不知道身死道消之後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我卻不一樣,既然無窮無盡的輪回擺在眼前,死後自有新的輪回,也就沒有必要非執着于一世了。”
“可你還是很執着。”
“我執着什麽了?”
“裘如玉。”
莫愁被小樹妖給逗樂了,果然還是個孩子心智,原來不高興是因為吃了這沒邊的飛醋。
“我現在管裘如玉叫爹!我還能和他有什麽瓜葛?我回來這個院子是找黃金的!”
莫愁拱了一下旁邊的少年,“別在這矯情個沒完啊,沒人願意總哄你,大小夥子你得學會哄女孩子!告訴你,找不到那桶黃金,我就把你挖出來打成家具,看你到時候還矯情不了!”
兩人嬉笑打鬧了一會,又有人扣門,莫愁磨蹭半天也下不去這麽高的樹。門沒插,大夫人領着幾個丫鬟走了進來。
“我還怕你住進後院不适應呢,感情這回沒人管你了,還學會上樹了!”大夫人怒嗔道,“你慢着點下,再摔着你的腿!”
大夫人是來給莫愁送被褥的,雖然被子是家中老媽子們縫的,但花樣卻是大夫人親自繡的。大 夫人對這收養來的義女從來都是寵愛至極的。
“娘,您怎麽還親自來了?差人送來就好。”
“不親自來能看見你這無法無天的樣子麽?”大夫人伸手掐起莫愁的臉蛋,看起來咬牙切齒,實則沒用什麽力道,“我是來和你說說你爹今早和我提的一樁事。”
莫愁挑眉,“什麽事,您說。”
“當初帶你回來,一來是覺得你一個姑娘家在那窮鄉僻壤無依無靠的,想帶你回來過過好生活。二來……你多半也能看出來,我那兩個兒子,對你都是有心的。”
大夫人這話音未落,一陣怪風吹過桂樹,樹葉花瓣落了一地。
莫愁此刻天眼時效已過,但她知道肯定是廣寒搗的鬼,瞠目瞪了一眼桂樹,便沒了動靜。
大夫人并未察覺什麽,繼續道“可是這也三四年的光景了,我看得出你一直對他們不冷不熱的。你和娘說實話,你對我這兩個兒子有沒有過一點心思?倘若你嫁到裘家來,我依然當你是自己親閨女一樣,絕不做惡婆婆。”
她眼神流轉,“倘若你對他們沒有什麽心思,你也老大不小了,爹娘給你置辦一份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
莫愁眼眶濕潤,眼前的女人如此坦誠相待,自己卻揣着前塵過往的心事不能與之交心。
“娘,我視兩位哥哥如同手足,相信兩位哥哥也視我為一奶同胞。”
這話說得明了,再追問就沒意思了,大夫人神情有些失落,但強扭的瓜不甜,便沉重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怕是我們終有一別的時候了。我和你爹會盡量給你找一戶本地的好人家。但嫁出去的女兒想要再如今日這般親近,卻是不易咯。”
“娘,我不着急嫁人,我願意留下來陪您。”
“胡說,那不是耽誤了你麽?女孩子能有幾年好光景啊,我再舍不得也不能拿你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啊。”
一陣妖風又起,吹得大夫人睜不開眼張不開嘴。半晌她才撣落一身的桂花瓣,“這天說冷就冷了,秋風怎麽這麽大。我回去了,你也別站風口着涼了。”
莫愁滿口應和着,把大夫人送出了院門,回身一臉氣憤地擲出一張捆妖符咒,倒傷不了廣寒,卻能讓他幾個時辰內動彈不得。
“下回再起幺蛾子,我就把你樹枝砍下來做嫁妝!”
已是初秋時分,天氣漸涼,月下微風,丹桂飄香,舒爽得很。莫愁倚着窗子讀起書來,她捧着一本薄薄的《逍遙游》執卷凝神,可讀了幾個字就開始神游太虛起來。
自己來裘府三四年的光景了,來時十四歲,如今早過了十六,已經停止了生長。雖然她現在的歲數還不至于讓人多心,頂多覺得這孩子長得小,可女子到了一定歲數不嫁人也不是辦法。
原計劃找到金子,再混個三兩年就裝失蹤跑路,可如今她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嫁人,反正這世間二三十歲的人長得像十幾歲的大有人在,實在撐不住再跑路也是一樣的。但莫愁總覺得既然是一段無果的姻緣,何必招惹人家,像裘如玉一樣,留下一世的遺憾。
如此看來,必須拖住裘氏夫婦,實在拖不住,就得提前跑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誰動莫愁黃金,莫愁和誰拼命!
求收藏啊小可愛們,動動你們的小手手,點一下收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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