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良配
莫愁趴在謝清明寬闊的背上, 饒是刀山火海地折騰了這麽一宿, 仍聞不到一絲汗漬味, 倒是一陣陣檀木熏香的味道隐約傳來。
她安心地閉上眼,哪怕時而颠簸時而趔趄, 她也不驚慌, 她能感受到男孩緊繃的肌肉裏透着無比珍重的小心翼翼。
倒是老乞丐一路走一路抱怨阮語的骨頭硌人, 臉皮薄要面子的阮語直呼着要下來自己走,可老乞丐怕莫愁不認賬不給買酒喝, 偏偏又不讓她下來。
謝清明一路無話, 臉上卻泛起一絲安慰的笑意。至親之人在側, 心尖之人在背, 有說有笑有打有鬧,人生至此, 夫複何求呢?
謝清明是個不貪心的人, 他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與莫愁之間橫亘着一條說不清道不明的鴻溝,縱是已然稱得上生死之交, 二人之間的距離也絕不是一層窗戶紙那麽簡單。可人總在劫後餘生後喜歡縱容自己貪享片刻寧靜,這骨子裏刻着君子之儀的謝清明也不能免俗。
管他今夕何夕呢?
突然,半夢半醒間迷糊的莫愁突然感覺前方一股凜冽的劍意撲面而來,隔着謝清明都能感覺到那意圖致人死地的狠烈。莫愁趕緊睜開眼, 從靴筒裏抽出匕首, 盡管她知道謝清明一定會護住她,她這麽做有些多此一舉,但畢竟有備無患。
可就在對方的劍意與謝清明的抵擋化為實質性的對抗之前, 這股殺氣竟然在電光火石之間戛然而止了。莫愁這才定睛看清來人的面目,一張俊秀而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憤懑,布滿血絲的雙眼近乎要被瞠裂。
莫愁驚道,“二……二哥,你怎麽來了?”
長期以來莫愁對裘致堯這聲“二哥”叫得心不甘情不願。前世她是他老子的情人,這輩子也是眼看着這小孩從乳臭未幹的毛小子長起來的。如今雖一天一個樣地出落成翩翩公子了,可在莫愁心理,他依然是那個在雪地裏連馬肉都不會割的孩子。
可如今,莫愁只能腆着千萬歲的老臉,仗着這一世乖巧可愛的皮相,在這裝傻充楞了。她滿是撒嬌地哭道,“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裘致堯仁義,心軟,甚至有些稚嫩,但他不是個二百五。他見過莫愁一己之力擊殺山魈,她也見過她誅殺惡鬼面不改色。雖然他一直想不明白這個瘦弱女孩子為什麽有這麽強的戰鬥力,但他明白等閑敵人根本近不了她身,同樣,她若真傷成這麽重肯定是沒心思在這撒嬌賣萌的。
如此看來,這丫頭定是心虛了。
“三公子,謝裘兩家也算是幾代世交了,您長我兩歲,我也敬您為兄長。如今兵刃相向,實屬情非得已。愚弟只想問一句,您挾持我家幼妹,所為何事?”
莫愁這紅塵歷練千百年,早就是個人精了,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呆頭愣腦的小毛孩子也有雞賊的一面,他知道莫愁軟硬不吃,就從謝清明尋突破口。
謝清明也真是個愣頭青,無端受冤肯定臉上挂不住,莫愁沒辦法,只得一骨碌從謝清明背上跳了下去,堪堪擋在二人中間,想截住兩頭的三昧真火。
莫愁千回百世都信奉莊周,自以為世間萬事經歷了不少,應該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可真到了遇事時候,不免還會生出一股小家子氣的心浮氣躁來。
折騰了一整夜,又被放幹了血,身體的虛弱裹挾起心底的一陣躁郁來,她沒好氣地道,“你倆今兒必須打出個你死我活來,要有一個人還喘着氣我都瞧不起你們!”
劍拔弩張的二人皆是一愣,誰也沒想到這丫頭片子翻臉比翻書還快。明知是激将法,卻又沒來由地被牽着鼻子走,各自偃旗息鼓,唯有暗自腹诽,心底把對方大卸八塊才好。
莫愁見致堯态度一絲松動,便長舒了一口氣。可緊接着就泛起一絲酸澀和不忍來。眼下打量致堯,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眼底布滿血絲,形容盡是憔悴,如果沒猜錯肯定是找了她一宿了。
要說莫愁當年救過他們一家四口不假,可這幾年的養育之恩與當年的救命之情孰輕孰重,已然分不清了。倘若致堯的所有關切當真只是為了報恩,莫愁也不會這般無措,可她知道她能靠一句陰陽怪氣的激将法鎮住致堯,不過是仗着致堯心裏那一份超脫于恩情之上的隐秘念想。
仗着別人的愛慕有恃無恐,莫愁也知道既下作又輕浮。可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致堯畢竟年輕,又是個男孩子,心思再缜密也是有限的,是個好對付的。
真正難纏的當屬家裏的那位大夫人,那是掏心掏肺地把莫愁當親閨女待,誰家待字閨中的親閨女丢了一夜,一夜白頭都有可能。先穩住致堯,才有可能穩住大夫人。
莫愁趕緊借坡下驢,把致堯拉到了一旁,“娘怎麽樣了,她也知道我昨晚出去的事兒了?”
致堯一聽“昨晚出去”幾個字,登時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子,敢情這丫頭真不是被挾持了,是自己跑出去和謝清明見面去了。腦子裏浮光掠影地閃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畫面,方才的那股三昧真火一下子變成了地獄而來的紅蓮業火,轉臉又要和謝清明拼個你死我活。
莫愁趕緊摁住了他,“二哥哥,我實話和你說,妹妹這事兒做的不對,要打要罰你當哥哥的,悉聽尊便。但我不把話說清楚,咱裘家冤枉了救命恩人,回頭壞的是裘家的名聲。”
致堯明顯氣哆嗦了,心想:“你還敢提裘家的名聲,你大半夜跑出去和他私會,怎麽不顧及裘家名聲?都說謝家世代清白,不過也就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當日我們家提親你們拒絕了,回過頭又來招惹我這未出閣的妹子,還端着一股君子端方的臭架子,跟誰惺惺作态呢?”
然而這段流利如街頭潑婦的腹诽在終于彙點滴成江海,飛流直下決定脫口而出時,卻又如鲠在喉地咽了回去。莫愁畢竟是女孩子,不能當着這麽多人讓她失了體面。
他揚了揚下巴,示意莫愁往下說。
“哥,你還記得三姨娘的死麽?”
致堯的瞳孔驟然一縮,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擱在這個節骨眼上說,有點驢唇對不上馬嘴啊。
莫愁不管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哥,我也不知道你和爹娘是真心大,還是知道什麽瞞着我。三姨娘死得那麽蹊跷,你們就不想查查麽?”
致堯第一反應是自己也覺得三姨娘的死過于怪異,可畢竟爹娘對此這件事諱莫如深,自己也不好再過問。轉頭一想,莫愁這丫頭鬼得很,保不齊又胡謅的什麽說辭來糊弄他。于是半張臉寫着好奇,半張臉寫着戒備,警惕地看向莫愁。
“事到如今我不想瞞你,三姨娘是被邪教迷了心智,成了肉身毒巢。我追查這件事已經幾個月了,昨日本想着深入虎穴一探究竟,結果不小心暴露了。是謝公子舍生忘死救了我一命,哥你不信自己去看,他胸前的傷口還滲血呢。”
莫愁的聲音并不大,可足以讓在場所有人聽清。真實經歷了昨晚種種的清明與阮語皆是一愣,這姑娘招得真快,同樣颠倒黑白也不含糊,就這麽九假一真地糊弄裘致堯,竟然沒什麽破綻。
與此同時,莫愁也是捏了一把汗,她真怕謝清明這個直腸子犯君子病,自己站出來坦白是莫愁救了他的性命。好在這傻小子愣在了原地,沒反應過來。而致堯也是個純善的孩子性情,登時神情緩和了不少。
他幾乎都要擡手抱拳了,可雙手觸碰前的一剎那又放了回去,正色道,“那三公子怎麽知道我妹子身陷險境的呢?正值中秋萬家團圓,難道你謝家食的不是人間煙火麽?”
莫愁也不慌,“哥你再看看這面這兩位,那姑娘是謝公子的姐姐,謝公子只身犯險其實是去救姐姐的,順路撿我一條小命。背着她的這位動如瘋猴的……義士,昨夜又幫我們解了圍。”
老乞丐:“……”
莫愁覺得火候到了,是時候添把火了,便毫不費力地演出一絲苦笑,“哥,妹妹再嫁不出去也不至于團圓夜跑出去倒貼,旁邊這還倆大活人呢,我和謝公子也不算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你心裏猜想的,都沒發生。”
莫愁萬年老油條了,可眼前人都是赤條條來去世間頭一遭啊,她說得雲淡風輕,足足讓旁邊四個人全紅了臉。老乞丐自诩多吃了幾十年的米鹽,但又一次在這姑娘的不要臉功力上甘拜下風。
致堯趕緊斂衽正冠地給謝清明和老乞丐各鞠一躬,謝清明還沉浸在“你猜想的,都沒發生”的驚詫裏,再加上實在心虛,趕緊擺手,“說開了就好了,不必介懷。”
“哥,如今話都說明白了,妹妹依然不敢說自己沒錯。但是二哥,我入府以來數你和我最親近,我仍求你查三姨娘這件事先別和娘說,等有了結果,我自然和娘坦白。”
不出所料,致堯已經被莫愁繞得暈頭轉向了,她這一句“最親近”馬上讓他找不着了北,想都沒想就立刻答應了下來。
一路往回走,致堯絮絮叨叨地把家裏的情況跟莫愁描述了一下,一家人因為找不到莫愁,團圓飯也沒吃上,大夫人一宿都沒合眼,裘老爺今兒一早就去報了官。折騰得全府上下雞飛狗跳,莫愁實在是過意不去。可現如今已經如此了,她絕對不能讓裘家人看見謝清明,便決定就此分道揚镳。
說到這,謝清明竟然面露難色了。莫愁雖不是個心細之人,但這臉都能結出苦瓜來了還不至于看不出來。
“怎麽了?傷口疼?”
謝清明搖搖頭,把莫愁拉到了一旁,低聲語,“不是,我在思量我姐姐該怎麽辦。她現在神志看似清醒,卻不知為何不認識我,斷不可能和我回家的。她要回原來住處,邪教的人肯定也不能放過她呀。”
“我勸她和你回家,也只能這麽辦了,別的地方不安全啊。”莫愁也沒多想,她如今正思量怎麽應付大夫人那場腥風血雨,無暇顧及別人家的恩恩怨怨。
謝清明嘴巴動了幾次,良久才憋出一句話,“可……她回了謝府也不見得就是安全的。”
莫愁先是一頭霧水,随後也就想明白了。高門大戶的大小姐怎麽可能淪落至此呢,個中秘辛恐怕不能道與外人知。
“那就送我那去吧,她也虛弱,還需要後續治療,在我那也方便。只是……我畢竟也寄人籬下,雖說我一個人住着一整個別院,可貿然帶個人進來也不好。你能找到裘府後院,趁沒人時候先把你姐姐安頓下來,然後再悄悄離開。我去前院拖住我爹娘,你們動作要快。一定告訴阮玉姐姐先在廂房待着千萬不要出門,等晚上我回去自會安頓好她。”
莫愁這段話絮絮叨叨,沒個章法,卻事無巨細,謝清明頓感胸腔一熱。眼前這姑娘善良,俠義,知恩圖報,有擔當,幾度救人水火,卻從不在言語上邀功。謝清明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莫愁看見他眼睛裏的熱切,揮揮手,示意他別那麽多廢話。
也是,她如今一腦門子官司,實在沒時間管他那點敏感小心思。
謝清明帶着阮語正要走,莫愁突然叫住了他,低聲耳語,“謝公子,到了府上,倘若看見了一個少年,就把我給你的止血藥瓶給他,和他說是莫愁讓你們來此的……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與你們為難。但切記,無論他多出格,公子切莫和他一般見識。”
“自然不會,只是怎麽稱呼呢?”
莫愁想了想,廣寒的存在還是不為人知得好,便揮揮手,“你不必知道。”
安排好謝家姐弟,路過酒鋪莫愁又掏出些銀兩給乞丐買了兩壇酒,如此一行人只剩下她和致堯二人。
致堯拽住了莫愁,“今日你說的無論真假,我都信你。日後你想做的無論多難,我都幫你。別只身犯險,也別委曲求全。謝清明并非良配,妹妹切莫癡心。”
莫愁點點頭,她對謝清明是有那麽一點春心微漾的好感,但這薄如蟬翼的好感離托付終身還隔着十萬八千裏呢。
“一會回了家,我幫你打圓場。昨夜大哥特意趕回來過節,結果被你鬧得連口飯都沒吃上。你把大哥哄好了,娘的氣就能消一半,也就不會和你深計較了。”
莫愁的思緒一時飄飛起來,大哥,裘致遠,竟一時記不起他的容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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