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監護人

德拉諾酒店。

某個董事長帶來的女秘書舉起手中的酒杯,對着主座的人,笑靥如花:“謝謝沈總今日擡愛,沈總随意,這杯酒我先幹為敬。”

沈修誠今天已經喝了不少,眼角微紅。

他嘴角噙笑,舉起酒杯,應和着那人口中的随意,放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

姿态散漫又從容。

沈修誠身姿挺拔,長相極好,年紀也輕,坐在一群老板中顯得格格不入,格外招人注視。

但是沒有人會輕視他,相反,從他上酒桌開始,就不斷的有人向他敬酒,巴結之意言益于表。

敬酒的女秘書臉頰微紅。

在酒宴上,秘書擋酒敬酒是必不可免的,這是個苦差事。但如果這個對象是沈氏集團的老總,那就是苦中作樂了。

桌上的手機嗚嗚震動起來。

沈修誠瞥了一眼,旁邊的楊特助拿起手機準備去外面接電話。在這種商務酒宴上,電話一般都是秘書幫忙接。

沈修誠按了按眉心喻-嚴,擡手示意:“這個電話我自己接。”

楊特助揚了揚眉,沒說什麽,把手機遞給沈修誠。

想到來電人的畫風,沈修誠直覺這個電話帶着某種不祥之兆。

電話接起,對面的聲音不似往日清脆,像是遇到了什麽煩惱,說要問他一個問題。

沈修誠看了眼目光有意無意往這邊打量的衆人,拒絕了旁邊遞過來的煙,笑着指了下手裏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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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對面的人抛出來一個人類研究了幾千年的哲學問題:“如何證明自己是自己?”

沈修誠頓了一下,把手機拿遠,确定來電人的名字,小孩兒三個字明晃晃的。

默了片刻,他捂着手機,對身邊的人點了下頭:“不好意思,李董,我出去接個電話。”

被叫做李董的人目光中透出幾分揶揄,笑道:“對象查崗?這有點早了啊……”

沈修誠笑了一下,露出手機上的來電人備注:“沒,家裏的小孩,不會做作業,我去看看。”

說完,他站起身,在一酒桌人的注視下離開包間。

李董愣了愣,跟另一邊的張總說話:“诶,我怎麽沒聽說沈總結婚,還有孩子了?”

張總也丈二摸不着頭腦,在他的記憶裏,也沒有關于這位結婚的事情啊。

不過他也不在意,随口說了句:“可能是隐婚,或者給某個小情兒的愛稱吧。”

這種事在圈子裏很常見,較真了就沒意思了。

偏偏李董就是個較真的性格,在張總那裏得不到答案,有些不甘心。

于是他又看向一座之隔,跟沈修誠一起來的楊特助:“哎,楊特助,這小孩誰啊,沒聽說你們沈總家裏有小孩啊?”

楊特助頓了一下,作為沈修誠的特助和生活助理,他當然知道這打電話過來的主兒是誰,這位作天作地的,可沒少給自家老板找事做。

但是他不好說那些小孩做的事,只是笑道:“沈總朋友家的小孩,挺喜歡沈總。”

這麽說也沒錯。

李董哦哦應了兩聲,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心裏卻嘀咕,誰會對別人家的小孩這麽上心啊!

比起這最愛打太極的楊特助,反倒是張總的回答更有那麽些道理。

橋西拿着手機,在老師同學的注視下,一臉坦然。

電話對面的人似乎是換了個接電話的地方,周圍的聲音逐漸消失。

突如其來的安靜,只能聽到對面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将他的呼吸聲壓住。

因為手機貼着耳朵,這聲音也很近,就像是這人的唇貼着他的耳朵,在低語,讓人覺得耳尖有些燒。

然後他聽到男人略微有點啞地說:“你的大學專業是什麽來着?”

橋西眨了眨眼睛,這大反派對原主也太不關心了吧,好歹在他家也借住了三四個月了,還天天粘着他,竟然連人家的專業都不知道。

這麽一想,橋西忍不住啧一聲,好你個沒有心的渣男。

不過想到對面人的身份和未來作為,他還是老老實實回:“油畫。”

“哦。”對面的沈修誠低低地應了一聲,似乎是笑了,“看來你是作業不夠多。”

橋西又眨了眨眼,心想,這人是在嘲諷他嗎?嘲諷他閑得想屁吃……

橋西把手機拿下來,對着電話裏的人說:“我們老師說要跟你通話。”

随即他沒去聽對方說了什麽,徑直拿着手機走上講臺,遞給了仍舊一臉懵的程渠。

程渠下意識捏住那被塞進手裏的手機,貼到耳邊:“您好,是橋西的家長嗎,我是他的老師程渠。”

剛說完,他突然意識到問題,這學生又不是橋西,那聯系的人又怎麽會是橋西的家長呢?

不等他說什麽,對面已經開口了。

“您好,我是橋西的監護人,請問老師是有什麽事情嗎?”

聽到這位監護人的聲音,程渠有瞬間的恍惚,這個聲音為什麽這麽耳熟?

他清了清嗓子,小心問了一句:“請問您的名字是?”

一邊說,他一邊拿出花名冊,為了方便管理,A大老師手裏的花名冊後面都有學生的基本資料和監護人聯系方式。

他翻到橋西的那一頁,順着往下看,直到看到那個名字。

與此同時,對面的人也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沈修誠。”

程渠張了張嘴,他手指的地方,赫然是同一個名字,沈修誠。

程渠這下知道為什麽覺得對方的聲音耳熟了,前兩天剛聽過這個聲音,哪能不耳熟嗎?

兩天前,A大百年校慶,邀請了一批榮譽學子返校,這沈修誠正是其中一員,不僅如此,還作為代表上臺進行發言。

他現在還能記起,這位優秀學子上臺演講,臺下一群學弟學妹嘶聲力竭大叫,學長好帥,學長牛逼的樣子。

那場面,跟明星見面會似的。

只是他沒想到,這位一戰成名的“學長”竟然還是橋西的監護人。

沈修誠走到隔壁的小包間,德諾拉酒店的隔音做得很好,嘈雜的人聲瞬間被隔離在外。

對面突然換成老師接電話,沈修誠有些意外,雖然橋西一直喜歡招惹他,但是在學習上從來沒有給他找過麻煩。

沈修誠從口袋裏取出煙夾,海藍色的煙夾打開,裏面整齊的隊列被破壞,已經空了三個空缺。

沈修誠煙瘾不大,對他來說,煙只是一種商業需求,生活調劑,可抽可不抽。

所以煙夾裏的煙從來沒有被抽空的時候,不過楊特助每天還是會給他更換上新的煙夾。

手指曲起,跳動的火苗舔上煙頭,袅袅青煙升騰,掩住男人深邃的眉眼。

沈修誠抽了口煙,在煙霧飄散時問:“老師有什麽事情嗎?”

然後他聽到對面的老師,用一種略顯局促的聲音問道:“您知道今天您家孩子,哦,就是橋西逃課的事情嗎?”

沈修誠眯了下眼,他沒記錯的話,現在是橋西上課的時間吧。

橋西的課表他手裏也有一份,他自認記性還是不錯的。

沈修誠看了眼來電人,确實是那小孩兒的電話,剛剛也是那小孩兒的聲音:“程老師是嗎?”

“對對對,我是程渠。”

沈修誠摻了下手裏的煙,煙灰飄飄搖搖地落在煙灰缸裏,說:“橋西人不就在你旁邊嗎?”

程渠懵了一下,下意識問道:“哪呢?”

随即他猛地反應過來,看向旁邊一臉無辜的學生,咋舌:“你真是橋西?”

橋西笑得光風霁月,露出謙遜的四顆白牙,點頭:“對啊,老師,你看,我沒騙你吧。”

程渠傻眼了。

他當然可以繼續質疑對方,但是他找不出理由,可以讓沈修誠這樣的上市公司老總陪着演戲,就為了逃一節課。

臺下的學生也是一片嘩然。

不是沒人見過化妝的效果和改變,但是橋西聞名已久,造型誇張,在班上也向來不跟人說話,誰敢想,這種作天作地的妖豔男子,卸了妝竟然會純情如此。

孫琚自認是油畫系交際花,此時也是一臉“我是誰,我在哪,這個世界都怎麽了”的表情,他戳了戳旁邊的班長。

“班長,這真是那個橋西?那個煙熏妝,小皮褲的橋西?”

班長姚孟是個老實憨厚的性格,向來實事求是,但是對于這件事,他是真的不敢點評。

“他是經歷了什麽嗎?變化這麽大?”後排的女生聽到他們說話,也探出腦袋,參與進來,“我室友就是因為男朋友劈腿了,突然從小白花變成了霸王花。”

班上的聲音越來越大,程渠猛然回神,重重地拍了兩下桌子,所有人簌地收聲。

雖然對方看不到,但程渠還是對着電話笑出一臉褶子:“哦哦,是我誤會了,耽誤了您的時間,不好意思了。”

這麽一來,沈修誠也明白了橋西為什麽會問他那個問題,如何證明自己是自己。

忍不住地,他笑了一下,收住小笑,只對着電話那頭的人淡淡地說了一句:“老師,為人師表,希望您對自己的學生多一點信任。”

程渠哎哎地應着,心裏的苦澀彌漫,這種事情,誰能想到呢。

“您還有什麽事情嗎?”

程渠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沒了沒了,打擾到您的工作,實在是不好意思。”

他聽到對面淡淡“嗯”地應了一聲。

那簡短的話語和态度,就像是在說,你就是打擾到我了。

程渠:“……”

程渠等了一會兒,見對方似乎沒有什麽話要跟自己說,就把手機遞還給旁邊的橋西。

“你和……”

程渠想說你和家長還有什麽要說的可以去教室外面繼續,但是随着他把手機拿下來,手機屏幕的亮起,然後,他看到了上面的備注----

a老公。

程渠長大了嘴巴,這這這……

橋西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麽,接過手機,說:“那老師我回座位了。”他看也沒看地将電話挂斷。

工具人用完就丢,就是這麽氣勢洶洶。

電話那邊的沈修誠以為橋西會借着這個機會,跟他撒撒嬌,或者訴訴苦,然而什麽都沒有,除了隐約聽到說回座位,然後什麽都沒有了。

對面一片寂靜。

沈修誠等了一會兒,還是很安靜,只能聽到自己這邊空調運轉的聲音,還有隔壁模糊的連綿笑聲。

沈修誠拿下手機,手機屏幕是暗的,點開,對話已經結束在兩分鐘前。

沈修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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