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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一路上, 蘇南絮都沒再說一句話。

公交車到站，停靠在路邊。

他氣呼呼地從車上下來，背着書包就往家跑。

季北邁着長腿追了上來, 揪住他的書包帶, 迫使他停下。

“真的生氣了？”

“對！我生氣了！”蘇南絮氣鼓鼓地朝他吼，活像只小河豚。

季北無奈，揉了揉他的頭發, “我也沒說什麽啊。”

蘇南絮深吸了一口氣。

他發誓，如果能讓時光倒流, 他一定不會在今晚和季北上同一輛公交車，也不會坐在他旁邊，更不會多嘴問那一句！

“你那叫沒說什麽嗎？你這是對我進行人身攻擊！語言上的！精神上的！”蘇南絮越說越激動，讓好幾個路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

蘇南絮又陷入了怪圈。

明明這就是一件小事, 明明他确實沒說什麽, 可心裏那團燥火現在急需一個發洩口。

仿佛有另一個蘇南絮冷眼旁觀, 嘲笑他無能狂怒。

“噗嗤——”

季北竟在這個時候沒忍住笑了出來。

而蘇南絮，所有的焦慮、急躁，神奇地在這一聲笑中全部煙消雲散。

忍不住跟他一起笑了起。

兩個人就跟個傻子似的，在便利店門口笑了半天。

一對小情侶站那看了半天，男孩撇撇嘴，“還以為待會兒要打起來呢。”似乎有些失望。

“你懂個屁！”女孩狠狠擰了下他的手背，“這叫打情罵俏。”

兩人的吵鬧聲逐漸遠去。

季北伸手揉揉他的腦袋, “好吧，我再次誠懇地向你道歉, 剛剛不該說‘你該不會是嫉妒我聰明吧’這句話。”

蘇南絮擡眼瞪過去, “你還說！”

兩人并肩往前走着, 但走到分岔路口時, 卻又都默契地選擇通往公園的那條路。

“最後那幾題其實是競賽班最後一次考試的題目。”

“競賽班？”

“嗯，數學競賽。”

這自然是蘇南絮從未接觸過的東西，立刻掏出手機來搜索，“聯賽就在這個周末！那你還不抓緊時間準備！還在這壓馬路！”

“……我又沒說我要去。”

“為什麽不去啊，這聽起來多牛啊！”

競賽的名單是鄭校長交上去的，起初他也不願，不過後來想想，就算名字報上了，他不去就行了，可現在……

還真讓他有點始料未及。

季北看了眼還在瘋狂搜索有關競賽內容的蘇南絮，忽然想起來，好像他既定的人生，就是從遇到這小子開始發生了轉變。

比如，把他帶回家住了兩天，比如去參加同學聚會，比如收到王智他小姨送來了錦旗，又比如，自己在辦公室裏立下的豪言壯語。

蘇南絮見他情緒不高，手肘撞了撞他的腰，“去嘛，你要是真不想去，那你家裏那一堆競賽資料是給誰買的？不會是給我買的吧？”

他做着鬼臉，說着俏皮話。

兩人穿過石橋，在秋千上玩耍的小孩兒剛被母親叫回家吃飯，這可便宜了他們兩個大小孩。

蘇南絮興奮地拽着季北坐上秋千。

腳尖輕輕一蹬，秋千搖晃起來，徐徐的風吹在臉上，舒服極了。

他明白季北的心結在哪，可這個坎任何人去推、去拉都沒用，只能靠他自己。

兩人沉默的同時，蘇南絮也在想自己心裏剛剛那團無名躁火是從哪來的。

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

他曾以為，自己知道原著小說內容，知道所有劇情，知道每個人的解決，他曾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季北的人，他清楚他的喜好，知曉他的秘密。

直到，厲垣拿出這幾題。

他才明白自己錯得徹底，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人，小說裏的幾行字在他的整個人生中又才占了多少。

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塑料聲。

而後，一根棒棒糖被塞進他的嘴裏。

草莓味的，很甜。

蘇南絮拿出來，問了句：“幹嘛？”

“給你甜一甜，瞧你那張臉，苦得跟吃了黃連似的。”

蘇南絮偏頭看着他的側臉，重新把棒棒糖塞進去。

最起碼厲垣吃不到季北親手拆的糖，嗯，他的地位還是穩的。

“囝仔。”

“嗯。”

“你現在有沒有時間，”季北頓了頓，才接着說，“聽我說一些話。”

蘇南絮一口咬碎棒棒糖，嘎吱嘎吱幾口吞了下去，認真回應，“當然，不管你什麽時候說，我永遠都在聽。”

季北怔了一會兒，才笑着揉了下他的頭。

“從哪開始說呢……”從未跟別人說過這些的季北，一時間還真不知怎麽開口，“算了，想到哪說到哪吧。”

他提起了他的媽媽。

是個很美、很優秀的女人，她嚴謹而又浪漫，像極了數學。

可也正是因為她如此割裂的氣質，葬送了她的一生。

名牌大學的高材生，為愛嫁給了一個企業家，但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他們之間的愛情做不得假，可婚後兩人的漸行漸遠，也是事實。

季紹生很愛她，恨不得一切都給她最好的，可他不懂浪漫，也學不會，他永遠不能成為她心中那個能帶給她幸福的完美男人。

文彩愛上了別的男人。

可她接受不了自己竟然移情別戀，成為這場婚姻的背叛者，她日漸萎靡，每日沉浸在痛苦之中，最終選擇離開這個世界。而當時的季北，只有七歲。

“他剛把阿姨帶回來的時候，我以為她會像我母親一樣，很快就會受不了他而選擇離開，可他們越來越幸福，随着永清的降生，我才意識到，不幸的只有我的母親，我甚至開始埋怨她，埋怨她毀了這個家……”

但他不能埋怨自己的母親，只能把所有的怨恨、憤怒，全都發洩在了繼母和父親身上。

他開始逃課，離家出走，他要讓這個家不得安寧。

有一次，他和季紹生吵架，那天他們吵得很兇。冬天，很冷，他穿着薄毛衣就出門了，在路上碰到了繼母和季永清。

繼母看到他，立馬把車停在路邊，下來勸他回家。

意外發生了。

一輛貨車不受控制地向路邊的小轎車撞去。

年幼的季永清在那場車禍中，永遠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沒人怪他。

所有人都說那只是個意外。

可季北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如果那輛車當時沒停下，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轉學了，并且次次考試都交白卷，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不過這正好達到他的目的。

“所以，你是為了你的弟弟才刻意每次都考零分，只要你是坨爛泥，那麽所有人的關注點都會在優秀的季永清身上。”

“差不多吧。”

蘇南絮第一次知道真相的背後，是如此慘烈的事實。

他也意識到，季北做出這個決定是要下多大的決心。

當初看小說時，很多讀者都覺得他是個Bking王，現在看來，唉……

蘇南絮現在心情很複雜。

原本他還迫切地想知道季北的所有事，可當他真的知道了，又覺得自己什麽都幫不了他。

“季北，我覺得你想太多了。”

“什麽？”

“我剛剛都查了，數學競賽可是很難的，就拿咱們學校來說，去年那幾個參加聯考的，一個進省隊的都沒有，省一也就兩個，搞得好像你去了就能行一樣。”

季北先是怔了幾秒，随後笑容越放越大，最後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蘇南絮靜靜看他笑容燦爛的模樣。

既然暫時什麽都幫不了你，那就盡量讓你開心。

別的優點暫時不提，他這嘴皮子還是挺溜的。

當然，他也明白，季北剛剛說的那些，并非是真的想從他這得到一個答案。只是，這些事積攢在心裏太久了，希望找個地方說一說罷了。

等到季北笑完了，蘇南絮才又開口，“永清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并且，他希望你也能是個好哥哥，是個，能讓他引以為豪的好哥哥，喏，你看。”

他翻出自己和季永清每天的聊天內容，基本上都是這孩子用各種手段威脅他對自家老哥好一點，一定要照顧好他，啰啰嗦嗦得活像個老媽子。

他不怪季北，從來就沒有。

季北翻開那些內容，眼眶有些發紅。

等他看完，蘇南絮收起手機，“北哥，雖然我知道你很聰明，但這畢竟是數學競賽诶，空口無憑，我不信，除非你去考個給我看。”

季北看着他，等他繼續說完。

“要不，我們打個賭吧，只要你這次能進省隊，我就給你——‘他’的一件T恤，怎麽樣？”蘇南絮打了個響指，信心十足。

“換個賭約。”季北忽然握住他将收回去的手腕，深邃黑眸緊盯着他，“如果我能進省隊，你就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行。”蘇南絮爽快答應，“不殺人放火，偷盜搶劫，其他随你。”

回去的路上，兩人準備各回各家。

季北忽然叫了他一聲。

“幹嘛？”

“之前在公交車上……”

“行了！我知道了！”蘇南絮匆忙打斷，“我知道這是事實，北哥你就別再虐我了！”

季北望着車流，“汽笛聲的确微弱，聽沒聽見都分不清。”

“什麽？”蘇南絮感覺這句話怪怪的，“什麽汽笛聲？”

“沒什麽，走，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