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條靈脈換一個地寶,哥哥不覺得虧了?若是是條不好的靈脈可怎麽辦?”

姬眠歡搓搓微紅的手,呼出一口白氣來,他披着一件厚兔絨披風,兜帽口圍着一圈細軟白兔絨。

遮掩在兔絨之後的雙頰凍出一層淡紅,姬眠歡擡眼,霜白的眼睫上落下幾顆細雪。

風刀霜劍,在人間已是寒冬,可在妖界也只是一抹褪色的秋。

人間年歲盡時有一夜春宵敬煙火,妖界亦有收束年尾的月祭,各族明燈祭祖,等候妖月一年一次的低垂陷落,天降蟾霜月霖,澤及衆生。

“山脈陷落供出一方地寶,若是靈脈低劣地寶品級也不會太高,如何也是等價,”呼那策手拿一方石印,墨色石身上纂刻着幾句咒符,中有一細孔,投射出整座月輪山的地貌來,“今日只來探看,若是生有秘境,還得先告知師父再做打算。”

姬眠歡将手收進袖中,貼在呼那策身後一寸,嘀咕道:“臨着換新毛了,舅舅給的這件披風除去瞧着漂亮外一點避寒的用處都沒有,哥哥擋着點我。”

“…你如今年歲幾何了,怎麽還要換毛。”呼那策腳步一頓,轉頭打量着姬眠歡。

“合該有兩千歲了,”姬眠歡伸手拉着呼那策腰後的衣料,将兜帽往下拉,嚴實得視線都遮住,只好低頭跟着呼那策的腳印走,“哥哥呢?”

“兩千二百九十一。”

“原來哥哥也才兩千多出頭,”姬眠歡接了點雪偷偷摸摸塞進呼那策衣領,他笑得狐貍眼眯成一條縫,從後勾住呼那策的脖子,“嘻嘻,哥哥怎麽沒一點反應?以往這般,舅舅每次都會驚得尾巴一顫,然後非要揍我。”

“…放什麽了?”呼那策不願與頑劣的狐貍計較,細雪的那點冷他實在感受不出來,反倒是脖頸上手臂的溫度更明顯。

“雪咯。”姬眠歡眯着眼睛笑,他五指翻轉,掌心出現一把紅玉傘。

他撐着傘遮住二妖頭頂的雪,日照融化的雪水落到傘上,順着紅玉滴落,在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個個小坑。

月輪山是一衆山脈中被環繞的一座小山,穿過峽谷才得見其全貌。

呼那策從外頭望去一點靈氣也無,越近山中越能感知一股壓迫感,臨到深處白霧彌漫,他蹙眉道:“被誰先來一步,藏起來了。”

“哪有什麽先來後到,只有狹路相逢,勝者為王。”姬眠歡輕轉手中紅玉傘,從袖間飛出三枚鈴铛。

一層紅光乍現,鈴響咒生,紅玉傘面浮出一圈密密麻麻的紅色咒印。

咒印不停轉動,随着妖力的注入越發膨脹,待足夠強大之際,随着姬眠歡妖力傾灑向四面八方。

聽得一聲胡亂嘈雜,從哪裏又傳來幾聲爆炸,呼那策料想是此處掩飾的陣法陣眼炸開,暗道狐族所修陣術果真不凡。

白霧散開,四周也從山林化成裂谷,姬眠歡腳下再近一步就要跌落谷底。

呼那策一把将他拉至身後,望着仍是白霧彌漫的谷底,面上微驚,“竟然真出了個秘境。”其下靈力充沛,一股威壓直沖上來,可見異寶珍奇。

見姬眠歡作勢要下去看看,呼那策抓緊他的手腕,“不要輕舉妄動,這靈力威壓濃厚,秘境定然非同小可,許是上古大能隕落之處。”

現下不進去,下次哪來這麽好的機會再把呼那策騙進來呢。

姬眠歡暗自嘀咕若不身處險境,怎麽讓呼那策有心依賴他。

他等不及了,比起他說要帶呼那策看的心月梅,他更想看看那滴情蠱生花。

“誰破了我虎族大陣!”

一聲驚疑,幾個影子從遠處往這裏趕來,姬眠歡眼睛一亮,趁機握住呼那策的手腕就往裂谷跳。

身體不斷下墜,耳側盡是獵獵風聲,呼那策瞪大眼看着姬眠歡,咬牙低聲罵道:“瘋了你!”

“萬一被虎族的人發現怎麽辦,我們躲起來先,”姬眠歡摟過他的腰,忍不住用唇碰了碰呼那策抿平的唇角,“抓緊我。”

他話落化身成一只巨大的白狐,将呼那策穩穩托在身上,四肢在裂谷的石壁上靈活又穩健,幾下就平穩落到谷底。

已然落入秘境,再多話也沒用,呼那策起身從白狐上下來,突然被一條長尾勾着腰卷到狐貍面前。

狐貍的眼睛剔透,像碩大的寶石,仔細看過去裏頭還有細膩的紋理,如同名貴瓷器上一道道冰裂紋,漂亮得叫人沒氣。

“哥哥別生我氣好不好,我确實想下來看看。”白狐低下頭輕言細語,用腦袋拱了拱呼那策的腰。

“當心點,”呼那策掃了一眼四周,陷落開的地脈被洩露的靈氣催生出無數奇花異草,個個鮮豔異常,“這裏有一股血腥味。”

裂谷底部也是白霧籠罩,可見處只有眼前幾丈而已,呼那策走了幾步被姬眠歡拉住手,“可別把我弄丢了。”

姬眠歡探出幾根魂絲,他随意望了一眼,突然發覺不遠處白霧裏幾個黑影在動。

呼那策小心觀察着沿路的景物,一草一木乃至石頭也不曾放過,他眉頭一皺,半蹲下身撿起一塊泥土塊。

“有血濺在上面,應是剛剛才幹,顏色沒有發褐。”呼那策放下泥塊這才發覺身邊安靜許久了,他心裏一緊回頭,果然已不見了狐貍的蹤影。

姬眠歡想起該拉過呼那策一同走,忘記二妖之中是誰何時松開手,一回頭呼那策就不見了。

可他才剛剛走了幾步而已。

來路模糊成一片,姬眠歡只得輕聲喚道:“哥哥,你在哪?”

空谷裏沒有回應,姬眠歡試着牽動那一根魂絲,半天也得不出一個結果來,反倒是遠處的黑影一點點清晰,像是在主動在靠近。

“看看是個什麽東西。”姬眠歡踏步而去,靠近了一點才發覺那是一顆大樹。

樹上結着許多碩大的果子,瞧着瑩潤紅熟,香甜的氣味無聲引誘着路過的人。

他心裏突地一熱,上前走了幾步,腳下響起咯吱聲。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姬眠歡每近一步,樹上的果子就越發嬌豔幾分,他在一丈外停下腳步,瞧着樹中央所有果子裏最不顯眼的那一顆,驀地伸出手去摘。

忽來一陣風,一顆最大最紅的果子果蒂松動,咕隆咕隆滾到了姬眠歡腳邊。

誘人的外皮紅潤透亮,內裏的香氣清甜沁心,隐約還透着一股充沛的靈氣。

姬眠歡抿着嘴笑,他後撤一步,指尖微擡,三根鋒利的銀絲電光火石間射向樹中央的果子。

銀絲利刃般一頭紮了進去,青澀的果子上沁出兩滴血,整個樹身開始震動,無數根系拔地而起,粗大的樹根如同狠厲的鞭子向姬眠歡抽打來。

樹中央的果子忽然變成了一顆美人頭,它兩眼被銀絲刺穿,成了兩個流血的窟窿,紅口白牙,扭曲尖叫着,随着樹根拔地而起,土地下埋藏的不可計數的白骨也被翻了出來。

剛才腳下的咯吱聲,正是靴子踩過白骨。

“稀奇稀奇,以往只在古籍裏聽過人木,今兒倒是開開眼了。”姬眠歡一腳将地上那顆果子踢開,果子撞到樹幹上摔得粉碎,落地時變成個滲着腦漿的人頭。

那人頭雙目圓睜,死不瞑目的模樣,嘴邊卻帶着一絲笑意,恐怕死前咬上一口這樹上的果子,以為就此能一飛沖天。

“鬥幻術?”姬眠歡冷笑一聲,他捏了一個火訣砸向人木根處,“你恐怕得叫我一聲祖宗!”

“無知小兒,何等猖狂!”一個狂妄的聲音冷不丁插進來,雖在叱責,言語卻有幾分笑意。

人木聽到這聲音不再試圖襲擊姬眠歡,反而畏懼一般收攏根系,顧不得報仇,立刻落荒而逃。

幻術全然褪去,它樹上的果實是人頭,卻并非長出來的,姬眠歡這才看清,在白霧裏搖曳的黑影,是一個個被吊在人木上的屍體,風一吹就搖搖欲墜。

“幻術的祖宗?讓本尊看看你有幾斤幾兩。”

“怎麽總以大欺小啊,你們這些老妖怪,真是死了也不讓妖安生。”姬眠歡心下警惕起來,手心多了一把匕首。

嘀咕幾句,不想盡數被那妖聽去,那妖哈哈大笑,“看你是我族小輩,本尊不與你計較!”

“你若能從這真知鏡裏走出來,只當裏面一場幻境是我送你的機緣,”那妖道,“後生,若你死在裏面,也只能說玄天九尾狐那厮眼光不好,找了你這麽個不中用的當王!”

“噢?原是我狐族的老前輩,”姬眠歡眼睛一轉,他揣摩這話語者就該是秘境之主,像是個好說話的模樣,便笑道,“那若我走出來,祖宗這寶貝我可拿走了?”

“呵呵,只怕你沒命取。”那狐妖笑了幾聲不再多言,姬眠歡還想追問這是祖上哪位大能,眼前的場景忽然一變。

溫熱的雨落到他的臉上,姬眠歡想擡手擦一擦,綁着胳膊的鎖鏈嘩啦作響,他只得歪頭蹭了蹭肩頭,衣衫上登時染了一片紅。

全身驟然襲來一陣劇痛,像是根骨碎裂,經脈寸斷,他咳嗽幾聲,突然被人一拳打到腹部,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姬眠歡呸出一口血水,惡狠狠想是誰敢這麽對他,他喘着粗氣動了動手腳,被鎖在一根石柱上。

日光刺目,他微眯起眼擡頭,看清了剛剛給了他一拳的人。

鳳族少君,慕容潇。

可慕容潇此刻額間有一簇翎羽印記,應該喚作鳳君了。

完全的意料之外,姬眠歡愣了一瞬。

“…你現在滿意了,高興了?”慕容潇揪起姬眠歡被血和塵土染髒的衣領,雙目猩紅,儀态全失。

“…你在說什麽?”姬眠歡想動手反抗,卻發覺自己渾身上下的妖力都被鎖住了。

慕容潇的拳頭擦過姬眠歡的臉側,他捏緊拳頭道:“他以神魂與血肉祭月,往後都不能來問你。”

“要我親自來問狐君一句,可還滿意?”

姬眠歡動了動嘴,心裏一陣抽痛,他喉嚨幹澀,話還沒說出口,眼裏湧出兩滴溫熱的淚。

作者有話說:

這是怎麽回事那是怎麽回事,請聽下回(也不一定說得完)分曉(ω)

鄭重承諾從他們相遇那一刻起開始的感情線無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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