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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潔的結界如同一層薄薄的卵殼,桑沐砸下去的妖力已然空了半個妖核,薄殼依舊紋絲不動,細小的裂紋都看不到。
他臉色變得極難看,身後的數百妖将目光灼灼盯着他,他感覺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像被誰當衆打了一巴掌。
樓江微微扯了下嘴角,開口道:“我來吧。”
桑沐讪笑着讓出位置,樓江拂袖抽出一把雪亮的佩劍,劍身雪白隐隐有一層霜氣。
此時已是寒冬,劍柄上的風霜卻比之更鋒利,輕輕一揮能割斷袍子一般。
他将霜劍抛置于空中,額角裂開一道細縫,強大靈力從細縫中傾注入霜劍,剎那數百妖将耳中傳來一聲沉沉的龍吟。
桑沐被劍上的威壓逼得向後退了幾步,手擋着風雪勉強才看清劍上盤繞着一條透明的白龍。
龍爪雄勁,腳踏绛雲,銳利的龍眼對上他,口中發出一聲悲怆的長吟。
那一刻桑沐呆愣在原地,冥冥之中感受到白龍壓抑的憤懑。
這興許,是一條活生生的龍。
念頭冒出時,桑沐立刻打了個寒顫,自嘲如何可能。
真正的龍族怎麽會落于修士手中,妖界與修真界互不相擾,若是捕捉真龍煉化祭劍,恐怕龍族早就與修真界開戰了。
風馳雲卷,漫天蔽野的冰雪不斷飛旋于劍四周,随着樓江最後一聲暴喝,鋒利的劍尖向前揮斬,無數劍氣光影直直擊向結界。
強大的靈力借助風兇狠撞擊,整個靈鏡內部開始地動山搖一般震動兩下,遠處山頭的雪因這震動轟隆轟隆向下塌陷。
卵殼一樣的結界經過七個日夜不眠不休的轟擊,終于露出一點松動的跡象。
“少君,助我一臂之力。”樓江斜斜看了身後的桑沐一眼,他拉過桑沐的手臂,桑沐只覺得全身上下的妖力都在往指尖湧。
喪失掌控的感覺讓他心下發慌,桑沐額頭冒出細汗,看着面前仍帶笑的仙君第一次有了恐懼。
樓江還沒将桑沐的妖力注入霜劍,靈鏡的結界突然就消失了,樓江雙目一凝,放開暗自掙紮的桑沐低下頭幾步退到他身後。
“少君,靈鏡的結界,開了,”不是被破了,樓江從懷裏掏出一瓶丹藥給桑沐,“能在瞬息恢複妖力,只此一枚,修真界不好插手妖族,在下不能出面了。”
桑沐打開瓷瓶一口将丹藥吞下,妖力瞬間從丹藥裏膨脹開來,充盈了半空的妖核。
他穩定心神,看着被迫開後的靈鏡,高高的石柱上玄天九尾狐的雕像栩栩如生,那雙細長的狐貍眼似乎在注視來者,上古殘存的威壓萬年不曾散去。
風雪之後,同樣站着數百妖将,遮天蔽日的雪色裏,并肩而立的紅與黑同樣顯眼。
桑沐召出一把偃月刀,刀身玄鐵鑄造,厚脊薄刃,紋着錯金虎紋,他将偃月刀重重伫在腳邊,望着一線之隔的二人沉聲道:“狼君,此乃虎族與狐族恩怨,這般将狼族牽扯,可不是為君之道。”
“恩恩相報,”呼那策估量着桑沐的實力,手上兩把鹿角刀鋒刃尖銳,籠着一層淡淡的金光,“無需多言。”
“怎麽,覺得能欺負欺負我,”姬眠歡在呼那策身旁歪着頭,精致的臉上露出惡劣的笑,“哥哥一來,你怕了?”
桑沐臉色一青,心知呼那策威名,不由有些打怵,本以為區區狐族幾個殘兵,不想來了這麽個兇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桑沐憂心樓江見他不堪大用,咬牙率先發起了沖鋒。
“久聞狼君天驕之名,今日前來讨教!”
桑沐本抱着試探的心思使出七分力,他心思詭谲,并不先直接對上呼那策,而是将妖力向呼那策身後的妖将襲擊。
果不其然呼那策出手攔下那一招,出乎桑沐的意料,呼那策好像并沒有他以為的那麽厲害。
他心下疑惑,這次直接近身将偃月刀揮斬而去,呼那策反應迅疾,兩把鹿角刀敏銳抵住偃月刀的攻擊,兵刃相接的一瞬間,桑沐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
呼那策根本就不是妖王的境界!
境界與境界之間的隔閡越往上越大,妖将與妖王是一道鴻溝,而妖王與妖皇,更是隔着幾條銀河。
步入妖皇者已然稀世罕見,妖界數不出五個來,大多都是閉關死修沖擊飛升者。
“呵,呵呵,”桑沐仰頭大笑,他像發現什麽大秘密一樣,望着呼那策的眼神不如一開始的恐懼敬畏,反而充滿鄙夷,他忍不住翹起嘴角,“好大一個騙子,妖界的天驕,狼君,虛名一冠就是兩千年,那些血洗赤鳶,百戰不敗的傳奇,是誰在替你編寫!騙的世人這樣苦,如今也不過妖将境界而已!”
“放肆!”與敵方妖将搏鬥的拓拔燕玉怒喝一聲,“王上祭月典一戰,虎君可是來都不敢來,如今只能逞這口舌之快!”
姬眠歡亦聽不得旁人說呼那策一句,他笑意淡去,霜色浮面,在心裏起了殺念。
閉合的紅玉傘緩緩撐開,傘邊露出的玉骨節上挂着三枚紅色的鈴铛,随着玉傘輕動發出清脆的鈴響。
紅色的咒印從姬眠歡指尖順着妖力化成一把把巨大的鐵鎖鏈從天空沉重地墜落,悶聲後激起雪沙飛揚。
靈鏡突然暗了下來,淨白的天成了一片血色。
“領域?”呼那策錯愕地望向天,只有妖皇境界才能展開一方領域,不過他很快發現姬眠歡的領域并不完善,紅色腥氣籠罩下的領域将敵軍與靈鏡都收納其中,氣息卻并未超過妖王巅峰太多。
半步妖皇。
“真是個,”呼那策低嘆一聲,随意望向那氣定神閑與十個妖将有來有回的狐貍一眼,心下無奈又好笑,“鬼才。”
桑沐也被這假領域吓了一跳,不過很快回神襲向呼那策,口中逞強道:“原以為狐族求援,如今看來,是狼君來讨好人了。”
呼那策神情淡漠,似乎未将桑沐的話聽進去,他擡手握緊鹿角刀,霸道的妖力從鋒刃割出一道道淩厲的刀風。
金色妖力蘊涵着洶湧澎湃的力量,初靠近時桑沐還不甚在意,直到那種窒息的磅礴逼近,潮鳴電掣,瞬間讓他後背一涼,他抵着這遒勁的招式劈出一刀,妖王境界的妖力看來也蓬勃,呼那策卻輕嘆,“非我有意羞辱你。”
桑沐握緊偃月刀心裏一顫,呼那策的拳風已狠狠打在他腹部,他甚至看不清呼那策何時靠近,腹部被鹿角刀撕裂,疼痛如同五髒六腑被打碎,桑沐吞下一口血狠命将刀刃斬去。
呼那策雙目沉着,他自化形初始便日複一日歷煉,屍山血海并非虛詞,桑沐雖為妖王,妖力的掌控卻并不熟練,妖力錘煉得也并非精湛,正如他從前所說的,虛功而已。
霸道的拳風帶着一層金色的妖力不知疲倦地向桑沐襲來,幾十個回合下來對方的妖力都不曾變弱,妖核仿佛取之不盡的大海,積攢了源源不斷的妖力。
桑沐已生了退意,從未見過呼那策這種妖怪,能以妖将之身碾壓妖王,他後撤的一瞬間就被呼那策發現。
呼那策身形似鬼魅,眨眼就出現在桑沐身後,他的鹿角刀抵上桑沐的脖頸,桑沐呼吸一滞,顫聲道:“你敢殺我,虎族定要與狼族決一死鬥!”
呼那策斜眼看着他,松開鉗制在桑沐周圍的妖力,但鹿角刀的一尖始終抵在他喉嚨,“妖将,斬你足矣。”
鹿角刀的尖抵在脆弱處,桑沐滿心怨恨也不敢亂動,他吞咽一口唾液想開口,忽然聽到一聲驚呼。
呼那策亦聞,轉眸看去,卻是幾十個妖将混作一團圍攻姬眠歡,狐族并不擅長近戰,姬眠歡邊打邊退,那幾十個妖将是虎族最精銳的一批,他們來勢兇猛,哪怕半步妖皇亦不分伯仲。
姬眠歡一個不慎,竟被刺中腹部,那張精致的臉上神情寡淡,身上的血順着指尖通通流向紅玉傘內,領域之中的腥氣更重,壓得虎族之人喘不過氣,另有魇陣在其中,不慎就會自相殘殺。
一切好似都在朝着勝利的一方,呼那策的瞳孔卻一縮。
他看到,姬眠歡腹下的妖核正在極速枯竭,紅色的妖力瘋狂湧向紅玉傘,因為不夠,姬眠歡甚至用血液來湊。
“邪門歪道,”呼那策察覺桑沐逃跑意圖,收起鹿角刀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沉聲道,“別再執迷不悟了。”
這一拳妖力精純至極,桑沐痛得縮成一團倒在雪地裏,一口鮮血染紅了一片,呼那策丢下他強行沖破那幾十個妖将的陣型,他妖力赫然暴出生生逼退他們,一把奪過紅玉傘将姬眠歡抱在懷裏。
冰涼的,不再是從前那般暖和。
“撤退!”呼那策咬牙暴喝一聲,他抱起姬眠歡往靈鏡走,拓拔燕玉絕對忠誠于呼那策的決策,哪怕勝利在望也不貪戀,立刻指揮着衆人向靈鏡內部撤退。
薄薄的一層結界重新升起,隔開滿地的血色狼藉,樓江慢慢從虎族身後站出,看着半死不活的桑沐眯起眼。
呼那策心裏怦怦跳個不停,他握着姬眠歡的手罕見将慌張寫在臉上,急匆匆走入鏡宮之後,他的步子突然慢下來。
“騙子。”
他的聲音含着怒意。
懷裏的狐妖呼吸平緩,溫度回升,經脈與妖力都沒有半分紊亂,哪有剛剛奄奄一息的樣子。
“哥哥生氣了?”姬眠歡窩在他懷裏低笑一聲,伸手環住呼那策的腰。
呼那策冷眼看着姬眠歡,毫不留情松開手,姬眠歡也不惱,就勾着笑回望。
片刻後,呼那策才開口:“如此實力,分明不用再叫狼族的援兵,一人足矣。”比起姬眠歡故意示弱,呼那策更想知道這個答案。
“那是因為,”姬眠歡攆着呼那策一縷墨發,笑意之下眼底晦澀,“怕等不到明年春日了。”
“想見哥哥,在春日之前。”
真知鏡的那段說不清是真是假的記憶裏,最後也沒有出現呼那策口中的來年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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