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不想…變成那樣。”

冰涼的手指若有似無拂過呼那策後頸,姬眠歡松開所有的魂術,他眸中殷紅淡卻,禁锢呼那策腰的手卻舍不得放開。

可他還有回頭路嗎?他不是呼那策想的那樣對未來恐懼,他是對過去恐懼,他已經發過瘋,殺過許多人了。

不論敵友,不論親疏。

“不會的,我在,”呼那策輕輕拍着姬眠歡的頭,他松開懷抱,捧起姬眠歡的臉試探親吻了一下對方抿緊的唇,又生疏地用手指抹掉霜睫上的淚,“這樣奇怪的修煉,你有覺得好些嗎?”

“哥哥,”姬眠歡突然笑出聲,看着眼底隐有擔憂的呼那策輕聲道,“笨死了。”

呼那策怎麽可能會不知道自己對玄池的意圖,可即便知道,也并未與他生疏,他想放棄思考,放棄籌謀與心機,無條件相信呼那策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既然呼那策說不會,在姬眠歡真正發瘋之前,他都信自己絕不會變成那樣。

姬眠歡伸手摸摸呼那策右耳的耳墜,故作輕佻笑起來,“哥哥今夜怎麽好像是初次?”

他怕呼那策面皮薄難堪,将發情期一詞模糊下來,誰料對方看過來的眼神依舊懵懂,好像未能明白他在說什麽,姬眠歡只好直白道:“發情期。”

“發情期?”呼那策念起這幾個字,像是極為陌生一樣,他困惑道,“那是什麽?”

姬眠歡瞪大眼,他伸手捏着呼那策的臉往外拉,眼睛盯緊那張隐隐升起怒意的俊臉,不可置信道:“沒人告訴你嗎?”

“松手。”

盯着呼那策危險的眼神,姬眠歡也舍不得撒手,他膽大包天繼續捏,認定呼那策會縱着他,锲而不舍問:“伯父不曾告訴你?淩長老也不曾告訴你?你這些年都在幹什麽啊哥哥?”

怎麽什麽也不知道,難不成都要自己來慢慢教?

姬眠歡轉念一想,登時喜上眉梢,覺得倒也不是不行。

提到父王,呼那策沉默下來,平靜道:“父輩忙碌,一些小事如何去打擾,不過若你所說的發情期是今夜妖力紊亂失常,确實是這麽多年頭一次。”

“哥哥從前,是不是剛成年就遇到了一些事情?”姬眠歡揣測。

“寒潭,在裏面被關了數百年。”從寒潭出來以後,又枷上鎖心陣,呼那策勉強回憶道。

“怪不得了……”姬眠歡自然知曉呼那策口中的寒潭是什麽,亦猜到鎖心陣,如此才過得一直無情無欲。

不過,他還是有一點打抱不平。

“淩長老就罷了,伯父畢竟是生父,怎得也不聞不問的,一句也不告訴哥哥。”

呼那策搖頭往外走,打算去看看習嫣二人的情況,慕容潇已經将整座山隔絕,修士之中沒有修為高于他的,這才保全一夜安穩。

走出洞穴夜靜林深,呼那策望着天上的月亮,忽而感慨道:“傳聞人間的月亮是仙界月亮的投影,不知幾分真假,又說仙界的月是古神的一只眼睛。”

“妖界的月亮還是妖神的神魂呢,”姬眠歡接話道,“說來太陰妖神與古神,系一體雙生,都是天道之初孕育的神明。”

“都說太陰妖神性冷,古神性溫,可都是創世之神,高高在上,恐怕抛去外殼都是一樣的冷心冷情吧?”

說到這裏,姬眠歡敏銳覺得冷心冷情這一個詞太熟悉。

他目光悄悄落到呼那策背影,心想呼那策的一生都在護全族民與潛心修煉上,甚至發情期都毫不知情。

還未成神,好像已經丢棄七情六欲,有了神的冷漠與淡然。

可這并非呼那策本身的選擇,他本來應該是一個極溫柔的妖。

這是父輩給他的選擇。

狐貍天性多疑,姬眠歡冷不丁感到一股詭異的陰謀感,他後背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一遍遍仔細回憶有關呼那策父王的消息。

呼那策識海裏一點零星碎片,這位前任狼君的印象一直是強大,嚴苛,對兒子的态度卻難以窺探。

回望呼那策于妖而言短暫的兩千多年,再加上他偶爾言談的少時就被剝離開同輩,姬眠歡忽然想起一個極為怪異又恰當的形容,造神。

天資絕頂,心性純堅,倘若後天有意再斷絕其一切情愛雜念,圈出一塊最合适的地豢養,真是完美符合能催成妖修修煉成神的條件。

——沒有人敢靠近我。

他記起識海裏呼那策那句話。

——他們說,我吸幹了母後的血肉。

初聽,姬眠歡只覺得是風言風語,如今想到這點反常,不由得也要多幾分猶豫。

生而不凡者,必有異象,昆侖玉誕下神鳳慕容潇那日有七彩祥雲,梧桐花開,與慕容潇天資并肩的呼那策,卻未曾聽聞炎地有何異象。

如果有,那就是生産後的王後突然閉關,三月後飛升上界。

可倘若這是假的,不過是掩蓋的幌子,真相是如何的,姬眠歡直覺慕容潇一定知曉。

從昆侖回來後呼那策便常往禁地跑,回宮時滿身霜寒一見便是去過寒潭,生辰獨自舞劍那天,姬眠歡其實就察覺到他的反常,呼那策這般淡漠的人,如何會在意自己的生辰?

若這日另有特殊,意義便是來自另一人,只能是那位傳聞中分娩後三月飛升的王後。

他們都對彼此瞞了太多,尤其慕容潇,姬眠歡有一種缺失信息的不安和恐懼,迫切想知道真知鏡的幻境來确認自己的猜測。

姬眠歡伸手拉過呼那策的衣袖快步走到他身旁,山風吹來時帶走眼角遺留的溫熱,他的心裏裝了很多事,沒由來的擔心一直在心底不能消去。

春日到來之前,他一定要找到舅舅的下落,哪怕屠殺掉長老團搶奪魂令也在所不惜。

慕容潇沿路留下印記,姬眠歡找上那洞穴就要直接進去,忽然被一把拉住胳膊,他不解回頭,看到呼那策在月色下微紅的臉。

“別動。”呼那策撩起姬眠歡落在眼前的一縷銀發,湊近對着白皙的側臉吻了一下,像食髓知味,抿抿唇又忍不住咬上姬眠歡的嘴。

“幹什麽?”姬眠歡被他的舉動弄得心裏燃火,可明顯這是個只管放火不管滅的主,偏偏現下拿他沒轍。

“試一下,”呼那策垂下眼,他低眉思索良久,最後還是想不通的模樣擡起頭,“怎麽你一笑,我就想咬你一口。”不是尖牙穿刺皮肉的鋒利,是另一種難以形容的柔軟磋磨。

“哥哥你到底是,”姬眠歡氣笑了,這到底誰是狼誰是狐貍,他眯着眼睛摩挲過呼那策耳側,确認那印記不曾因自己下意識的渴望發燙,眸間一暗,啞聲笑道,“誰教給你的攝魂術,怎麽如今也會勾引人了?”

“你們兩個,要不要聽一點消息?”

慕容潇一點也沒收斂氣息,他半個身子踏出洞外,見姬眠歡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眼皮跳了跳,不經意走過來把呼那策擋在身後。

上次就是太輕松便宜這狐貍,慕容潇決計這次不能讓呼那策再被騙走,至少,不能那麽容易就被騙走了,他兩只眼睛,怎麽也得從那金銀滿庫的靈鏡掏點東西換。

姬眠歡把他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冷笑幾聲一根魂絲從指尖探出去,只是剛剛出去幾寸就拐了個彎,因着呼那策回望他一眼,似乎沒發覺慕容潇有意把他藏起來,不自覺又走到姬眠歡身邊。

“再咬一口。”他低聲道。

狐貍得意洋洋的眼神哪裏藏得住,本也沒想藏,笑嘻嘻挽着呼那策的手腕,那一口落在他的耳垂上,正巧呼那策耳邊那枚落入姬眠歡眼裏,他眼神一軟,倏地聽到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

像是什麽在生長,抽枝,出芽,結朵,開花。

他的心跳一停,渾身僵硬,這才想起自己在呼那策心間中下的一粒蠱。

什麽時候生花的,他怎麽沒有察覺。

姬眠歡一滴冷汗落了下來,他呼吸急促了一瞬,立刻将所有的魂絲都收起來,一點魂術都不敢用。

他怎麽把情蠱忘了。

他怎麽把自己當初什麽心思,使出手段全部都忘幹淨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生花的,什麽時候長成這個樣子?是在月輪山之前,還是虎族來之前?呼那策為什麽願意對一個半妖這樣維護?蠱,是蠱?

他沾沾自喜,忘了曾經習慣不擇手段,夢引,魂牽,印記,甚至蠱。

這叫什麽真心,他是騙來的啊。

被發現了怎麽辦?

術破,印散,蠱亡,呼那策還會這樣對他嗎?

藍色的瞳孔急劇收縮成針狀,姬眠歡沉浸在突如其來的恐懼裏,他的手指收緊,臉色變得很蒼白,呼那策叫了幾聲他都沒有聽見。

“習顏,她不是狐妖,或者說,她本來不是。”慕容潇道。

呼那策心下百轉千回,瞥見姬眠歡心不在焉,伸手拍拍他的肩頭,“靈鏡,有沒有什麽失蹤的狐妖?”

從人變成妖固然匪夷所思,但呼那策一聽到挖妖核就下意識想起龍族,想到虎族與修真界有牽連,如今他開始懷疑龍族亦有。

“什麽,什麽狐妖?”姬眠歡回過神掩下不安,呼那策又重新将問題問了一遍,他松口氣抿唇道,“現下又沒有戰亂,哪裏來的失蹤的狐妖?”

作者有話說:

感情是飛升證道路上的大忌

呼那策:(剛吃上糖情窦初開的笨蛋,總是忍不住想親近對方)

姬眠歡:(剛開心沒幾秒,陷入emo)

慕容潇(拔劍):如今拯救妖界只有一條路了,絞殺戀愛腦

慕容潇(絞盡腦汁讓呼那策不吃虧):必須讓狐貍付出代價

姬眠歡:嘤嘤嘤

呼那策(讀氣氛失敗,感情笨蛋,敗在心軟):乖

慕容潇(吐血):你這個賠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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