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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則這宅子是高中狀元後先皇賞賜的,離皇城很近。
馬車辘辘往皇城行去,陸清則本來就一堆暗傷,被颠着非常痛苦,長痛不如短痛,探頭虛弱道:“再趕快點。”
陳小刀立刻彎道超車。
陸清則勉強保持自己的的思維別被晃散了,繼續思索原文內容。
原文裏的暴君寧倦對待敵人手段極為冷酷殘忍,對忠誠自己的人,雖然不怎麽報以信任,但也不會無緣無故就把人殺了,那個從池子裏把他撈出來的太監是怎麽回事?
肯定還有別的地方有提及。
陸清則有點後悔看得太草率,皺眉思索着,終于在馬車停下前,想起了書裏另一處寥寥的幾字暗示。
那個小太監名為小福子,是衛首輔安排的人。
寧倦會掉進池子裏,就是小福子推的!
陸清則心口又是一跳,馬車停下,陸清則是太傅,又有進宮牙牌,禁軍檢查了牌子,便放他進了皇城,但陳小刀卻是不能進去的,更不能在宮中坐馬車。
陸清則只好獨自拖着一步三喘的病軀,飛快進宮。
宦官之亂和清君側兩撥清洗下來,再加上老皇帝賓天前,秉着獨死死不如衆死死的念頭,賜死了一大批後宮嫔妃,皇宮裏新人還未補上,宮道上很是清冷,走了會兒,陸清則才遇到個小黃門。
他不認識對方,對方卻認識他,行了個禮:“見過陸太傅。”
陸清則臉色慘白,扶着牆緩了口氣,嗓音發啞地直接問:“這位公公,陛下現在在哪兒?”
小黃門偷偷打量着他的臉,面上帶着笑:“今兒天氣不錯,陛下想去禦花園看看,現在應當是過去了,陸大人若想見陛下,現在正好。”
時間緊急,陸清則立即将出門時匆匆塞進兜裏的銀子拿出來,塞到他手裏:“我對宮中的路不熟,煩請公公帶路,盡快,越快越好。”
小黃門掂了掂銀子重量,笑得真切了幾分:“陸大人哪裏話,請随小的來,小的知道怎麽抄近路過去。”
見陸清則走路吃力,小黃門還主動攙着他,動作不緊不慢的。
陸清則焦急不已,心頭哐哐直跳,就怕走到半路,就聽到大呼小叫的“陛下落水了”的聲音,忍無可忍道:“可以走快點嗎?”
小黃門回想了一下銀子的重量:“……好的。”
速度果然加快了點,陸清則抿了下唇,心思急轉:“這位公公是陛下身邊伺候的嗎?”
小黃門嘆氣:“小的才進宮不久,沒資格在陛下身邊伺候,只在幾位公公手底下做事,陛下身邊伺候的是福公公,陸大人等會兒就能見到了。”想了想,看陸清則這副随時咽氣的樣子,忍不住又悄聲提醒,“福公公脾氣不好,弄死許多宮人了,對朝臣也不甚恭敬,陸大人可得仔細點。”
果然是小福子。
陸清則輕吸了口氣,走得更快了。
小黃門疑惑地掃了眼陸清則。
這位太傅看着病歪歪的,恐怕在獄中脫了層皮,身子還沒養好就跑進宮,也不知道急個什麽。
禦花園內。
寧倦屏退了一群太監宮女,獨自坐在荷花池邊的巨石上。
初春剛至,荷花池內還是一片枯槁,宮中大亂,花匠也沒心思打理,整個禦花園竟無一絲春色,蒼涼得很,其實沒什麽可看的。
唯一的可取之處是這裏夠清淨。
寧倦黑黝黝的眼底升起了淡淡的厭煩。
從老皇帝想起他這個在冷宮裏茍活了十來年的兒子開始,他身邊就堆滿了林林總總的人,每個人看着他的神色都各異,輕蔑、鄙夷、看戲、漠然,然後以一副看似恭敬的笑臉來遮掩,以為他不懂。
但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冷宮裏不受寵的皇子活得甚至不如下人,更何況他母妃得罪了皇後,寧倦能活到現在,對旁人的情緒感知尤為敏銳。
他是老皇帝不得已的情況下封的儲君,從封太子到登基,前後不過十來天,匆忙得就像走個過場,如今衛鶴榮是內閣首輔兼吏部尚書,大權在手,更沒人在意他這個傀儡皇帝的死活。
寧倦抿了抿唇,小臉發沉。
他正出神,後面忽然傳來聲厲喝:“大膽,你想做什麽!”
寧倦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一歪,眼看着就滑向了荷花池內,身後陡然一暖,他被人往後一抱,随即貼來一股暖融融的氣息,似是梅香,還夾雜着幾絲苦澀的藥味。
另一頭,跟着一起過來的小黃門死死抱住了意圖不軌的小福子,尖聲叫:“福公公,這可是你逼我的!”
說着,悶頭一頭撞去,砰地一記頭槌,愣是把還在掙紮的小福子給砸暈乎了。
陸清則抱起小皇帝時還有點詫異。
按書裏的發展,這孩子怎麽說也是十一二歲了吧,怎麽輕飄飄的?
他一副病軀,抱在懷裏居然也沒覺得太沉。
對待一言不合成長路線就可能是暴君的小皇帝,陸清則秉承輕拿輕放原則,小心将他放下,半蹲下來,和聲道:“臣救駕來遲,陛下沒事吧?”
寧倦回過頭,視線好似撞進了一片柔軟的春色中。
趕到禦花園見到蹑手蹑腳靠近寧倦的小福子時,本來疾步走了一路,已經沒了力氣的陸清則,最後幾步是用跑的。
蒼白如紙的臉龐因為這個舉動浮上了幾絲潮紅,略淺的眼眸也水亮一片,喘息未勻,活像個琉璃做的脆弱美人燈。
他氣質疏淡,偏生眼尾濃勾上翹,尾尖一點淚痣,硬生生在這副病容裏勾勒出了一分豔色。
寧倦僵了一下,後退幾步,謹慎地盯着他:“你是誰?”
被打量的同時,陸清則也在打量他。
面前這小孩兒瘦巴巴的,骨頭伶仃一小只,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樣子,連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小奶膘也沒有,想必在宮裏沒少吃苦。
那張小臉生得倒是十分可愛,五官俊秀,玉雪團團,眼眸黑亮亮的,幹淨漂亮得像個糯米糍,兩道細細的眉輕蹙着,叫人看了就心疼。
注意到寧倦眼底明晃晃的不信任,陸清則有點無奈。
小家夥正是最惶恐無助的時候,還得先獲取信任。
趕得太急,喉嚨如火灼般,陸清則幹咽了一下,語氣倒還是很舒緩:“臣是陸清則,先皇任命臣為您的太傅,前些日子在昏睡之中,還沒來得及見過陛下。”
寧倦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
這就是那個年輕的狀元郎?
聽說衛鶴榮頗為惜才,派人與他接觸了數次,今日這一遭,會不會是衛鶴榮為了讓他信任陸清則安排的?
兩人互相地試探打量着,那邊的小黃門又嗷了一聲:“陛、陛下,陸大人,咱能先處理下這個嗎!”
小福子的勁道十分驚人,被發現後驚慌失措,想要逃走。
小黃門拼死抱着他在地上滾了幾圈,臉都被撓花了。
陸清則這才想起這位嗷嗷叫的背景音,望向在地上滾打的兩人:“陛下應當猜出來這是誰派的人了吧。”
小皇帝長長的眼睫閃了閃,狐疑地迅速瞥了他一眼,板着臉沒吭聲。
雖然寧倦是個沒有任何靠山,年齡尚小,曾經還在冷宮中渡過十幾年,沒有接受過帝王教育的皇帝,但衛鶴榮依舊對他帶有三分防備。
今日寧倦被推進寒冷的池子裏,無論是落下病根、發燒變傻還是因此而恐懼生根,都對衛鶴榮十分有利,就算是死了也無所謂。
但問題是,縱然明晃晃地知道小福子是奉誰的命令而來,也不能和衛鶴榮撕破臉皮,目前無論是寧倦,還是陸清則,都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其他人就更別說了,滿朝文武,沒幾個把小皇帝放心上的。
陸清則盯着終于被小黃門猛踹一腳肚子弓下腰被制住的小福子。
他們不可能放小福子回去。
今日若不是他來得及時,稍有不慎,寧倦都很有可能會溺亡——古代不比現代,醫療水平低,水裏細菌多,小孩身體骨也弱,落水可不是鬧着玩的,死亡率極高。
倘若不是落水,原著裏暴君也不會在二十多歲就英年早逝。
陸清則垂下眼,那雙眼睛春水般溫柔寧和,卻也蕩漾出幾分春水的微寒,緩緩道:“今日陛下不慎落水,小福子為了救您,溺亡在了池子裏。”
原本還懷着滿腔忐忑懷疑的寧倦微怔。
陸清則抑制不住地又悶悶咳了幾聲,繼續說:“臣正好路過,見到了這一切。”
他在表忠心?
在人人都保留立場,不敢在衛鶴榮的陰影下有所傾斜的時候,這個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斷氣的狀元郎居然在向他表忠心?
……也是,敢在閹黨氣焰最盛時上谏,腦子一開始就不正常吧。
寧倦不解地盯着他看了會兒,眼底湧動出惡意。
當朝最年輕的狀元郎,手上還沒沾過血吧,看上去幹幹淨淨、清清冷冷的,恍若勝雪,內裏真如表面上那樣?
小皇帝俊俏的小臉蛋上忽然露出絲堪稱天真的微笑,冷冰冰的小臉化開,笑得可愛極了:“那就請陸大人送小福子一程吧。”
陸清則:“……”
他的心理準備暫時還沒做到親手殺人的地步。
這小崽子,原來現在就是黑的嗎?
還是個黑芝麻餡的。
這恐怕是取得小皇帝信任的第一步。
推,還是不推?
小福子是衛鶴榮的人,方才一路上,小黃門也提點了他幾句,小福子手上沾着血,不是善茬。
陸清則猶豫的檔口,小黃門押着小福子在心裏嚎:您二位都不推,我來推成了吧!能不能搞快點!
陸清則握了握拳,終于下定了決心:“……那就請陛下閉上眼吧。”
寧倦眨了眨眼:“什麽?”
陸清則溫和地“嗯”了聲:“陛下還是個孩子,小孩子不要看這種事。”
寧倦一怔。
小黃門看這兩位終于商量好了,努力把小福子押到池子邊,就等着陸清則來推人。
陸清則走過去,閉上眼,一不做二不休,剛擡起手,袖子就被拉住了。
他的眼睫顫了顫,回過頭。
不及他肩高的小皇帝一手拽着他的袖子,視線落在面露死灰色的小福子,沖小黃門揚了揚下颌:“踹下去。”
摩拳擦掌已久的小黃門當即不再客氣,猛地一腳蹬過去。
小福子撲通落水,小黃門揚眉吐氣。
陸清則:“……”
小皇帝這才轉向他,淡淡道:“陸大人不要看這種事,繼續閉着眼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初見:
陸清則:他不正常。
寧倦:他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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