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概是被吓得狠了,寧倦的暈船症狀居然很快就好了,沒再出現劇烈反應。

那一晚寧倦在大起大落之下展露的脆弱,陸清則也沒再提。

小孔雀平時就那麽要面子,在他面前哭了一次,等回過神來,心裏大概又要不自在了。

寧倦這些年極為黏他,大抵是因為他是在他最彷徨無助時,第一個無條件對他好的人。

但他也沒想到,寧倦竟然會為他哭。

帝王真情實意的淚水,最是難得。

樓船上資源充備,一路都未靠岸,日夜兼程順水而下,小半月後,兩岸的景色從平野變成蔥茏的遠黛,竹深樹密,綠槐高柳,一幅江南夏景逐漸鋪開在眼底。

樓船靠岸抛錨,附近早就清了場,江浙總兵、巡撫、布政使和知府一衆全等在渡口,人還沒下來,部分官員就忍不住互相交流了下視線。

皇帝陛下年輕根淺,尚未掌權,朝中事務,還是由那位衛首輔掌握着,居然還敢離京……

聽說那位先帝親封的年輕帝師也來了,而且就出身臨安府。

他們是要去交個好呢,還是就那麽放着?

放着吧,有點可惜,交好呢,又怕得罪衛首輔,那可是掌握着吏部話語權的人,升遷調任都得看他臉色……

衆人正內心糾結着,艞板緩緩放下來,數十個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在先開路,腰環佩刀,整肅凜冽,片刻之後,陛下才出現在眼前。

和想象中活在權臣的陰影之下、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太一樣,那是個高挑修長的少年,俊美矜貴,着窄袖四團龍常服,玉帶皂靴,腰板筆挺,步态從容,行走間恍若有風,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與深淺。

江浙巡撫心裏暗暗一驚,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迎接陛下,豈料少年皇帝看也沒看岸邊的一群人一眼,側過身,扶着身後的人走上艞板,目光全落在對方身上,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了點笑意:“風大,老師小心點。”

那就是陸太傅?

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過去。

淡青常服裹着青年單薄清瘦的身形,只能從袖間與脖頸間露出的病态蒼白膚色,看出的确與傳聞裏一樣身體欠佳,倒是銀色面具下露出的唇線優美,下颌雪白精致,一看就知道五官輪廓甚佳。

可惜毀了容,現在是個看一眼都要做噩夢的醜八怪。

衆人心裏唏噓,一時也忘了,剛才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與陸清則示個好。

見倆人下來了,頓時嘩啦跪了片人,先後報出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又齊呼萬歲。

寧倦垂下眼皮,掃了眼這群心思各異的地方官,嗯了聲:“起來吧。”

江浙巡撫李洵最先上前一步,露出熱切的笑容:“臣等與百姓翹首以盼,終于将陛下盼來了,臣鬥膽,在西湖邊的荷風樓中為陛下設了洗塵宴……”

話還沒說完,寧倦不鹹不淡道:“朕先回行宮休息片刻,洗塵宴晚上再說罷。”

李洵連忙應是。

渡口風大,陸清則不慎吃了口風,偏頭輕咳了聲,含笑沖李洵稍一點頭:“舟車勞頓,陛下也累了,多謝諸位一番心意,晚上必來與各位盡歡。”

他嗓音清潤,如淌過石頭的潺潺清泉,在燥熱的晌午落入耳中,舒适得很,有種令人心靜的力量,這群在烈日下等了許久、卻還不被賞面子的官員心口的幾分怨氣便散了,紛紛拱手稱是。

再看看陸清則,只覺得這位帝師風姿如月,雖然醜了點,但氣質逸群,還是可以嘗試結交下的。

渡口邊備好了馬車,鄭垚先上去檢查了一番,才躬身請寧倦和陸清則上了馬車,親自策馬,禁軍與錦衣衛将馬車護得嚴嚴實實的,浩浩蕩蕩一群人朝着臨安府城內而去。

馬車內微微晃着,陸清則喝了口茶潤潤喉,望向寧倦:“都安排妥當了嗎?”

寧倦笑着點頭:“就等着晚上了。”

崇安帝在臨安府修的行宮也不算大,但甚是華麗,與紫禁城的方正巍峨、大氣磅礴不一樣,走的是精致婉約的江南園林風。

陸清則走進去時,心裏一時感慨,上輩子想進這種地方,可是得排隊買票過安檢的……

行宮內外巡守嚴密,除了錦衣衛與禁軍,江浙總兵也調來人,在行宮外日夜看守,唯恐小皇帝在他們的地盤上出了事。

日頭落下去,天色漸暗,添了幾分涼意。

寧倦換了身衣裳,和陸清則坐着車駕,在鄭垚與長順的陪同下,降臨了西湖畔的荷風樓。

赴洗塵宴的官員有十幾個,多半帶上了家眷,心照不宣地将家裏适齡的女兒帶了出來,一眼看去,十數個少女姹紫嫣紅,都精心妝扮過。

随着寧倦踏進來,一群人嘩嘩跪下的瞬間,幾個姑娘們偷偷擡眼,瞧着遠道而來的皇帝陛下,發現寧倦比自己設想的還要英俊後,微紅了臉。

晚上出門前,她們被叮囑過了今晚該怎麽好好表現。

陛下後宮空蕩蕩的,莫說立後,聽說連個妃子也沒有,若是能被陛下看中,帶回京城,封個妃——說不定後位也會是囊中之物呢?

對于要去面對皇帝,她們都感到忐忑不安,沒想到新帝竟生得這般清隽俊美。

陸清則走在寧倦身畔,掃一眼就知道這些地方官心裏揣的什麽心思,暗暗搖頭之後,瞅了眼寧倦,眼底多了分笑意,忙裏偷閑琢磨了下。

他雖看不上這些想靠嫁女兒來攀權勢的人,但寧倦如果喜歡某個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他又不是教導主任,對早戀沒什麽意見。

青春期的少年人,也該對同齡女孩萌生好感了,怎麽家裏這只小孔雀就沒什麽苗頭的樣子?

陸清則來了點興致,趁着其他人還跪着,往寧倦身側偏了偏,意味深長地道:“江南果然出美人啊。”

寧倦的腳步一滞。

陸清則的話落到他耳中,一下變了個意思。

怎麽,陸清則看上了哪個姑娘?

他的心口有點火燎,剛坐下來就覺得甚不安穩,眼底掠過絲陰翳。

這些滿心攀龍附鳳的東西,竟敢帶人來勾引老師!

他簡直想立刻帶着陸清則離開此處,離得遠遠的,但理智遏制了這絲沖動,忍着怒意,聲音都低了個度:“庸脂俗粉罷了,不過如此。”

陸清則啧了聲,小聲教訓他:“怎麽能這麽說人家姑娘,明明都生得很好看。”

這話活像一瓢油,把寧倦心底的那股無名火澆得更旺了。

倆人竊竊私語了兩句,便到了位置,衆人平身賜座。

寧倦自然坐在首位上,陸清則坐在寧倦左手下。

江浙巡撫李洵先敬了酒,先吹了遍寧倦,再表達了江浙全體百姓對寧倦的熱烈歡迎,寧倦心裏窩火得很,卻又不能發作,只能悶悶地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陸清則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不喝酒,只吃吃菜,看看風景。

荷風樓坐落在西湖畔,夜色裏絲竹陣陣,清風徐徐,岸邊楊柳依依,籠罩在夜色裏的湖水波蕩着月色,荷風送香,景致甚好。

他前世身體不好,很少出遠門,這還是第一次來臨安,親眼見到西湖。

等寧倦掌握大權,站穩腳跟了,他也能四處走走了。

陸清則偏頭走着神,寧倦的餘光一直落在陸清則身上,見他沒看席上的美人,而是望着外頭,心情稍霁。

酒過三巡,江浙布政使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道:“陛下遠來,還沒嘗過臨安特産的女兒紅罷?不如讓小女為陛下獻上一盅。”

乖巧坐在他身後的少女羞澀地擡起頭,眉眼盈盈,柔情似水。

寧倦握着酒杯的手一緊,下意識看了眼陸清則,就看到陸清則收回了瞅着外面的視線,饒有興致地望了過去。

又來了!

寧倦瞬間心火大熾,臉色冷下來:“不必。”

敲冰戛玉似的一聲落下去,氣氛霎時僵住,那個姑娘也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陸清則不贊同地瞪了眼寧倦。

不喜歡就不喜歡,何必這般讓人家下不來臺?

接收到陸清則的眼神,寧倦更郁悶了,但還是忍下了火氣,聲音淡下來:“夜裏寒涼,諸位大人的千金在此吹風,朕心不忍,都去隔壁雅間避避風罷。”

這話出來,氣氛稍微好了點,那個難堪的少女臉上的紅霞也褪了下去,只是依舊有些茫然。

只有在場的官場人精們明白了:陛下對他們的女兒沒興趣。

新帝不近女色,那看來接下來的舞女也最好撤掉,免得惹得陛下不快。

一屋子的美人都退了出去,陸清則沒有看的了,寧倦總算松了口氣。

用完了晚膳,沒能讨到好的衆官員又極力邀請陛下與帝師上畫舫游湖。

好在這次寧倦不再推辭,給了面子,只是陸清則卻沒能作陪,出了荷風樓,他便低低咳嗽起來,遺憾地先離了場。

衆人也沒感到奇怪——陸清則一看就病秧秧的,這麽個藥罐子,能堅持到酒席結束就不錯了。

一部分錦衣衛護送陸清則回行宮,餘下的人則登上了畫舫。

因為寧倦的到來,今晚西湖附近都被清空了,往日繁華的畫舫夜景,也只獨留一艘,空蕩蕩地穿荷而過。

風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瓊田。

夜色下的西湖明月幽幽,美不勝收。

雖是做戲配合,望着這景色,寧倦的心情還是好了幾分。

西湖盛景天下皆知,臨安府又是陸清則的故鄉,他不免多了幾分好感,漫不經心地想,待江右的事情了了,給母親祭拜過後,可以回來一趟,與老師泛舟游湖。

再讓老師帶他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讓老師給他介紹一下他長大的地方。

光是這麽想想,被一群心思各異的人圍着的煩躁也消了不少。

人群裏,幾道暗中的視線落在寧倦身上,眼底有幾分疑惑。

首輔大人是不是高看了這小皇帝?

看他如此醉心游樂,分明就有點樂不思蜀了。

露過了一圈面,寧倦才回了行宮。

當晚深夜,随行的太醫忽然被召進行宮內殿,很快,陛下吹了風頭痛、外加上吐下瀉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陪行的官員們全都吓白了臉,跼蹐不安,生怕降罪到自己頭上,趕緊派人去檢查了一番荷風樓上下。

等到白日,守在行宮裏的禁軍才放了這些一晚上沒睡着的官員進了行宮。

滿屋的藥味,隔着層紗簾,衆官員看見昨日還精神奕奕的陛下沒什麽精神地躺在床上,可能因為夜裏吐了好幾回,嗓音也啞下來:“水土不服罷了,不必大驚小怪,都回去吧。”

長順也安撫了衆人一番,親自送着這群官員離開,折回去時與出來取藥的陳小刀撞上,倆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一行白鳥自上空掠過。

長順喪着臉擡起頭。

陛下和陸大人……您二位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長順正焦心的時候,露過面後趁夜脫身的陸清則和寧倦,已坐着馬車進入了江右的地界。

馬車趕了一整夜的路,即使長順親自将馬車內準備得再柔軟,對常人而言,一連坐這麽久馬車也是個挑戰,何況是看起來随時要散架的陸清則。

不過陸清則一聲也沒吭,上了馬車不久,稍感不适就自覺地裹着被子躺下來睡覺,盡量讓自己休息完備。

本來陸清則是打算自己先去江右看看情況,反正他是個聞名大齊的藥罐子,就算稱病不見人,也沒人會懷疑,但寧倦不放心,就選擇了一起行動。

除了要防備衛鶴榮,江右那一班子肯定也收到了寧倦南下的消息,派人盯着臨安,就怕小皇帝猝不及防殺到江右。

為了不被懷疑,鄭垚、長順、陳小刀等人都得留在臨安的行宮裏,替他們打掩護,以糊弄各方耳目——在諸多勢力心目中,寧倦要去江右,必然會帶上鄭垚,以防不測。

所以能用的人不多,他可不能倒下。

晨光熹微時,陸清則從混沌破碎的夢境裏醒來,身下的馬車還在巅動着,身上卻沒有太多不适的疲憊感。

陸清則早上總要用很多時間醒神,醒了會兒神,睜開眼皮,才發現他居然是個近乎趴在寧倦身上的姿勢,腰上環着雙手,将他牢牢地摟着。

少年的氣息灼熱,熱烈地籠罩着他,身上還殘留着淡淡的酒氣。

這個年紀的孩子身板大多薄弱,但寧倦每日都有鍛煉,看似單薄的身軀覆着層薄薄的肌肉,堅實有力,動作近乎是将他捆在懷裏的,緊得讓陸清則有點呼吸不能。

陸清則蒙蒙地擡起眼,發現寧倦還沒醒。

這是怕他掉地上嗎?

……難怪沒覺得太難受。

陸清則的心情一時有點複雜,堂堂皇帝陛下,居然給他當人肉墊子。

馬車的窗簾偶爾被風吹起,漏進幾縷晨光,斜斜打在少年沉睡中的立體五官上,幹淨的臉龐陷在半明半暗中,光暗交界處,勾勒出個令人心動的俊美輪廓。

陸清則欣賞了下美少年,怕把體貼的果果壓成果汁了,撐起雙手,想要從寧倦身上下去。

豈料馬車似是滾過了石子,陡然一颠簸,他剛醒來,本來就沒什麽力氣,咚地又倒了回去,一頭撞在寧倦的下巴上,腰上的手驟地一緊,寧倦輕嘶了聲,從睡夢裏被砸醒過來,漆黑的眼眸裏濕漉漉的,痛得有些無辜。

陸清則也被撞得頭暈眼花,揉着額頭低吟了聲,哭笑不得:“果果,放開我吧,真要壓壞你了。”

那聲低吟并不是刻意發出,帶着點痛意的鼻音,随即溫熱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輕擦過耳廓,讓人耳根發麻。

寧倦幾乎是瞬間就感覺不太好了,立刻松了手。

陸清則剛醒來就遭遇場馬車事故,腦子還不清醒,也沒發現什麽,游魂似的從寧倦身上飄下去坐下。

寧倦的臉白了白,攥着的拳頭幾乎繃出了青筋,心底有幾絲惶然和厭煩。

雖然這是身體每日的自然反應——但他還是沖撞了老師。

他怎麽可以像寧琮那蠢貨一樣沖撞老師。

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氣,寧倦又看了眼陸清則,這才想起陸清則每天睜眼後,總要醒半盞茶的神——陸清則戲稱那是“重啓時間過長”。

那老師應當是沒發現。

恰巧馬車又是一颠。

寧倦扶着額坐起身,冷聲開口:“駕得不穩當,就換個人。”

這趟倆人秘密出行,只帶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臨安,便悄然帶着一名經驗頗豐的太醫前往江右,只餘十人守在倆人身邊,護送他們前去,剩下的人則被打發去尋人了。

——這五十人并非錦衣衛,而是寧倦從錦衣衛或其他地方挑出來的、最拔尖最忠誠的一批人,平時只藏在暗處,以姓氏與排行稱呼,便是尋常百姓話本子裏常言的“暗衛”,混在禁軍與錦衣衛間,跟着南下而來。

此言一出,馬車的平穩度頓時好了不少。

陸清則還懵懵的,便覺下颌一熱,寧倦伸手過來,掰着他的下巴迫使他轉過頭,另一只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額角,嗓音還有些初醒的沙啞:“壓不壞,老師很輕。”

這是在回應陸清則之前的那句話。

頓了頓,他又輕輕說:“紅了。”

陸清則終于醒過神來,敏銳地感覺,似乎從語氣到姿勢,都有點說不清的、暧昧叢生的別扭。

至少這個姿勢,不應該發生在師生之間。

等看到寧倦打開旁邊的暗格,從裏面取出盒雪白的藥膏,要往他額頭上擦時,陸清則才恍然大悟,內心唾罵自己。

肮髒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麽!

陸清則十分羞愧,瞅瞅寧倦被磕紅的下巴,拿過那盒藥,進行補救:“我也給你擦點。”

師生倆各自伸手給對方擦藥揉開,一高一矮坐着,視角無意間一交彙,忍不住同時笑了。

外面駕車的暗衛開了口:“主子,前面的官道被官兵封鎖,馬車不能走了,可要暫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來的,自然不能一來就暴露身份,但沒有加印的通行證,就只能改道了。

寧倦嗯了聲:“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時間。”

跟随的暗衛都是騎馬的,寧倦先下了馬車,過去吩咐幾句,他們便原地生火,将随身攜帶的幹糧拿出來烤。

外頭的條件不比自己家裏,陸清則跟下來,随手折了條楊柳枝,咬開露出纖維,就着刷了牙,又擦了擦臉,打理完了,熱乎的幹糧餅子也送了過來。

幹糧烤過了也還是很硬,陸清則只能一口一口地磨着吃。

小時候在冷宮裏被欺辱冷落時,為了搶口吃的,寧倦甚至和狗打過架,并不嬌生慣養,吃這樣的幹糧也沒感覺,但看陸清則跟小貓兒似的艱難進食樣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點熱食來。

陸清則都不用擡頭就猜出寧倦的意圖:“不必。”

現在派人去打獵處理,再等烤熟,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災,幹淨的水很重要。

寧倦蹙着眉,還在猶豫。

陸清則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淚痣在晨光裏很惹眼:“上面還有芝麻呢,啃着挺香的。”

寧倦的心頭猛地一撞,沉默地望着他眼角的淚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無比:“嗯。”

微涼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過,像被什麽東西輕啄了一下。

陸清則默默擦了擦嘴。丢臉。

啃了半張餅,肚子也飽了,陸清則把剩下的用油紙裹着收好:“不耽擱時間了,走吧。”

寧倦讓大夥兒休息半個小時,主要是照顧他。

但他真沒那麽脆弱。

陸清則有點無奈,八成是初遇時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寧倦的童年留下了筆濃厚的陰影,到今天寧倦還覺得他是個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兒那麽誇張,沒孱弱到那個程度。

寧倦卻沒有動搖,還板起了臉:“老師,君無戲言,說是一炷香的時間,就是一炷香的時間。”

陸清則:“……”

你還君無戲言起來了,平時耍賴要我多陪你幾日的時候呢?

寧倦似是聽出他心中所想,忽然靠近了他一點,聲音壓得很低,帶着點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撒嬌黏糊:“老師,我累了,想再休息會兒。”

昨晚寧倦被壓了半晚上,又是在颠簸的馬車裏,的确不好受。

陸清則看他一眼,不吭聲了。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衆人整裝待發。

因要改道潛入江右,走的路并不舒坦,需要上山,從一條窄窄的山道上過去,別說馬車了,連馬也過不了。

這幾日江右時不時就是一場大雨,昨夜才又下了場雨,地上泥濘濕滑,不注意就會打滑,不能走太快。

一上路,黃泥漿就打髒了靴子褲腿,沉甸甸的,又黏巴黏巴的難受,踩上去噗叽噗叽的。

陸清則和寧倦被夾在中間,寧倦跟在陸清則後面,小心地注意着他的動作。

不過陸清則走得出乎意料的穩當,并不需要特別的照顧。

其中一個年輕的暗衛忍不住偷偷擡頭,看了眼平日裏仙姿玉質、卻又病骨沉疴的帝師大人,不由一愣。

縱使褲腿染着肮髒的泥污,青年的脊背依舊筆挺,側過頭時,風姿毓秀,如雪如月般,仍舊讓人不敢直視。

他忽然隐隐約約有點理解了,陛下為什麽會那麽敬重愛戴陸清則。

寧倦的眼神沉沉的。

陸清則很幹淨,也正是如此,初見之時,他看着那雙沒有任何陰霾的眼睛,才動了恻隐之心,沒有讓他親手殺人。

他很不喜歡別的什麽東西把陸清則弄髒。

寧倦的喉結滾了滾,将這股難明的情緒咽了回去。

此前來江右的探子走過這條路,這段時日又往返過數次,探出了最快捷的路線,上山沒花太多時間。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好歹還有點相反的摩擦力,下山時就不一樣了,未開辟過的山道更加滑溜,從密密的林子裏望下去,一片煙雨朦胧,看不清山腳有多遠,稍不注意腳下失足,不知道要掉多遠。

前面的暗衛開着路,不時提醒一聲,剩餘時間,只有山間的蟲鳴鳥叫、錯雜的呼吸聲與沉默濕噠的腳步聲。

要不是山道太窄,寧倦簡直恨不得把陸清則綁在褲腰帶上走。

來之前設想過道上會難走,但沒想到會這麽難走,他心驚膽戰地抓着陸清則的手,生怕他打滑,心裏隐隐後悔。

把陸清則留在臨安,等解決了江右的事,他再來接陸清則不好麽?

可他又明白,江右這邊,調查清楚情況,快刀亂麻解決那批不中用的東西後,就很需要陸清則的輔助。

而且……他私心裏,就是想要陸清則随時與他在一起的。

內心矛盾的撕扯使得寧倦抿緊了唇瓣,眉頭緊蹙着,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些。

陸清則察覺到了,還以為寧倦是害怕,心裏琢磨着這孩子莫不是恐高,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趁着在一處稍平坦的地方暫歇腳時,扭過頭,眼神溫和,輕輕動了動唇瓣,是一句無聲的:別往下看。

寧倦怔了一下,意識到陸清則是誤會了,長睫低垂,露出個淺淺的笑,點了點頭。

老師怎麽這麽好。

将近傍晚,衆人才下了山道。

提前來到江右的暗衛早就候在山下,準備好了馬車和馬匹以及新的衣物。

過了這道關卡,還要繼續前進。

好在江右本地的兵力沒那麽充沛,不會在各個府縣之間也設置關卡——江右要是有那麽充沛的兵力,那此行大概就又多了個問題。

陸清則和寧倦換了渾身泥濘的衣物,上了馬車,繼續趕往集安府。

走了将近一天,說不累是假的,陸清則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咬着剩下半張幹硬的餅子,咽了兩口,靠着邊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寧倦心疼極了,輕輕把他勾到自己懷裏躺下,陸清則還沒睡死過去,察覺到動靜,迷糊地呢喃了聲:“我的餅……”

這一聲又把寧倦給逗笑了,他把那半張餅又收起來放好,笑眯眯地道:“收起來了,老師放心睡吧。”

腦袋枕着的雙腿肌肉韌實,并不柔軟,但比靠在冷冰冰的木壁上舒服多了,陸清則側了側頭,呼吸逐漸均勻。

寧倦把外袍脫下給他蓋上,想了想,又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叫了暗衛上來問話。

上來的暗衛看都沒敢看一眼倆人的姿勢,垂頭壓低聲音,将江右的情況禀報了:“大雨不休,贛江一帶多處地方決堤,災民持續增加,有數萬之衆,死傷不計。”

寧倦眼底一片冷沉:“還在決堤?江右的地方官是死幹淨了嗎!”

“回主子,有幾個縣府的知府意欲越級通報朝廷,被扣下折子關押了起來,剩下零星幾個,也心餘力绌,功不補患,其餘未受災的府縣恐懼染疫,自發設了關卡,拒收流民。”

寧倦皺了下眉,即使恨不得把這群屍位素餐的東西拖出來砍了,也只能先按下冰冷的殺意,問起當前最重要的問題之一:“陳太醫對病疫可有對策?”

根據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凡洪水過處,疫病遍染,染疫者起初不會出現症狀,過幾日後,才會慢慢出現畏寒、發熱、腹瀉等不同症狀,随即渾身紅疹、昏死過去,十有七死,幸存者不到三層,即使洪水沒把人淹死,随之卷起的疫病還會把人害死。

“暫無。”暗衛垂下了腦袋。

南下帶來的幾名太醫,都是寧倦的人,路上就根據病症秘密讨論過,但還沒親眼見過也束手無策,所以寧倦命十名暗衛先護送了一名太醫過來。

要解決江右、讓臨安府的人光明正大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寧倦略吸了口氣,謹記着陸清則說過的話,聲音平穩冷靜:“讓你們加緊搜尋的人找到了嗎?”

暗衛的頭埋得更低:“尚未。”

“再派人找,江浙、江右一帶,翻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把人找出來。”

“是!”

寧倦低頭看了看陸清則,不悅:“小點聲。”

“……是。”暗衛小小聲。

飛快行駛一路,等陸清則從力竭的疲倦中醒來時,馬車已經停了,寧倦也不在馬車上,周圍隐隐有水聲。

渾身的酸痛讓這次的醒神變得快了許多。

陸清則揉了揉太陽穴,低下頭,才發現自己身上還裹着寧倦的外袍。非常時期,這已經是暗衛能找到的最舒适的料子了,但還是比不上宮中的分毫。

不過他家孩子眉頭也沒皺過一下。

陸清則笑了笑,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十名暗衛就守在外面,馬車停在一條大道上,天色冥暗,看不出是什麽時候了。

陸清則脫下外袍,下了馬車,左右看了看,寧倦沒坐在火堆邊,而是負手站在道旁。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遠處,因天色已暗,只能看到那處似乎是一片湖泊,夜色下,黑沉沉的水反射着不明顯的暗光,像一塊表面不規則、折射着光線的黑水晶。

寧倦看得很出神,甚至沒察覺到陸清則來到了自己身邊。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他很放心陸清則,可以任由他走到自己身邊。

陸清則擡手将外袍給寧倦披上,嗓音還有些剛蘇醒的啞:“在看什麽?”

寧倦依舊盯着那處,半晌,突然道:“老師,那裏原本是一處村莊。”

陸清則的指尖一頓。

他也沉默下來,跟着寧倦一起凝望着那處被洪水吞沒的村莊,良久,才低低問:“陛下,望着這一切,你在想什麽?”

“朕想着,安頓百姓。”寧倦的聲音放得很輕,卻藏着綿密陰冷的殺意,“殺雞儆猴。”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不喜歡別的什麽東西把老師弄髒,但由我沖撞弄髒可以。

陸清則: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跑了吧,地鐵老人手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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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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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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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