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0月15日(三)

王昊圓蹲在角落。身臨其境,他被恐懼削減了膽量。他也明白,時不時冒出來的鬼怪是工作人員。

可是,人吓人也能吓死人。

膽大的瘦猴子早不知去向了。

剩下的幾人慫得不行,躲在王昊圓背後的樣子,像在玩老鷹捉小雞。

王昊圓覺得自己就是那只母雞。他見到迎面走來二人,面容模糊。其中一個手上抛着骷髅頭。他掉頭跑了。

“沒勁。”高晖不屑。

前方的人聽見他的話,回過頭,掀開了白布。

“曾連喜?”高晖收起骷髅頭,“你吓成這樣?”

曾連喜裹緊了白布,問:“王昊圓是不是被吓走了?”

“一群爛仔頭,竟然還怕鬼。揍不到人,走了。”走兩步,高晖又望曾連喜。

女鬼的白衣有領口、有袖子。

曾連喜披的是床單,一整塊布挂在他身上,可憐兮兮的。但……他的眼睛太沉靜了。

高晖全程沒聽到曾連喜的驚叫。他有個荒誕的念頭,是不是內向的人一旦遇到危險,嘴巴也會自動上鎖?

鬼燈漸漸密了,光線亮了起來,“天堂有路”的小道蜿蜒而行。

這一趟鬼屋之行,總的來說,索然無味。高晖将要離開。

曾連喜卻說:“這是我第一次玩。”

高晖當然以為這是說第一次進鬼屋。他附和:“我也是。”

“謝謝。”曾連喜鄭重其事。

“小事。”晚餐即将到來,高晖的憋悶至今未散。

走出活動場,兩人被工作人員攔下了。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貼了熒光指甲——這是被高晖牽錯的女鬼。她微笑問:“是高中生嗎?”

高晖說:“高二。”

她指着旁邊的招聘令:“小店新開張,招攬兼職員工,有興趣的話可以過來玩,時薪或日薪,自由結算。”

時間将近七點。高晖接到了電話:“喂,叔叔。

他又不來了?

哦。

我放學了,現在過去。

好。”

廣場的霓虹燈塔照亮了高晖的笑臉。曾連喜望去一眼,猜測電話裏那個“他”是高晖的情緒操縱器。

“我走這邊。”高晖的拇指向外。

“我也是。”

高晖随口問:“家住這邊?”

“去親戚家。”

“我也去親戚家,走過去大概十多分鐘。”

“我要走更遠。”

“為什麽不坐交通工具?”

“利用放學的時間運動。”

高晖瞥一眼:“你運動的成果跑哪兒去了?”

曾連喜莫名:“啊?”

“見到那樣的小流氓也不知道躲。”

“來不及。”曾連喜言簡意赅。

一到路口就是綠燈,經過交通燈。兩人道別。

曾連喜繼續向前。走了大約有一百米,回頭,已不見高晖的身影。他又回到剛才的路口。

高晖叔叔家的反方向,才是他要去的地鐵站。

車水馬龍。

曾連喜看着自己的影子漸漸被夜色籠罩。

今天是他第一次在南城玩,真正意義上的“玩”。

曾連喜在快餐店吃完晚飯,匆匆往回趕。

前面晃晃蕩蕩走來一個人,手裏拎了個垃圾袋,腳上踩一雙人字拖。他見到曾連喜,停下腳步,不冷不熱地說:“哦,知道回來了。”

他名叫曾茂,是曾連喜的表弟。

曾連喜寄住在舅舅家,雖然不是白吃白住,但他不能閑着,家裏每天的雜活由他負責。

八點是小區的垃圾投放時間。今天曾連喜回來晚了,曾茂被父母喊了出來,滿肚子不快。既然遇上了人,曾茂立即把垃圾甩了出去:“曾連喜,給。”

曾茂是舅舅的獨子,小時受寵,長大叛逆,到了青春期更是荒誕不經。他九月剛上初三,十月就剪了一個淩亂無序的發型。他額頭窄,顴骨凸,狗啃一樣的頭發完全暴露了他的短處。但他一意孤行,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把他父母氣得夠嗆。

曾連喜接過袋子,向垃圾桶走去。

曾茂嗤笑,他早就不喊“表哥”了。他父親自大學畢業就落戶到南城,曾茂已經是地道的南城人,他覺得這個從安桦縣來的表哥像是一張泛黃照片,老舊過時,和這座繁華的城市格格不入。

曾連喜一進門,聽見舅舅在教訓曾茂。

曾茂今天下午逃課回來睡大覺。睡得太沉,被下班回來的曾正鑫逮了個正着。

曾茂頻頻翻白眼,不把父親的話當回事。

曾正鑫說:“好好跟你哥哥學一學。”

曾茂直接投來鄙夷的眼神。

曾正鑫轉過頭來:“連喜,吃晚飯了嗎?”

“吃過了。”曾連喜禮貌地說,“舅舅、舅媽,我回房做作業了。”

曾正鑫給曾連喜安排了一個小房間。關上房門,這裏是曾連喜的獨處空間。他倒下去,趴在枕頭。

開學那天,他在班級表見到了高晖的名字。兩人雖然是同班同學,但也是陌生人,就算到了高中畢業都不會有交集。

今天……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還有另一件事。曾連喜把卡片翻了翻。這究竟是不是惡作劇,只能靜觀其變了。

他正要把卡片藏起來,猛然發現,抽屜被人動過了。

塑料抽屜櫃有五層高,上面三格用來放衣服,第四格是日常品。底下那一格,他很久才打開一次。抽屜空間小,他擺放東西時總是擠滿各個區域。

而現在,左上角空了一塊出來。

他立刻出去。

門外,曾正鑫止住和妻子肖瓊的話,問:“連喜,什麽事?”

“舅舅、舅媽。”曾連喜說,“我抽屜裏有一個文件袋不見了。”

曾正鑫詫異:“怎麽不見了?”

“我不知道。”曾連喜轉頭看了看曾茂。

曾茂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肖瓊見狀,有意護短:“我們沒有去過你的房間,更別說去動你抽屜的東西。”

“真的不見了。”曾連喜可以在王昊圓面前毫無表情,但在舅舅家,他還是要表現出一點點的親情。

曾正鑫聽了這話,瞬間懷疑到自己的兒子身上,問:“阿茂,你有沒有進過哥哥的房間?”

“啊?”曾茂心不在焉,“什麽事?”

曾正鑫把話重複了一遍。

曾茂說:“哦,沒有。”

“舅舅,那是朋友寄存在我這裏的東西,非常珍貴。”曾連喜語速一快就冒出安桦縣口音。

住在家裏有四個人,剔除兩夫妻的嫌疑,剩下的不就是忤逆的兒子嗎?曾正鑫厲聲問:“阿茂,你知不知道哥哥的東西去哪兒了?”

曾茂擡起頭:“什麽東西?”

“一個拉鏈文件袋,磨砂塑料皮。”曾連喜說,“課本大小的。”

曾茂想假裝不知道,可父親的目光越來越嚴厲,他聳肩:“哦,下午我整理了一堆書,賣到回收站了,不知道有沒有文件袋。反正我沒有拿你的東西,為什麽不見了誰知道啊。”

曾正鑫立即聯系回收站。

回收站的阿姨回複說,今晚九點前都在。

曾連喜連忙沖了出去。

曾正鑫這時才有空指着兒子的鼻子罵:“不問自取那叫偷,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

曾茂歪起嘴角,譏嘲說:“珍貴的東西?他撒謊也不打草稿。”

“什麽意思?”曾正鑫盯緊兒子,“你見過那個文件袋?”

曾茂冷笑,不回答了。

回收站的阿姨哪知道什麽文件袋。

曾連喜只能自己一遍一遍翻着紙皮縫,找完了一捆再給重新綁上。翻完最後一捆,沒有。

阿姨準備關門了。

他捆上紙皮,問:“阿姨,我能不能再重新找一遍?”

“九點啦,我要回家了。”阿姨把紙皮拉進去,關上閘門。

“我明天早上過來可以嗎?”

“下午有一車拉到大站去了,可能你的東西在那裏吧。不過現在很晚了,你去到都關門了。”阿姨鎖上門。

“有大站的聯系方式嗎?”

阿姨轉過頭來。這個少年來了很久,悶熱的天氣,他滿臉是汗,額頭劉海被沾濕。身上的衣服更不用說了,汗流浃背的。她問:“那個東西對你很重要嗎?”

“是。”曾連喜肯定地回答。

“該珍惜的東西別亂丢,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是。”舅舅買的塑料櫃無法上鎖。曾連喜覺得自己沒有值錢的東西,就放着了。确實沒有提防曾茂。

阿姨聯系上大站,說:“那邊上午九點開門,你明天過去吧。”

“謝謝阿姨。”留了希望,曾連喜慢慢往回走。曾茂為什麽會知道文件袋?曾連喜是不是已經把塑料櫃翻了個遍……

經過便利店,有人打斷了他的思緒:“曾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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