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差錯

柯弋的手短促的抖了一下,被煙頭燙傷了食指,也無法再感知到疼痛,此刻他像是被麻痹了感官。

池元白的目光注視着下面,并未發覺有何不對勁。

酒紅色的床單被暈染得愈發鮮豔,柯弋腦袋都是懵的,他忽然瘋了似的将池元白掀開。

“你在做什麽?”池元白被打攪了興致,神情不悅的問。

柯弋全身發顫的無法再開口說話,他解開緊箍着着男人手腕的皮環,動作毛手毛腳的,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束在床頭的皮環給解開。

他從未經歷過這類場景,只聞到撲鼻而來濃郁的血腥味,男人緊阖着眼睛,唯有血液不斷從唇角湧了出來。

“你......你開車過來的吧?”柯弋頭也不回的問,随手拿了件衣服,想幫男人将血液擦拭幹淨,可怎麽也止不住,他急得眼睛通紅。

池元白這才注意到男人的狀态,他似乎也沒有預想到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都提前束縛住了男人的手腕,怎麽還和以前那樣,男人脖頸間也滿是猩紅的血漬。

“嗯。”他蹙眉應聲道。

他向來自私自利慣了,待寧韞的态度充其量就是覺得以前讓他丢過臉面,又沒有得到,破壞對方原本還算平靜的生活,于他而言不費吹灰之力,三兩句話就将對方陷入絕境。

原本以為今天能得償所願,沒想到又出了岔子。

柯弋找池元白拿到了車鑰匙,連忙給寧韞将衣服穿好,可看起來還是顯得淩亂不堪,他将人抱了起來,輕飄飄的沒多少重量,一如男人同他說話時的音量,要是隔得遠些也許就聽不見了。

男人的手腕自然的往地面垂落,脖頸向後仰起,好似只餘下了一身軀殼,露出的一截白皙皮肉間,布滿新舊交錯的吻痕。

屋裏正開着暖氣,可他剛才觸碰到男人的皮膚卻是驚人的冷意。

“叔叔......”柯弋嗓音都是顫的,眼睛裏遍布着密密匝匝的血絲。

“我只是想回到以前那樣,沒有想過傷害你......”

“寧韞......”

再無人回應他。

其實昨晚他想同男人接吻時,觸碰到唇瓣上的血漬就感覺到了奇怪,只是他當時興致正濃,就沒往深處想。

但凡男人剛才說幾句好聽的話,不要激怒他,他都不會同意池元白的提議......

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将男人放在車的後座,甚至連呼吸都不敢伸手去探,他眼睛愈發的濕紅,滾燙的熱淚順着臉頰砸落在方向盤上,但是也顧不上擦。

最近的醫院就算開過去也需要二十多分鐘,以往男人就算身子再弱,也沒有像現在這般死氣沉沉的模樣,他甚至都不太敢回頭去看,只顧着一個勁的加快車速,生怕再遲些了,他就再也見不到......

頭腦裏的思緒,很快被他否定了,他不能這麽想。

不是在念大學的時候就接過那麽多客人麽?昨晚到今天,與他而言身體上的傷害其實遠不如從前,男人這番态度,倒真不太像是在紙醉金迷的場所裏游刃有餘的人。

這種念頭一旦開始翻湧,就仿佛推翻了他所有摧殘男人的理由。

不會的......

怎麽可能出差錯......

可向來不在外人面前掉眼淚的他,現在什麽都顧不得了。

柯弋将男人抱進了醫院,讓醫生們連忙安排急診。

“快看看,他是怎麽了!”

“......他為什麽會突然吐血?然後就暈過去了,他看起來也怎麽受傷啊,現在他的情況還好嗎?”柯弋抓着醫生的白色袖口連忙問。

沒有受外傷,卻忽然暈厥。

看見男人嘴邊溢出來的血跡,以及臉色青白的不同于尋常人,醫生拿起聽診器幫男人檢查身體異樣,柯弋在一旁緊盯着,随着醫生不斷停緩的動作而起伏着情緒。

“病人心跳過緩,有可能是急性心衰導致的休克,他的情緒受不得刺激,剛才是發生了什麽嗎?”醫生放下了聽診器,神情凝重的問。

“……急性心衰?”柯弋神情發怔的問。

“嗯,他有心髒病史,看心口處的疤痕應該是很早以前做過手術,現在要立即安排搶救。”說完,醫生連忙去叫了幾個護士過來。

“……”

聽見“心髒病”這三個字,柯弋腦海裏的弦像是崩斷了,他如同做夢般行走在雲端,尾随着男人的病床,冗長的走廊是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耳朵裏像是在被噪音侵蝕。

醫生語氣沉重道,“你在外面等着,病人的生命狀況堪危,趁現在盡快聯系他的家人。”

“……他,他會醒過來的吧?”柯弋看向醫生問,遲鈍的還沒有從不久前得知的消息裏緩過神來。

醫生沒有回答他的話,柯弋只看見不少人在他身邊來回經過,時間變得緊迫又壓抑,搶救室的大門在他面前關合上了,也将男人徹底隔絕在了他的視線外。

全程柯弋都像是意識恍惚,分明不久前他都還在家裏,唯有走廊外的消毒水氣味提醒他,現在他是在醫院。

心髒病……急性心衰……

雖然他自己沒生過什麽大病,但也清楚患上這種病症,在情緒方面是最受不得刺激的。

難怪……

難怪昨晚,寧韞的唇邊也沾濕了血。

他都用手觸摸到了,也看見了那抹血跡,可他卻是沒有太當一回事,看見男人臉色蒼白如枯紙,也像是看習慣了,畢竟寧韞在他面前,向來就是這麽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已經有所預兆了,他卻又是到了氣頭上,今天更是不想輕易放過男人,分明看見男人虛弱無力的倚靠在沙發裏,卻還以為男人是在裝模作樣,态度強硬的指使男人去廚房裏做菜,末了還是沒有達到他滿意的程度,更是發消息,把池元白叫過來一起玩。

他忽得茫然無措,一米九幾的身高,卻像是有些站立不穩了。

雖然他談過的對象不計其數,可他卻未曾親手去傷害一個人,更是将對方殘害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他原以為,這不過是給男人一點教訓,反正和池元白,不也是舊情人關系麽?幾種思緒來回沖撞,又是極其矛盾而複雜的,其實男人在他面前表現得一直都生澀極了,只是他總以為是裝出來的。

季成晏收到助理的通知時,剛和城宇集團談完合作事宜,他風塵仆仆的從公司趕到醫院,看見柯弋正倚靠在走廊的人牆壁上,英俊的面孔也頹然得不似不久前那般恣意嚣張的模樣。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聽助理說完了來龍去脈。

柯弋感覺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領,看見來人是季成晏,卻是遲鈍的沒有反應過來。

季成晏問,“他在哪裏?”

柯弋沒有回答,只是朝門口的方向望了過去。

循着他的目光,季成晏便清楚了事情比他預想中的更糟糕,今天中午他就見寧韞的臉色不太對勁,現在回想起來,對他說的那些話,都猶如在交代着自己的遺言。

他兩次将寧韞送去醫院裏,都是因為柯弋,卻沒有哪次像現在一樣,寧韞現在生死未蔔。

“真沒想到你居然忍心讓池元白去傷害他,我之前好不容易将他從池元白的手裏救下來,早知道,我今天就不該聽從他的話,把他帶走,也比留在你身邊沒命要強得多!”季成晏攥起的拳頭沒有砸在柯弋臉上,單是讓柯弋挨揍也無法消解他心裏的怒氣,

之前要不是顧慮到了寧韞,他早就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告知給柯宏郎了。

柯弋的眼睛浮動,問,“你……說什麽?”

“你憑什麽糟踐他,一個人糟踐他不夠還要找別人一起,他那天本來是要離開星城,被池元白安排的司機下.藥帶去了酒店,要不是我去的及時,恐怕他早就像以前那樣,寧願自戕也不會任由別人侮辱,你倒好,倒真是虧他這麽喜歡你,之前因為書店裏的收入不夠你的開銷,他還問我有沒有兼職,自己熬到半夜裏也不肯睡覺,就是為了多賺一點錢,好給你買生日禮物,後來你做了什麽???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全身都是傷,要不是被我帶到醫院裏救治,恐怕早就凍死在屋子裏也沒人知道。”

“……”

柯弋的大腦一時間容納不了這麽多的消息,好似卡殼了一般,所以那天他收到池元白的照片,季成晏将寧韞抱在懷裏,是因為季成晏去救的寧韞嗎……

寧韞和他爸來往了這麽多年,手裏怎麽可能沒有錢,還會淪落到找季成晏要兼職來做,難道自己花的不都是柯家給寧韞的錢嗎?

之前季成晏有想過找他談話,只是回回都被他拒絕了,而且他早已經對男人形成了固有的惡劣印象,之前季成晏在醫院外同他說的那些,他也只當成了是姘頭幫着說好話罷了。

“你本來就差點害死過他一次,那天他來學校,聽別人說起你和夏名薇的戀情,暈倒在走廊裏,現在你倒是能耐了,他到底欠你什麽了?你一次兩次的害他不夠,到底要害他到什麽程度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他有病。”柯弋的這句話說的太蒼白無力。

季成晏目光裏含的惱恨像要将他的血肉都給剜去,嗓音裏淬着刺骨的寒霜,“他怕你擔心,之前不讓我告訴你,你有什麽資格當他同床共枕的人,難道他平時生病你都看不見?也對,你有女朋友,成天只顧着和自己的女朋友約會,那你該和別人去生活,他從來就不欠你什麽。”

“……”怎麽可能不欠他,一開始的契機就是因為寧韞勾引了他爸……

而有些事情,确實是被他刻意忽略過了頭。

太多內容,和他以為的完全背道而馳,他都不知道哪邊才是應當被他聽信的,弄到如今這種局面,是他未曾想到的,之前在書房裏,寧韞不是背着他勾引季成晏,而是為了給他買生日禮物,才總是會勞累到深夜嗎……

每次他想索取的時候,寧韞總是提不起多少精神。

直到今天,他已經做出了無法挽回的傷害,才終于有心思聽季成晏同他說這些話了。

柯弋的思緒被這些信息給堆滿。

他終于問,“難道,你就沒有和他同床共枕過?”

“我倒是很想,不然也不會讓他受你欺騙了。”

“.……”

“如果他是趨炎附勢的人,恐怕在大學時我向他示好的時候,就不會将我推開,還總是躲着我。”

思緒打亂成了結,他總以為寧韞是在盛世才認識的季成晏,畢竟按年齡來看,季成晏入校沒多久寧韞就畢業了,他更是将季成晏當成了寧韞曾經的恩客。

寧韞和季成晏,當真是這麽清白嗎?

那和池元白,和盛世的那些客人呢?好亂,太亂了。

頭疼的幾欲裂開。

柯弋仰起頭顱,看着頭頂慘白的天花板,猶如他将男人抱來醫院時的膚色,沒有血色的白。

兩個小時後,急救室的門被推開,柯弋的心被懸到了嗓子眼。

主治醫師是個頗有資質的中年男人,柯弋連忙走過去問,“他醒了嗎?”

醫生道,“家屬通知到了嗎?病人心髒搏動異常,随時都有猝死的可能。”

猝死,怎麽可能……

聽見這個消息,季成晏想将他殺了的心都有了。

季成晏憎惡至極的問,“你現在滿意了嗎?”

柯弋的身體往後趔趄,他只是想教訓男人,給男人一個懲罰而已,他真沒想過會将男人害死……

上次他只是在醫院外聽見了兩個小護士讨論,提起男人奄奄一息的現狀,而他現在是置身處境的看見了從急救室裏推出來的男人,身上被插滿了管子,分明也是個正常的成年男子,可躺在病床上卻是單薄得看不出有多少起伏。

清俊的面孔随着生命的枯萎呈現出死寂般的消瘦枯白,緊阖的眼眸像是再也不會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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