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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點小心事他沒跟任何人講,原本除了陶淮南他也沒人可講。高三的陶淮南并不好過,陶淮南的秘密只有小卓知道。
小卓逃課帶着陶淮南去看醫生,陶淮南臉白得像他們手裏的卷子紙,小卓擔心地攥住他的手,覺得他活得很辛苦。
高中畢業了,他那點兒說不出口的指望也就斷了。然而那段時間的潘小卓甚至分不出神為自己那點兒心事感到悵然,那時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擔心陶淮南。潘小卓每天會發一兩條消息給他,也不多說什麽,就問問“你好嗎““你在嗎”,陶淮南有時當天就能回,有時要好幾天才回。潘小卓特別怕從哪一天開始他再也不回了。
小卓向來沒什麽好運氣,高考志願填完,他沒能去成自己報的專業,而是調劑到了極冷門的專業。但他還是選擇去上了學。
偶爾看到什麽東西或是聽到什麽話,會碰到心裏一直藏着的那處軟地方,每次碰到都依然會讓心跟着軟下來,覺得自己幸運,覺得飛揚的少年熱烈張狂。希望他一直肆意,笑起來時眼睛裏一直有光。
潘小卓經常會看對方的朋友圈,那點動态他都會背了。但他從來沒點過贊,連節日裏問候一句都沒有過。
大三剛開學的一天,潘小卓拿起手機看到未讀消息裏的頭像時,有那麽一瞬間他是恍惚的。
凱:在不?小卓?
潘小卓先是眨眨眼,愣了好幾秒,随後才迅速回複:在的。
對方還沒說別的,小卓怕自己回得晚了顯得冷落,又跟了一條:怎麽了?
凱:你最近忙不?有點事兒想麻煩你。
小卓以最快速度回:好的你說,我不忙。
潘小卓剛才去洗漱了,這會兒毛巾都沒放,還在脖子上搭着,只把刷牙杯随手放在一邊,一直保持原狀站着等消息。
石凱的消息過了大概半分鐘才來。
凱: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說,挺丢人。[捂臉/]
潘小卓看着那條消息,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回複說:沒關系,怎麽了。
石凱有個小表妹今年也是調劑到了潘小卓的專業,開學三天哭了四回了,沒跟同專業學生分在一個宿舍,哪哪兒找不着,對專業也不滿意。家裏平時嬌生慣養,現在自己出來上學一下心态崩了。
小姨打電話給石凱問他有沒有同學在這邊上學,幫忙照看幾天,幫她适應适應。
石凱嫌打字啰嗦,後來直接給小卓撥了個語音通話。小卓去陽臺接,聽見石凱聲音覺得又熟悉又恍惚。
他話還是少,但比高中那會兒強多了。石凱說話時他會在間歇處說“嗯,嗯”表示自己在聽,石凱無語地吐槽時他還跟着笑。
“好的,好的。”小卓趴在窗戶上,帶着笑意說,“我明天去找她,帶她去認認每個樓。”
“不用那麽麻煩,讓她自己找,”石凱說,“我讓她加你?她找不着哪兒的時候你告訴她就行,平時不用管她。”
“沒關系,我反正明天沒有課。”小卓胳膊肘拄着窗沿,電話貼在耳邊,“你別擔心了。”
“我一點兒不擔心,要不是我小姨打電話誰管這事兒。”石凱吐槽說。
小卓又笑起來,石凱說:“謝了小卓。”
潘小卓先是說“不客氣”,又在下一瞬間想起以前每次石凱都讓他說的“謝謝凱哥”,沒拿手機的那只手垂在窗戶外面,微涼的風垂在手上,小卓彎了彎眼睛,覺得九月的溫度真舒服。
兩年多沒聯系過了,可這一通電話打下來,他們卻好像很熟,甚至比高中那時還熟悉。潘小卓不像那時總是緊張拘束,現在他比那時笑得多了。潘小卓在聽每句話時都帶着笑意。
當初的社恐少年現在盡管不恐了,可也沒多開朗。但在石凱表妹這事兒上卻表現得完全是個靠譜的學長,那個表妹也并沒有小卓以為的那麽驕縱,接觸起來其實挺好的,也很客氣,一直說謝謝。
因為這事兒石凱和潘小卓經常有聯系,表妹在小卓的幫助下重拾對大學生活的美好期待,特意發消息給石凱。
石凱轉頭給小卓打電話,表妹那邊很客氣地一直很小卓說謝謝,石凱這幾天跟小卓聯系多了,倒不謝了。電話裏說點兒不相關的,石凱說等他回來叫小卓出來吃飯。
潘小卓每次和他說話都笑,這會兒笑着跟石凱說:“你得說謝謝。”
石凱在電話那邊“喲”了聲。
潘小卓于是又笑起來,說:“不客氣。”
石凱也笑了,說他:“自己謝吧,我上課去了。”
“嗯嗯,”小卓說,“拜。”
連陶淮南都發現最近潘小卓心情不錯,總是很高興。他問小卓高興什麽,小卓支支吾吾地也不和他說。陶淮南就溫和地笑笑,說看你越來越開朗真好。
高三的那一段噩夢一樣的時期過後,陶淮南就總是一個人。曾經每天牽着他的手帶他上學的遲騁不在了,陶淮南變得比從前獨立很多。
潘小卓經常去看他,看陶淮南從消沉裏慢慢恢複,到現在總是很平和。
他一直沒和陶淮南說他心裏那點兒念想,以前是顧不上說,後來是沒必要說。
這件事情對潘小卓來說像是平淡生活中一段活潑的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有聯系的時候很高興,不聯系了也不失落。可能因為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多餘的指望,所以能夠對待得很平靜。
石凱的表妹叢安然倒是經常會聯系潘小卓,每次她的問題潘小卓都回答得很細心。時間長了她也不管小卓叫學長了,沒大沒小地叫他小卓。
這天兩人在同一個樓裏上課,叢安約小卓中午一塊兒吃飯,小卓答應了。
叢安然在樓下等他,小卓出來時她把剛送來的咖啡遞給他,說:“我哥讓我別老煩你,怕你不好意思拒絕我。”
小卓接過咖啡說謝謝,又說沒關系。
“你要是嫌我煩你就委婉點兒告訴我啊!別不好意思!”叢安然說,“比如我約你一起吃飯,你就說約了人!或者要去圖書館!我就get了!但也不要直接說煩我,給留點兒面子!”
潘小卓讓她給說笑了,說:“好的。”
叢安然性格裏跟石凱有相似的部分,讓人接觸起來并不累,都是那種大大方方的人。現在想到高中那時候,潘小卓只遺憾那會兒更多時間都用來社恐了,前面兩年多看了石凱都只想躲。
長大了才知道實在沒必要,白白浪費了很多好時候。
叢安然經常會提起她哥,他們倆年紀差的不多,從小經常在一起玩兒。叢安然說石凱小時候特別淘,每天竄天竄地,初中那陣不學好,抽煙被她姨夫知道,差點兒打折他的腿。
“別提我那會兒多高興了!”叢安然解氣地說,“那段時間我煩死他了!中二期到了整天耍帥,我們一起去姥姥家都不跟我玩兒,裝得很!我姨夫打他我就在旁邊溜縫兒,該!”
潘小卓聽得很快樂,笑着說:“凱哥挺好的。”
“是挺好的,就是嘴上總嫌棄我,但他對我挺好的,我知道。”叢安然又補了一句,“所以我現在不煩他了!”
潘小卓笑着心想,煩他幹什麽,他多好啊。
那年冬天石凱寒假回來過年,小卓也已經放寒假了,正在宿舍裏學習準備考研。他申請留校住宿了,沒回姑姑家。每天上午有兩節家教課,下午有時會有那種臨時的兼職去做。
石凱發消息過來的時候小卓正在學習,宿舍樓基本都空了,冷冷清清的沒什麽人氣兒,宿舍裏很冷。小卓抱着個熱水袋披着毯子,手機響了半天他才拿起來看。
凱:放假沒小卓?
潘小卓看着那條消息,放下筆兩只手回複:放假了。
凱:那你最近留個空,出來吃個飯?
潘小卓之前收到他消息心裏一直都平靜,高興是很高興,但不會太緊張。高中畢業後再沒見過他了,這會兒想想要見面,實打實有點兒緊張了。
小卓過了半天回複:好的。
見面那天本來約的下午三點,石凱早到了半個多小時,給小卓打電話說在他宿舍樓下。
小卓吓了一跳,看了眼時間說:“這麽早……我這就下來!”
“我去你學校旁邊取點兒東西,順路就過來了,沒事兒不着急。”石凱在電話裏說。
“你等下!”潘小卓說話時已經穿好鞋,抓起鑰匙出了門。
小卓下樓時心跳就跟他踩臺階的節奏差不多,咚咚咚的。
石凱背對着宿舍樓站在臺階下,聽見聲音回頭看,見到小卓笑起來:“長高了啊?”
小卓跑得急,還有點兒喘,呼了口氣說:“長了一點兒。”
“在我印象裏你比這矮多了,”石凱笑着說,“總在一邊兒縮着。”
潘小卓心想那是我看你們害怕,畢竟我欠你們錢。
這時間吃飯有點兒早,石凱問潘小卓附近哪有建行,他要改下綁定的手機號。潘小卓帶着石凱去,石凱邊走路邊和他說話,讓人意外的是潘小卓跟印象裏的他差別很大,話比原來多了,還能主動找話題。
“你們經常能見面嗎?”小卓問。
“我和誰?遲哥?”石凱說,“偶爾見。”
“他還是不回來嗎?”小卓微擡頭,看着他問。
“不回。”石凱知道潘小卓和陶淮南一直挺好,“他特別忙。”
小卓從這個角度看他,下颌的線條利落好看,他像是和之前沒什麽變化,還是個英俊帥氣的大男生。
“怎麽了?”石凱感覺到小卓的視線,看他一眼問。
小卓搖搖頭說:“沒。”
冬天從外面走進室內,潘小卓的眼鏡總是一層霜,什麽都看不清。他迷迷糊糊地往前邁步,直接撞在石凱身上。
“看着點兒,”石凱失笑,看見他眼鏡,拽着他胳膊把他往旁邊拽拽,“看不清是吧?”
潘小卓把眼鏡摘下來,拿在手上甩甩,眼前一下子變得朦朦胧胧,戴眼鏡習慣了,拿下來會有點兒不自覺地眯眼睛,他“嗯”了聲說:“眼鏡上霜了。”
石凱叫完號拎着潘小卓胳膊帶他去椅子那兒坐,問他:“多少度了?”
“眼鏡是六百的,也不是太清楚,應該再高點兒。”潘小卓坐在他旁邊,笑了下說,“有次我和淮南出門,上地鐵之前被別人撞了下,我眼鏡掉在地鐵外面了,那天我倆找眼鏡找了一個多小時,淮南說以後出門我不帶個備用眼鏡就不跟我出來了。”
“他還嫌棄上了。”石凱笑說,“肯定一直在旁邊念念叨叨的。”
“也沒有,他現在沒那麽愛說話了。”潘小卓坐在那兒,想想陶淮南的變化,說,“安靜了。”
那晚潘小卓失眠了。
其實也沒有想很多東西,沒有很亢奮地一直想石凱,吃完飯回來他還學了會兒習,跟往常一樣。和石凱聊天吃飯讓人覺得很放松,哪怕潘小卓心裏有着那些秘密的小念想,可面對着石凱的時候也不會覺得特別緊張,那是個讓人感到舒服的人。
他想,失眠可能是因為飯後喝了一大杯咖啡。
潘小卓從枕頭旁摸起手機看了眼時間,一點半了,還是非常精神,兩眼放光的狀态。
穿着睡衣從床上爬下來,懶得披外套,踩上拖鞋去了趟洗手間。之後也沒急着回床上,而是在下面坐着,戴上耳機聽了會兒英語。
聽英語的間隙有幾次腦子裏突然閃過白天石凱說話時帥帥的笑來,潘小卓就也跟着勾勾嘴角,雖然失眠,也還是覺得心情很好。
大晚上在下面穿着睡衣聽了四十分鐘英語演講,其結果倒是好猜。
上午有家教課,潘小卓硬是沒起來。手機鬧鈴響了不知道多少次,潘小卓迷迷糊糊睜眼看時間,七點四十了。
他撲棱一下坐起來,起來的一瞬間覺得頭特別沉。呼吸間嘴唇能感到熱熱的,潘小卓用手摸摸脖子,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手心更熱還是脖子更熱。
發燒了也不能耽誤去做家教給學生上課,潘小卓堅挺地下床洗漱穿衣服,頭暈鼻塞,萎靡地出了宿舍。
這種萎靡的狀态持續了兩天,當晚吃了藥早早上床睡覺,一宿沒發出汗來,第二天一早覺得連睜眼都困難。
昏沉間聽見手機響,接通了卻說不出話來,嗓子啞得幾乎失了聲。
打電話來的是學生家長,問他退燒了沒有,要是沒退燒趕緊去打個針,別去上課了。
潘小卓這個狀态也上不了課,跟家長請了假,挂了電話一閉眼又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的長長的一覺,再睜眼已經十點多了,潘小卓起來簡單收拾了下,穿上厚厚的羽絨服,頭重腳輕地去校外診所打針。
學生都放假了,診所裏人不多,沙發和躺床上零星躺着幾個患者,都在安靜地吊水。醫生給潘小卓開了藥,之後護士來給他打針。陶淮南發消息問他在幹什麽,潘小卓用一只手艱難地回複條語音,說感冒了在打針。
陶淮南:“你這嗓子怎麽啞成這樣了?這麽嚴重?你自己行嗎,用我去陪你嗎?”
潘小卓:“不用,昨天下雪了路上滑,你快待着吧別出來。”
陶淮南:“哦哦。”
潘小卓:“沒有歧視盲人的意思。”
陶淮南:“哦哦。你不說我還沒覺得。”
潘小卓笑着回:“真不用,我就在學校門口打針,然後就回去睡覺了。”
陶淮南:“知道了!我就意思意思地問問,沒有真的想去!”
潘小卓聽完笑了會兒,戴上耳機放輕音樂,閉上眼睛繼續睡覺。人在發燒的時候總是很困,潘小卓病了的這兩天好像都在睡覺。
手機過了會兒在兜裏又振動起來,潘小卓以為還是陶淮南,直接從耳機上接通了。
困倦的一聲:“嗯?”
然而傳過來的卻并不是陶淮南的嗓音:“卓兒?在學校嗎?”
潘小卓剛聽了個稱呼,瞬間就精神了,在沙發上一打挺坐直了。
“凱……”一張嘴聲音直接啞沒了,潘小卓清了清嗓子,“凱哥?”
“喲,睡覺呢?”石凱那邊聽着像在外面,周圍稍微有點吵。
“沒,怎麽了你說?”潘小卓問。
“沒事兒,問你吃飯沒。我在你學校附近,季楠這狗兒子約我吃飯,我到了他說他過不來了,套餐我都點完了,你過來咱倆吃啊?”石凱被季楠整無語了,說話語氣裏都有點兒哭笑不得。
潘小卓擡頭看看這瓶沒挂完的水,這瓶打完還有兩小瓶。潘小卓只得說:“我去不了,凱哥。”
石凱問他:“你嗓子怎麽了?剛我還以為你沒睡醒。感冒了?”
潘小卓怕石凱覺得自己推托,解釋說:“對,在打針。還有兩瓶呢,我打完就太晚了。”
“在哪兒打針?你早上吃飯沒?”石凱在電話那邊問。
“沒,就在我宿舍樓外面這兒。”石凱每次問話,潘小卓都回答得很認真,聽着老老實實的。
石凱說:“那行,你再睡會兒吧。”
“好的。”潘小卓心裏對沒能去跟石凱吃飯覺得有點兒遺憾,抿了抿唇,“那我挂了?”
“嗯,挂吧。”石凱應了聲。
潘小卓又說了聲“拜拜”,聽見石凱回應了他,才慢悠悠地挂了電話。
潘小卓仰躺靠回椅背,眨眼看着棚頂,輕輕地呼了口氣。耳機裏舒緩的輕音樂這會兒聽起來也變得莫名令人煩躁,潘小卓摘了耳機,揣進兜裏。
那之後潘小卓再沒睡熟,昏沉間一直半睡半醒。感覺到護士過來給他換了瓶藥,聽見有人遠遠地走了進來,在門口和人說了什麽話,然後坐在隔兩個位置的沙發上。
等到再有意識的時候,是聽見有人在自己旁邊坐了下來。衣料和沙發皮料的細碎摩擦聲傳進耳朵,很近,周圍的空氣卻不帶涼氣。和別人離得太近會讓潘小卓沒有安全感,所以他這次睜了眼。
睜眼的一瞬間,潘小卓覺得自己是真的燒糊塗了。
他直接和石凱四目相對,石凱帥帥的眼睛,帶着笑意的眼睛,直接撞進潘小卓蒙蒙眬眬的視線裏。
潘小卓愣愣地看着,反應慢半拍,随後閉了閉眼。
過了幾秒潘小卓才睜眼,他再一次和石凱對上視線。石凱這次笑了聲問:“這是醒了?還是沒醒啊?”
潘小卓愣愣地眨了眨眼。
“反正也沒人跟我吃,我正好打包過來看看病號兒,你要醒了先喝點兒粥?”石凱說話聲挺小,也挺輕的,可能因為在這樣的環境裏。再加上聲音裏的一點點輕松的笑意,就使他聽起來特別溫柔,像在哄小孩兒。
潘小卓視線在周圍轉了一圈,到此才徹底回神,石凱竟然真的來了。
石凱看他迷迷糊糊的覺得好玩兒,潘小卓的視線繞了一圈再回到石凱臉上的時候,石凱正微挑着眉笑着看他,那表情是在問他吃不吃粥。
在那一刻,潘小卓感覺到從自己胸腔中猛然爆開的,巨大的、強烈的、失控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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