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3.

歇洛克看着約翰憤怒地與自己擦肩而過,慢悠悠地把綴滿羽毛和金屬墜子的夾克從身上脫下來,丢還給身旁高聲笑鬧的嬉皮士們。只穿襯衫和背心顯然不足以對付倫敦三月的早春,他把手插在褲袋裏,快步經過一面繪滿塗鴉的矮牆。

吉姆坐在一堆傾圮的磚塊上抛玩一支磨尖的鋼筋,它是從整根鋼條上折斷的一小部分,短短的好像支匕首。他穿着洗得泛白的T恤和帽衫,挽着袖子,露出遍布針孔的手臂。那個年輕男人經過之前,吉姆一直仰頭望着天空,但在那顏色污濁的雲隙中除了雨點一無所有。

“鐵細菌。”穿着襯衫和背心的青年來到他身邊:“化能自養型的需氧菌,本身沒什麽可怕,但和厭氧的破傷風杆菌結合的話,會大大提高破傷風的發病率,輕易就能要人性命。”

“喔。”吉姆聳聳肩:“不曾想它是個這麽可怕的玩意兒。”他松了手,鋼條落到了磚堆的縫隙裏。

之後他們經歷了一段短暫的沉默。

“我希望你不是來要回外套的。”吉姆短促地笑了一聲:“我落在那條街上了。”

“說謊。”歇洛克說。

“抱歉,什麽?”吉姆緊張地将臉上的表情揪成一團。

“別介意,”歇洛克皺眉:“留着它吧。你住在溫莎?”

“是的。”吉姆絞着手指:“……我八年級時辍了學,來到倫敦,想當個畫家。”他揚起胳膊上注射的痕跡:“看看現在——我真是一團糟。”

“說謊。”歇洛克發出一聲嗤之以鼻的笑聲。

“聽着,也許我算是個沒出息的人,”吉姆惱怒地注視着他:“但如果你覺得可以随便嘲笑……”

“畫家的肘部會有輕微的磨損,擡手的姿勢也與常人有些許不同。何況你這件衣袖過長的外套已經很舊了,袖口卻沒有被顏料弄髒而用力搓洗的痕跡。”歇洛克冷淡地說:“另外你食指關節上的繭去了哪兒?一,你有一支空氣做的畫筆。二,你把它也落在了昨晚那條街上。三,還是個謊言。”

吉姆把臉埋在手心裏,深吸了一口氣,當他再度擡起頭時,歇洛克發現他咧嘴笑了。

“你很有趣。”吉姆望着他的表情天真誠懇,但歇洛克知道那全是假象。瞳孔放大,眼睫微顫,像只狡猾的狐貍逮到了兔子。他得好好教訓一下他,告訴他到底誰是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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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麽?”歇洛克問他。

“吉姆。”他眯起眼應對歇洛克審慎的目光,虛假的表情像倫敦的晨霧一般綻開、飄散:“這回是真的,S.H先生。”

“歇洛克。”歇洛克從磚垛上躍下來,早春的風吹得他渾身發冷。他緩步踱到巷子口,回過頭看了一眼擰着手坐在磚堆上的吉姆——他沖他眨了下左眼。

約翰在辦公桌前敲着一篇關于心腦血管的論文,他對鍵盤上字母的分布位置仍不是很熟悉。兩個小時之後,他完成了一節。

手按額角回到叫人憤懑的三維世界之後,約翰發現自己還在擔心歇洛克。這是個全校最出風頭的學生,極端才華橫溢又無以倫比地惹人讨厭,氣跑了包括約翰前任在內的三個老師和一位舍監。而當他初次推開門,看到端坐在整副拆散的人類骨架上、手持放大鏡觀察着一節指骨的歇洛克時,就注定了他倆将有段不解之緣。約翰很慶幸自己沒被歇洛克那一連串妙語連珠的嘲諷正面攻擊過,就像他對他所有的導師所做的那樣。事實上,如果面無表情地沉默算是種認可,他覺得歇洛克其實還挺喜歡他的。

約翰離開辦公室,穿過羅馬柱長廊和盡頭修剪整齊的英式庭園,在雕刻室找到了歇洛克。

他拿着一片镞形的雕刻刀,正描摹一尊石膏半身像臉頰的細部。他的祖母是享譽法國的風景畫家,他的遺傳編碼也因此錄入了一行非凡的數據。對于藝術,他像應付化學、幾何和物理那樣游刃有餘,而音樂和繪畫對他來說就像羞辱人那麽簡單。歇洛克的油畫老師曾預言這個少年必将成為第二個梵高,他的小提琴老師則确信他将和克萊斯勒一樣名留青史。這兩個在各自領域頗有建樹、備受推崇的老人為這吵破了頭,要不是歇洛克恰巧聽見并對此發表了一番傷人的言論,約翰毫不懷疑他們甚至會大打出手。

“梵高是誰?”那時候歇洛克曾問過一句,但在約翰開口之前,他又擺擺手:“不,別說,我不是真想知道。”

約翰看着他全神貫注地工作着,魔術般将動情的神态呈現于無生命的石膏上,打心眼裏為他高興。在不開口的時候,歇洛克看上去是個氣質上佳的優秀學生——活在偏愛和仰慕中的天才。

那個雕像,他開始覺得是《大衛》,但它臉上的神氣似乎又過于輕浮了一些。關于那些着名的塑像,約翰知之甚少,其中大半還是裸體的女性。他覺得那大概是又是哪個他沒聽過的藝術家的大作。

他心懷着莫名的感激走在回自己辦公室的路上,連半路學監叫他名字都沒聽見。他停下來,學監說辦公室裏有位客人正等着他,在離開前,還鄭重提醒他留神在那位客人前的言行舉止。

約翰疑惑地走了回去。在去擰那支铮亮的銅把手前,他猶豫了,随後擡手敲了敲自己辦公室的門。

“請進。”聲音輕柔。坐在他寫字臺前的人顯然十分自然,不知為何,這也讓約翰少了些違和感。

來客是個和約翰年齡相近的年輕男人,似笑非笑,以主人般的姿态端坐在他略舊的靠背椅上。

“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他對約翰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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