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人挪活樹挪死
今年冬天比往常都要冷,在ktv門口抽上一支煙,甚至都分不清煙霧和白色哈氣。小冬把煙叼在嘴裏,瑟瑟發抖的兩只手揣在袖管,煙卷快要燃到底,他終于沒忍住,偏過頭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阮則。
哪怕他來ktv上夜班剛滿一個月,也很快分辨出這裏面陪酒的人裏到底哪個是搖錢樹,倒不是他聰明,是阮則這個人真的很顯眼。店裏的人來來走走,能夠留下來的到底都是不簡單,但是像阮則這種能喝光一整瓶伏特加還能保持體面的,小冬沒見過幾個。
他偷偷打聽過,阮則是幾家店裏收小費最多的,有的時候一天收的錢能抵得上新人一周的流水。阮則能喝酒,玩得開,脾氣好,不管客人開什麽下三濫的玩笑都不生氣。剛開始店裏的其他人還抱怨過阮則搶活搶的太多,但見過阮則扶着馬桶吐完又笑眯眯地折回去端酒杯,大家憋了一肚子的氣到嘴邊也只能感慨:活該人家是財神爺。
“哥。”小冬站過去一點,把藏在外套內層的進口煙拿出來,“一會兒還得麻煩您多照顧照顧我。”
一直站着不動的人終于偏了偏頭,他垂着眼看了眼深藍色的煙盒,笑笑說:“我照顧不了誰。”
“別啊哥,我剛來,很多老客人的脾氣我都摸不準,您就幫幫我,收的小費我給您一半都成。”阮則沉默了好一會兒,小冬剛開始以為他在考慮,後來才發現阮則可能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麽,只是盯着對面的樹發呆。直到屋裏有人喊,阮則才回頭看了一眼,移回視線的時候,目光在他身上很淺地停了一會兒。
“四六分吧。”阮則說完,轉身推開門往屋裏走。
包廂裏的空調溫度調的很高,玻璃酒瓶滾了一地,男男女女癱在紅色沙發上抱在一起。見到阮則推門進來,其中一個人眯着眼敲了敲麥克風,扯着脖子上的線吆喝說:“阿澤,玩游戲呢,你來不來?”
阮則彎着眼睛笑,映着頭頂彩色的氣氛燈,整個人都更具有迷惑性。
“來啊。”阮則坐在旁邊,停了幾秒之後轉過頭,像是剛想起來似的看着身後站着的小冬,介紹說:“帶個新弟弟過來,玩游戲不會輸的。”
“真的假的啊,比你勝負欲還強?”
“不好說。”阮則把篩盅拿在手裏,“玩兩把才知道。”
那天小冬真正見識到了阮則的手段,有阮則在的場子好像就不會冷,他玩篩子和撲克牌的技術極其高超。幾把下來,小冬搖篩盅的手心還是冒汗,阮則不鹹不淡地笑,接着很自然地露出馬腳。
“哇,阿澤你別吧,跟我們在一塊兒還出老千!”男人的手穿過人群落在阮則的手腕,阮則只是笑,然後攤開手,語氣帶着感慨說:“被逮住了,那就只能自罰兩杯。”承認錯誤極其迅速,氣氛再次熱起來,幾個人推搡阮則的肩,笑罵他是酒場老油條。透過縫隙,小冬看見阮則面帶笑容的臉,只覺得這個人很矛盾。
沒人願意再跟阮則玩篩子,包廂裏的幾個人都同意換個游戲,阮則站在角落裏開啤酒,臉上的笑容和剛才一樣。
“玩那個游戲吧,就是我有別人沒有的,一個人豎五個指頭,各自說一個自己有的,但是別人沒有的事兒,要是中了,其他人就得收回去一根手指,誰留到最後,就可以指定輸的人玩大冒險。”
這個游戲很讓人興奮,畢竟是集合了八卦和沖動的類型。
小冬擅長插科打诨,這基本上可以算是他的主場,幾輪下來,雖然已經收了三根手指,但坐在他旁邊的幾個客人已經笑的滿臉褶子,在他的上衣口袋裏塞了幾張紅色鈔票。趁着還沒輪到他,小冬偷偷瞥自己口袋裏的紅票子,試圖分析出到底是六百還是八百。
摻着音樂,小冬聽見有人在笑阮則說:“阿澤,你別告訴我你也來大姨媽啊!”
阮則仰頭喝了一杯啤酒,笑着收回一根手指。
幾個回合下來,留在場上的只剩下阮則和另外一個女孩,現在已經是賽點,雙方都只剩下一根手指。其他人在旁邊起哄,讓阮則一次性說個大的,什麽亂七八糟的黃段子都往外蹦,阮則沒接話,只是坐在那兒笑。
起初,小冬是抱着學習的心态在看,他想看看,到了游戲末尾的時候,阮則還能玩點兒什麽花樣讓氣氛再次升高。所有人都說阮則會玩兒,遞個麥克風都能有十幾招,真假話混在一起說,搞得人臉紅心跳。
隔着兩三米的距離,小冬看着阮則坐直身體,左手搭在膝蓋上,不置可否地笑笑。
“有個人,給我種過一棵樹。”
好簡單的一句話,幾個字打在背景音的鼓點上,讓人聽着有點兒發愣。氣氛沒有烘托起來,甚至可以說是噼裏啪啦摔在地上,坐在旁邊的女生搖頭笑,拿着酒杯說:“你參加奧運會呢,這玩的太認真了吧。”
“就是想贏不是。”阮則站起來,伸手拿過女生手裏的酒杯,有些抱歉地說:“謝謝你讓我贏,酒你就別喝了。”
“哇靠,阿澤你又來這套,油不油啊你!”
有人佯裝踢阮則小腿,阮則也跟着演痛,很快就沒有人再讨論剛剛那一句種樹論。喝大了的人在包廂裏來回蹦跶,桌上的篩子掉了一地,阮則跟小冬都彎下腰去撿,把手裏的篩子放進篩盅裏,小冬掃了阮則一眼,跟他開玩笑:“阿澤哥,你那個種樹論有點兒古早狗血劇的意思啊。”
切歌空檔,有那麽幾秒鐘的安靜,阮則沒什麽反應。
“真事兒還是編的啊?”
下一首歌進入前奏,小冬看着面無表情的阮則臉上迅速挂上笑容,拿着篩盅站起來,嗓音帶笑說:“總算到我的歌了。”
年輕人的好奇心很重。
小冬總是隔三差五的把話題引到那棵樹上,次數多了,阮則開始展露他的不耐煩,幾句有些過分的難聽話讓小冬閉了嘴,最後小冬還給他買了兩條煙道歉。
“別想着交朋友,沒人在這兒拜把子。”阮則臉上沒什麽表情,“我現在帶着你,是你對我沒什麽威脅,如果你影響到我的客人,我可以保證,你留不下來。”
小冬從始至終低着頭,模樣很可憐。
“管好你自己就成。”阮則說完,掀開簾子往屋裏走。
被他一頓罵,小冬一天的興致都不太高,臨下班的時候,阮則聽見換衣間有人在安慰他說:“阮則就那樣,說話臭的很,軟硬不吃——你就跟着他賺錢就行了,你總不能跟錢過不去是吧……”
後面的阮則沒聽,今天他不是晚班,要按時回家。
這條回家的路多的時候一天要走五六趟,沒有花紋的地磚阮則都能記得清楚是哪幾塊,還有四個紅綠燈分別是多少秒,賣烤紅薯的大叔幾點出來擺攤。按部就班的生活很少會出現意外,就算有意外,也是有人打亂了曾經出現在他生命裏的意外。
比如,那棵種在樓下的櫻桃樹。
是尤伽映離開的第三個月,上天沒有好生之德,社區的人突然過來說要改造小區環境,要對綠化統一規劃。那個時候阮則不在家,呂英只知道自己的兒子每天都要給這棵樹按時澆水,她拿不定主意,只好給阮則打電話。
電話那頭,阮則聽見這個消息并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只是說他現在回去。
五分鐘後,穿着深灰色外套的阮則從大門口跑過來,鼻尖出了汗。帶着紅袖套的女人跟他又說了一次現在的規章制度,阮則只是點頭,沒有過多辯解,最後只是說:“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讓我找個花盆,我把樹挖出來。”
“那你抓點緊,別影響社區後面的工作。”
“好,謝謝了。”
阮則花了很多時間用來尋找可以栽樹的花盆,因為櫻桃樹已經長大,樹根盤踞在土壤裏,挺占地方。最後他還是在一個收廢品的阿婆那裏買了一個泥盆,還花了三十多塊錢叫個三輪車拉回來,呂英站在旁邊看阮則蹲在地上挖土,只覺得心裏堵,但是又什麽都不敢說。
阮則聽過不少俗語,其實不用呂英說,他也知道人挪活樹挪死的道理。所以他認真看那棵樹枯萎,死去,最後只剩下幾根幹脆的樹杈時也不覺得委屈。
死掉的樹也不影響他每天澆水。
樹死了,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好事,證明這句俗語是真的,樹挪了要死,人挪了真的能活。
看來尤伽映,在美國會活得很不錯。
廚房的水開了,阮則放下水壺,轉頭對卧室裏說:“媽,準備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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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會有規律的填這本 大概隔日更這樣 剩下的篇幅也沒有很長 不需要太多時間
(再次be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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