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年三十

快到過年,家在外地的人都開始買車票準備回家,但事實上,除了大年三十和初一,剩下幾天算得上是生意比較紅火的時候。老板開出高價,留下幾個年輕人,還有每年如此的阿澤。

“差不多就行了,錢賺多少才算是多啊,你也得歇歇。”正在穿外套的男人回頭看了阮則一眼,但只看到了阮則半個冷漠的側臉。他們一起工作快五年,起初他還有點兒嫉妒阮則永遠比自己鼓的錢包,但日子久了,人也有了自知之明,他沒有阮則的臉蛋身材,也沒有仿佛酒罐子一樣的肝。

“別到時候賺到錢了,又把錢全捐給醫院。”

背對着他的阮則微微側了側身,臉上帶着點笑容:“知道。”

快到中午的時候,阮則在馬路對面打包了兩份牛肉面,往家裏走的時候,在路口碰見雙手揣在袖子裏的小冬。看見阮則,他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叼在嘴裏的煙撲簌簌往下掉煙灰。

“哥,又帶飯回家啊。”

“嗯。”路口的紅燈還亮着,阮則看了他一眼,随口問他:“回家的票買了嗎。”

“沒,我今年不回去過年了。”小冬把煙拿下來,吸了口涼氣:“我也想多賺點加班費,早點湊夠首付,回去娶老婆。”

阮則并不覺得意外,在這裏上班的人,男女都能陪,總歸都是幾瓶酒仰頭下肚的事兒,從小冬幾次跟男客人喝酒憋得臉紅開始,阮則就清楚小冬的性取向。綠燈亮了,阮則往前走,身後小冬嚷嚷着讓他注意安全,阮則點了點頭,也不管身後人到底看見了沒有。

回到家,打包的牛肉面已經有點兒冷了,阮則走到廚房把面條重新熱了一遍,在另一份面裏還多加了一個荷包蛋。兩碗面端出去,阮則在客廳叫呂英出來吃飯,但是沒人應。推開卧室門,阮則看見背對着他蹲在牆角的女人,散着頭發,身上穿着他昨天剛剛洗完的棉衣。

棉衣還沒幹透,背上有大片深色水漬。

阮則走過去,站在她背後,沉默了幾秒之後,把手很輕地搭在她肩上,低聲喊她:“媽,吃飯了。”

呂英的身體抖了一下,她沒回頭,只是抱着手臂說:“走開。”

“再不吃要涼了,我還給你加了雞蛋——”

剩下半句卡在喉嚨裏,一直蹲着的女人突然轉過身,毫不猶豫地沖他揚起手,沖着他的臉狠狠扇了下去。阮則躲得快,巴掌劃過他的下颌,刺痛很快湧上來,但呂英不依不饒,握成拳的雙手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嘴裏一句句念:我說了你走開你聽不見嗎!你走開!

混亂之中,阮則看見女人有些猙獰的臉。

阮則不再躲了,他站在呂英面前,任由呂英踢他的腿,打他的肚子,直到臉頰有血滲出來,呂英落下的拳頭越來越輕,到最後卧室一片死寂。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不該打你……”呂英眼睛裏一片血紅,水汽很快溢滿她的眼角,阮則看見她的手正在顫,“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剛剛我好像看見你爸爸了,他還和以前一樣,然後我就開始出汗……”

阮則笑了笑,他拉着呂英的手往客廳走,在呂英看不見的角度,阮則用手背抹了下臉。

“看他幹嘛。”走到餐桌旁,阮則側過身,看着呂英說:“今天加餐,給你煮了荷包蛋。”

呂英的變動無常并不是突然開始的,在他去戒毒所接呂英出來的那天,跟着一起過來的教官就給他交代過,吸毒的人戒掉之後,會出現各種不同程度的後遺症。有的人會多汗,口幹,乏力,嚴重一點的,可能會有認知障礙。

教官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凝重,大家都清楚,得病的人會掙紮,但照顧的人會痛苦。

“沒事兒,能應付得來。”阮則只丢下這一句話,就帶着呂英走出戒毒所大門。

總是都能過去的,這個念頭應該是從尤伽映走的那天冒出來的。在沒有遇到尤伽映之前,生活一灘死水,就算難聞,聞久了鼻子也能習慣。後來尤伽映出現,這灘水活起來了,臭水溝總是配不上尤伽映這樣的人的,所以就算是阮則,居然也有了想要努力的想法。

跟尤伽映說的最後一句并不是他在撂狠話,分手是真的,在處理完所有事情之後去找他也是真的。

從尤伽映拎着那一袋櫻桃出現在他家門口的時候,他就不會再對尤伽映說謊。

只是準備工作比想象中還要困難,因為他父母都沒有正當工作,母親有犯罪前科,光是簽證的背景調查就過不去。他找了幾個朋友,打聽到幾個能做無簽證入境的人,聽他說完情況之後報出的價位都是他支付不起的,而呂英的情況也每日愈下。

許下的承諾沒有時間限制,對于另一方來說其實就是落空,阮則都明白。

尤伽映走的第二天,阮則就發現他并沒有尤伽映除了電話以外的其他聯系方式,遠在大洋彼岸,連聽聽聲音都變得奢侈,而尤伽映可能已經找到了新生活,又或者是還在生他的氣,幾個月過去,連個電話都沒有。

但這些只是猜測,可憐的是,他也沒有證實的途徑。

估計是老天爺終于也願意可憐可憐他,在大年三十那天,阮則連喝了五滿杯威士忌,終于忍不住推開門去外面吐。他一天沒怎麽吃飯,酒是怎麽喝進去,就是怎麽吐出來的。在他撐着樹大喘氣的時候,視線裏出現了一雙黑色運動鞋。

阮則擡起眼,視線有點兒模糊,他用手背蹭了下眼角,才真正确定站在面前的人是好久沒見的李程風。

是唯一,能讓他确認尤伽映真正存在過的李程風。

李程風本來是想碰碰運氣,但沒想到真的就在大門口碰見阮則。現在的狀況算得上尴尬,阮則周身滿是酒氣,鼻尖通紅,有些長的頭發全都捋在腦後,露出的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在李程風琢磨怎麽搭話的時候,印象裏始終冷漠的阮則先開口了。

阮則問他說:他還在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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