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約
試問還有什麽比十年寒窗,一朝登第更大的喜事呢?
三日前一放金榜,京城到處是燃鞭炮道賀聲,今日更是萬人空巷,三鼎甲騎着駿馬,戴着雀翎紅花游街,繞皇城一周,讓百姓普天同慶,順便沾沾喜氣。
百姓歡呼種中帶着豔羨,恭賀這三位未來的朝中新貴。
但吸引大部分人目光的既不是狀元,也并非榜眼,而是末尾的探花,男女老少翹首以盼,想要一睹新科探花郎的真容。
“狀元榜眼只考較才情,唯獨探花郎卻是要求才貌俱全!人中龍鳳,更加難得!”
街頭巷尾人頭攢動,探花郎騎着白馬掠過,只匆匆一瞥,便引得呼喝尖叫。
只見馬背上是個不過及冠年紀的少年郎,頭戴直腳幞頭,身着青綠色圓領官服,平眉柳眼,眉心點着一顆朱砂痣,目光淡淡,膚白勝雪,身姿挺正瘦直,整個人都端端正正清清冷冷,唯獨左側脖子上的一顆小痣才讓他平添幾分不顯山不露水的風情,當得上珺璟如晔,雯華若錦。
“不愧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啊,這小臉俊得,當真是個濁世佳公子,得偷走多少京中閨女的傾慕之心啊……”
“歷來探花要麽迎娶王公貴胄之女,要麽婚配世代簪纓之家,前途無量啧啧……”
“可惜咱們聖上沒有小公主,只有獨子,聽說太子爺是個不可一世的霸王……”
“太子公主倒也不礙事,皇帝不也開了先河,立男子為後嘛。”
“噤聲,咱們可別落個妄論皇家的罪名……”
“你們不知道吧?新科探花是宋大将軍府上的公子,将門世家,出身顯貴!”
“宋家的公子宋禮卿?可我聽說他有個開青蓮館的小爹,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老鸨……”
“可不是嘛,宋禮卿不過是他們抱養的義子,說起來是個不知來歷的孤兒……”
“噓——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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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論聲不絕于耳,宋禮卿面無反應。
他伴着流言蜚語,偏見謾罵長大,對這些已經适應了。
宋禮卿自知天賦平平,便只有比旁人十倍的努力學習,沒日沒夜地寒窗苦讀。夏日酷熱蚊蟲,冬天風霜刺骨,起早貪黑,熬壞了眼睛留下隐疾,其中辛酸無人知曉。
至少他現在已經出人頭地,光耀門楣了,他沒有給兩個爹爹丢臉,對得起這個庇他風雨,予他溫情的家。
京中民風開放,芳心暗許的閨閣女子紛紛投去自己的香囊錦帕示好,宋禮卿收了一筐的告白信物,他噙着笑拱手對衆人颔首回禮,一一謝過,心思卻全在另一件事上,遠比高中更令他歡欣雀躍——
“公公。”宋禮卿傾身問牽馬的年輕太監,“聽說這些日子,西北軍就要班師回朝了?”
小太監回頭答:“是啊。”
得到肯定回答的宋禮卿心念一動,下意識摸了摸系在腰間的,褪了色的黃色流蘇穗子。
君麒玉要回來了!
那個金尊玉貴的太子爺,比他還小兩歲的小魔頭。
小太監好言道:“探花大人不必擔憂,宋大将軍一定安然無恙。”
宋禮卿不由得慚愧,父親也在西域挂帥多年,他竟然一心只惦記那個十年未見的小魔頭,真是沒了良心。
又迫切問:“那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京城呢?”
小太監答:“那誰知道呢?全憑太子爺一路游玩的心情了……”
那時候君麒玉才五六歲,由于在宮內欺男霸女,天怒人怨,被他父皇攆去了書院上學,學習禮義廉恥,才有了和宋禮卿的一年同桌之情。
小霸王一到書院就揍同窗,逼宋禮卿代寫課業,惡事幹了不少,但他雖然霸道跋扈喜怒無常,但對待宋禮卿不可謂不好,給他撐腰當靠山,說起來打架也是為了他被傻大個欺負才打的。
君麒玉還給老夫子下瀉藥,帶宋禮卿一起逃課,去人家招親現場搗亂,搶了人家的綢帶繡球,牽着宋禮卿滿大街跑。
宋禮卿随身配飾的流蘇穗子,就是君麒玉從繡球上薅下來送給他的,雖然舊到泛了白,宋禮卿也總舍不得扔。
往事歷歷就在眼前,君麒玉離開書院後失了聯絡,聽說被管束得死死的,過了幾年又前往西域戰場歷練,宋禮卿也去了南方求學,二人天南地北,從此再無相見。
可宋禮卿心中總有一個纨绔跳脫的影子,記挂了整整十年,這幾天前來宋府說親的媒人絡繹不絕,談及男歡女愛,這影子卻越發清晰,揮之不去。
“讓開!讓開!”
身後馬蹄陣陣,叫嚷聲打亂了宋禮卿的思緒。
“太子回京!”
騎兵開路,百姓回避,就連宋禮卿一行人都牽馬避讓到一旁。
宋禮卿探頭望着進城的隊伍,不由得緊張期待起來。
軍隊威嚴,西北軍高舉大景國和西北軍的旗幟,一列列馬車拉着俘虜和戰利品,彰顯赫赫戰功,此番凱旋受到了百姓的夾道歡迎,自發在街道兩邊跪拜迎接。
宋禮卿很快就看到了西北大将軍,他的養父宋青,臉上多了歲月風霜,額頭有道刀疤,但看起來精神奕奕,宋禮卿按捺住相認問候的沖動,等回家他們自有時間互訴父子之情,平安就好。
而在宋青的身側,是一個身披玄色戰袍的少年,他的坐騎是一匹千金難求的棗色汗血寶馬。
少年毫無長途行軍的疲态,左右顧盼神采飛揚,目有星河,笑容恣意,驕狂貴氣渾然天成。
只一眼,宋禮卿就能把他和記憶中的小魔頭重疊起來:君麒玉!
這小霸王無論走到哪裏,都如同太陽天神耀眼,鶴立雞群。
君麒玉左手拉着缰繩,右手還牽着一根鐵鏈,鐵鏈另一端卻是拴着一個人!
這人如貓狗玩物被拴住了脖子,而君麒玉是生殺予奪的神祈主子。五官看起來應該是個西域的俘虜,奇怪的是,他雖然是被沒有自尊地鎖着,卻能和君麒玉共騎一馬,甚至在君麒玉懷中言笑晏晏,兩人舉止輕浮,關系暧昧不清。
宋禮卿不堪細看,暗了暗眸子。
君麒玉打馬走街,和奴隸嬉笑,然後徑直停駐在宋禮卿面前。
舊人近在咫尺,君麒玉早褪去了早年的稚氣,氣質銳利迫人,劍眉上揚如峰巒,狹長的瑞鳳眼似笑非笑,打量着宋禮卿。
“你是探花郎?”君麒玉說的第一句話。
宋禮卿微微低頭,心髒跳得紊亂。
“我是宋……”
“我知道你是宋禮卿。”
他還記得我……
宋禮卿百感交集,一時哽咽竟失了聲,忘記回答。
只是,君麒玉念及他的名字,卻沒有半分小時候的熱切,反而是夾雜一些……淡漠厭惡。
君麒玉肆無忌憚地盯着宋禮卿看,宋禮卿身上有淡淡的疏離感,面容清隽,氣質清冷,但看自己卻滿眼秋水柔情。
細頸上的小痣在領口若隐若現,吸引人想要一探究竟,這白領子下藏着什麽樣的風情。
君麒玉指着宋禮卿脫口而出。
“把你衣袍脫了。”
宋禮卿猝不及防:“什麽?!”
不止宋禮卿,衆人皆心驚,這衆目睽睽之下,太子爺行事未免過于孟浪,竟當街調戲欽點探花郎。
這個小魔頭歷練這些年不僅張狂不改,反而變本加厲,變得如此……野蠻浪蕩。
“我喜歡你……這件袍子,扒下來給我。”君麒玉面容戲谑,“你不肯給麽?”
宋禮卿知道了,君麒玉在西海府呆了十年,跟教化未開胡人打交道,耳濡目染,又千驕百寵,已經養成了這種肆無忌憚的性子。
就如同他小時候在書院第一次見面,就蠻不講理地宣布宋禮卿“歸他所有”如出一轍。
不過在宋禮卿并不生氣,外人不了解,其實君麒玉本性率真,在宋禮卿眼裏仍舊直爽可愛。
他溫和道:“太子殿下自重。”
“自重?”君麒玉蠻橫不減當年,“你目光所及之處,爺想要什麽就能得到,要你一件衣服怎麽了?別說衣服,就是你這個人……”
君麒玉身前的奴隸這時笑意盈盈和君麒玉貼面耳語了一句。
君麒玉點頭,改了主意:“胡奴兒說你這紅花好看,你送給他玩兒吧。”
宋禮卿心裏一沉,這綢帶紅花是皇帝親賜的榮譽,賀他們金榜題名的,怎麽能随意給別人當玩意兒?
他還沒來得及拒絕,君麒玉已經利落地寶劍出鞘,劍光飛舞,頃刻之間就把紅綢帶挑了過來。
君麒玉把紅花抓在手裏,耀武揚威。
宋禮卿堪堪抓住了綢帶尾巴,忙說:“殿下,我第一次進宮面聖,殿前失儀可是大罪,請殿下暫時歸還……日後再贈予給殿下可好?”
“我偏不,胡奴兒喜歡,是你的榮幸。”君麒玉叱問,“你松不松開?”
宋禮卿咬咬嘴唇,堅定搖頭。
僵持不下之際,大将軍宋青禦馬而來,開口替宋禮卿解圍:“太子随心所欲慣了,這已經不是西海府,而是皇城,當街冒犯新科探花可不太妥當,丢的是皇家顏面。”
宋青是君麒玉的軍中上司,又替皇帝行管束之職,在西北教他本事,照拂良多,君麒玉聽罷這才斂了一身跋扈。
“哼。”君麒玉掉轉馬頭,“那好,這是你自找的……胡奴兒,你下去。”
胡奴兒乖巧地爬下馬。
君麒玉丢下栓奴隸的鐵鏈,雙腿一夾,汗血寶馬立即開始飛奔,宋禮卿差點被扯得摔下馬來,只好抓住馬辔頭,跟着一起跑起來。
君麒玉一回頭,看見宋禮卿恐慌害怕,儀态盡失,才笑了起來了。
“哈哈哈,正好你要進宮,我也要進宮,別摔斷腿了探花郎!”
宋禮卿悶不吭聲,望着前面策馬揚鞭的背影,容忍他胡作非為。
聽父親說,君麒玉一歲時抓周,一把便抱住宋禮卿不撒手,上下亂啃,興許冥冥之中,他們兩個早定下了緣份。
宋禮卿這一刻确定,他對君麒玉的傾慕,從未改變,只增不減。
但君麒玉為何戲弄于他,他實在也想不通。
人是一青綠一玄赤,馬是一粉白一棗紅,中間由一條紅花綢帶牽引,馳入了巍峨的宮門,畫面美好和諧,正是鮮衣怒馬少年郎,春風得意好韶光。
進入皇宮之後,君麒玉仍然馬不停蹄,在皇宮橫沖直撞,他是金尊玉貴的太子爺,也沒人敢攔他。
宋禮卿的狼狽被宮女太監盡數看在眼裏,直到快到太和殿,君麒玉才停下來,把馬繩交給太監。
“好生伺候爺的靈駒,要最鮮嫩的草料,它初來中原水土不服。”
君麒玉吩咐完,太監恭恭敬敬領命。
宋禮卿側目,君麒玉認可的東西,連一個奴隸,一匹馬都珍惜愛護萬分。
除了自己。
宋禮卿收回羨慕的目光,整理儀表,準備面聖。
“宋禮卿。”
君麒玉忽然叫他,闊步逼近,宋禮卿下意識後退半步,君麒玉已然比他高出了一個頭。
“我是不會娶你的,你待會兒在朝堂上,最好當衆把婚約取消了。”君麒玉冷聲說。
宋禮卿不明就裏。
婚……婚約?!
作者有話說:
君家三部曲來啦~
延續《啞奴》的故事。
宋禮卿*君麒玉,清冷探花郎*驕狂太子爺
前緣在《啞奴》的番外裏~
追妻火葬場,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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