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便箋
“原來你這麽恨我。”
君麒玉看着胡奴兒猙獰的臉,和平時判若兩人。
他如此卑躬屈膝的面孔下,竟然藏着深入骨髓之恨。
胡奴兒歇斯底裏喊道:“我何止恨你啊!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你恨我,理所當然,那你怎麽不尋個機會殺了我呢?入京以來你總有機會吧?你最該殺的人就是我,為什麽去害我父皇?”
君麒玉不是沒有提防過他,所以幾年以來他都從未對胡奴兒付出過真心,甚至要胡奴兒時時戴着鐵鏈鐐铐,但從入京開始,他開始松懈了警惕,被胡奴兒的花言巧語哄得失了智。
胡奴兒卻不再吭聲,而是低下來頭,棕黃色的發絲暗淡無光,遮住了他的眼簾,一時不知在想什麽。
“呵——”
胡奴兒忽然笑起來,說是笑,但聲音其實比哭還悲戚。
“呵呵……哈哈哈!”
胡奴兒肩膀抖動,抑制不住地笑到聲嘶力竭。
“是啊……我為什麽不殺你呢?”
胡奴兒這才擡起頭來,湖藍色的瞳孔充滿着複雜的情緒,幽怨,凄涼,痛恨。
“因為我愛你。”胡奴兒似乎自己都不可置信,“我居然愛你……哈哈哈!你害得我這麽慘,生不如死,我竟然會愛上你……你說可笑不可笑?”
君麒玉沉靜地看着他。
“你一直陷害宋禮卿,離間我和他,也是以愛的名義?那你的愛真是毒辣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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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麒玉!”胡奴兒憤怒地叫道,“你最沒有資格指責我!所有傷害宋禮卿的事,我可做過半件?那全都是你,是你自己親自下的令,親自動的手!”
君麒玉竟一時失語。
因為胡奴兒說的對,胡奴兒什麽時候傷過宋禮卿?哪怕是曾經打過宋禮卿一巴掌,也都是自己下的命令。
君麒玉如芒在背,因為他再找不到任何借口。
宋禮卿所有的傷害,都出自自己。
胡奴兒流下一滴淚來,但他倔強地沒露出半點軟弱。
“怎麽?推卸不到我頭上,就心疼了?你現在和宋禮卿可澄清誤會了?”胡奴兒譏笑道。
君麒玉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便證實了心中的猜想。
“他來過……”
“是啊,就在昨日。”
胡奴兒現在什麽也不怕了。
君麒玉急怒起來,一把掐住胡奴兒的脖子,胡奴兒被捏得幾乎要窒息,君麒玉才放開手。
“難怪……難怪!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麽?!讓他這麽決絕!”
胡奴兒咳嗽了幾下,才喘着氣說道:“我不過是告訴了他,他姓簫不姓宋……放心,我一點都沒有添油加醋。”
君麒玉握着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強忍着才沒有立即動手殺了胡奴兒。
君麒玉明白了,宋禮卿得知身世是最後一根稻草,他再也沒有了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
所以他離開得那麽堅決,甚至都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你……”
胡奴兒不待他說話,便勇然擡起了脖子。
“來啊!殺了我啊!你君麒玉心狠手辣,殺人的事還做得少嗎?我既然來了景國,便知道遲早會有今日的下場!你要殺要剮,千萬不要留情!”
胡奴兒就是一條瀕死的瘋狗,他自知不可能活着走出這座監牢,便肆無忌憚。
君麒玉對他搖了搖頭。
“你求死,我偏不讓。我也不會親自動手,因為我已經嘗過了沖動的代價。”
君麒玉冷漠地轉身。
“來人,不許讓他輕易死了,先割了他的舌頭吧,他最擅長花言巧語颠倒是非,我不想再聽到他一句話。”
胡奴兒悍不畏死,他激怒君麒玉,無非是想讓他給自己一個痛快。
然而,等待他的是無窮無盡的折磨和刑罰,胡奴兒終究是害怕了。
“君麒玉!你要是……你要是有一丁點良知,就一刀殺了我!不要讓我再受這些奴才的淩辱!君麒玉!你別走!你……以為你和宋禮卿會有什麽好結局嗎?他跟我一樣,是你的死敵!他的下場只會比我更慘……”
監牢門一關,就再也聽不到胡奴兒的嘶吼,他喉嚨破啞,這是他最後的掙紮。
君麒玉處理了胡奴兒,并不覺得輕松,反而異常頹然沮喪。
他擡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便垂了下來。
他有什麽可驕傲的呢?
他曾經以為擁有無上權力的這雙手,傷了用情之深的那個人。
身邊的人,他連一個人都沒有看清。
君麒玉跌跌撞撞地回麒麟府,他還有那麽一點點殘存的奢望,他希望他一回家,宋禮卿還坐在那裏,溫和地笑着,迎他回家,他一定會體貼自己勞累一日,會奉上親手做的果子點心,無論自己在朝堂上多煩膩,宋禮卿總會柔聲勸慰自己。
君麒玉心亂如麻。-澀色的夲-
他迫不及待地回家。
他一進院子,便看到了宋禮卿的貼身侍女小笛,她站在一個炭盆前發呆。
君麒玉心中一喜,
“你回來了……禮卿也回來了吧?”君麒玉高喊起來,“禮卿!禮卿……我回來了!”
君麒玉推開門,屋子裏卻空空蕩蕩。
君麒玉的笑凝滞在了臉上。
屋子裏所有的陳設他都很熟悉,一如往常地整潔幹淨,還焚過一點雅致的鵝梨帳中香。
唯獨……唯獨缺了一個宋禮卿。
平日裏,宋禮卿喜靜,他不喜歡一堆丫鬟仆人擠在院子裏,所以主院通常只有小笛一兩個婢女。
君麒玉以前嫌院子裏太安靜,一點都不熱鬧,他就是樂意被人包圍,被人擁戴。
今日只是少了一個宋禮卿……怎麽就這麽冷清呢?
冷清得君麒玉打了個寒顫。
他轉身追問小笛:“你主子呢?他躲哪裏去了?”
小笛看他瞪着眼睛,十分可怕,怯生生地回了句。
“奴婢送太……宋公子回到大将軍府,便分道揚镳了。”
小笛眼中有淚,她本就是孤苦無依的人,好不容易跟了個待她和善溫柔的宋禮卿,卻主仆緣份太短,小笛是麒麟府的奴才,心中有太多不舍,分別的時候哭了好久。
“回……回宋家府了。”君麒玉呆愣了片刻,又反感地怒道,“什麽宋公子,他是太子妃!是父皇欽點給我的……是我的皇太子妃!”
小笛抹了一下眼睛,不再答話。
“他真的走了……他回了宋家。”
君麒玉失魂落魄地坐在門檻上,臉上勉強擠出一些笑。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我再等等,他一個人回去,總會回來取他的東西的,我再見到他,便和他說清楚。他一向聽我的話,我和他道歉就好了,他一定回心轉意的。”
君麒玉坐在門檻上等啊等,等得度日如年,今日的日頭格外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等到太陽西沉了,餘晖逐漸在君麒玉的臉龐上散盡。
君麒玉才回過神來。
“他沒有回來……”
君麒玉站起來,走進屋子。
這是他們新婚的洞房,一直以來窗上牆上貼的喜字窗花都沒有撕下,取個情意綿綿無絕期的好兆頭。
君麒玉算了算日子,不過兩百日,他們新婚不過是從夏到了秋,連那些窗花都沒有褪色。
宋禮卿就已經離他而去了。
君麒玉看到一個喜字有脫落的跡象,忙用蠟淚當作漿糊,把它重新粘好,捋得平平整整。
如果屋子裏的陳設一如既往,和宋禮卿在時一樣,他回來看到肯定更高興。
君麒玉站在書桌前,忽然發現書桌上少了東西。
“小笛。”君麒玉把小笛喚進來問,“那本《山川記》呢?去哪裏了?禮卿總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的,他就放在這裏,順手能拿到的位置。”
小笛:“公子已經把它燒了。”
“燒了?”君麒玉還未意識到,“為什麽燒了?他最喜歡這本書,當作寶貝的。”
小笛低着頭說:“公子帶過來的書都燒了。”
君麒玉眼皮一跳,他不信小笛的話,打開書箱,但裏面別說書,就是他常用的紙和筆都沒了。
君麒玉又打開衣箱,他常穿的衣服也沒了。
君麒玉慌亂地到處翻起來,心沉到了谷底,所以宋禮卿常用的,和他有關的,蕩然無存!
這個屋子,沒有了宋禮卿的一丁點痕跡!
君麒玉跑到院子裏,他不顧肮髒,從灰燼中扒出一塊燒得碎裂的玉佩,這是他和流蘇穗子一起佩戴的東西。
玉佩已經裂了,而流蘇穗子當然已經燒成了粉末。
君麒玉看着手裏的玉佩,心也空了。
宋禮卿的離開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預謀已久。
他早上那些意味深長的囑咐,原來是在告別。
君麒玉再也繃不不住了,他遭玄帝任何責罰,在戰場上受再重的傷,都沒心沒肺笑臉面對,但此時握着殘存的玉佩,他鼻子酸脹,眼睛裏水汽迷蒙起來。
“啊!!”
君麒玉吼了一聲,眼淚奪眶而出,這是他這輩子記事以來,第一次哭泣,甚至都壓抑不住胸腔低沉的憋屈啜泣聲。
“他一樣東西都沒留下……他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嗚嗚嗚……”
“太子殿下。”小笛來到君麒玉身邊,“宋公子給您留了一張信箋,叫我轉交給您。”
君麒玉如枯樹逢春一般,欣喜地趕緊接過那張便箋。
打開一看,只有短短一句:
“此行一去,一願君安常健,二願今生來世不相見。”
作者有話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為什麽我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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