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程淑然沒去公司,她起了個大早吃早餐,膝蓋上攤着當天的報紙,一面看一面在吐司上塗果醬。程斯蔚夾了個煎蛋,咬了一小口,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不叫沈峭一起吃嗎。”

“他跟陳姨在樓下吃。”程淑然說話的時候沒擡頭,眼睛依舊盯着報紙,過了一會兒,她才接着說:“像昨天那種講座,以後可以不去,沒什麽意思。”

程斯蔚手撐着腦袋,筷子把煎蛋戳出了個大洞,聽見程淑然的話,他笑着把鍋都丢給賀萊:“賀萊非讓我過去。”

“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下周學校重新開學,程斯蔚即将搬回到學校旁邊的公寓,放假那天,他大包小包地把東西打包帶回家,貨車來回跑了兩趟。

“差不多了。”程斯蔚終于把煎蛋平均分成了兩部分,盯着蛋白焦黃色的邊緣,他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擡頭問:“那沈峭呢,是不是也得搬過去跟我一起住啊。”

程淑然終于處理好手裏的吐司面包,她放到嘴邊,停了停說:“不用。”

“行。”程斯蔚低頭笑笑。

早飯結束的悄無聲息,程淑然吃完燕窩就上了樓,半個小時後推門下來,衣服已經換好, 手裏拿着一把墨綠色遮陽傘。程斯蔚盤子裏的煎蛋被戳的亂七八糟,程淑然只是瞥了一眼,什麽也沒說,一直到換完鞋,她才轉過頭跟他說:“下午閑的話就複習一下功課,快考試了。”

知道了三個字還沒說出口,程淑然已經消失在門口。

不再管餐盤裏的雞蛋,程斯蔚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往外看。程淑然坐着的白色轎車已經開出去很遠,于是站在空曠草坪裏的人就變得極其顯眼。沈峭把手裏的紅色飛盤丢出去,阿百飛奔出去撿,沈峭半蹲在地上,擡手把捋了捋額前的碎發,暴露在陽光下的手臂線條随着動作舒展開。

杜賓犬不愧是獵犬,他咬着飛盤跑回來,一下子撲到沈峭身上,用沾滿口水的飛盤蹭沈峭的臉。沈峭不生氣,反而垂着眼睛,嘴角露出很輕微的弧度。陽光,狗,男人,這三個詞同時出現的時候,好像是能讓人感慨生活美好。

直到三秒之後,坐在草地上的人突然轉過頭,視線準确無誤地穿過窗簾縫隙,落在他臉上。

視線冷又狠,程斯蔚怔了怔,重新拉上窗簾。

賀萊因為昨天會場招待不周正在被老爺子訓話,程斯蔚回到房間,打開電視,拿着游戲手柄開了一局游戲。游戲背景音開得小,但賀萊還是聽見了一點兒動靜,他在電話那頭壓低聲音,警告他說:“程斯蔚,你要敢背着我破紀錄,我明天就去你媽那兒把你那點兒破事都抖落出來。”

“你先讓她接你的電話再說。”程斯蔚挂掉電話,盤腿坐在地上按了手柄上的start。

手感不好,跑過十幾次的賽道中途也撞了好幾次隔離帶,別說破紀錄了,三圈下來好幾次成績都是墊底。模糊中,程斯蔚聽見大門開鎖的聲音,然後是男人低聲說話的聲音,語氣淡淡的:阿百,你別在我身上蹭。

游戲畫面裏的跑車在地面上劃出黑色的弧線,緊跟在後面的銀色跑車随即超了過去,程斯蔚瞥了眼右上角1/1的排名,嘴角抿了抿。

兩三歲的小狗好玩,飛盤丢來丢去就是不嫌累,沈峭看着大理石地磚上的黑色腳印,沒怎麽猶豫就蹲下去,用手去蹭地板上的黑泥。

“你不用管,家裏會有人打掃。”

頭頂傳來聲音,語氣輕松,沈峭稍稍擡起頭,和倚着欄杆的程斯蔚對上視線。

家裏客廳的燈亮着,所以程斯蔚很清楚地看見沈峭額角上的薄汗,頭發有些淩亂地捋在那腦後,t恤上滿是黑色腳印。旁邊的阿百應該是有點累,這會兒看見程斯蔚也不叫,只是安靜地趴在沈峭腳邊。

“要不要玩游戲?”程斯蔚擡起胳膊,晃了晃手裏的灰色手柄,“我朋友有事兒來不了,我自己玩兒也沒什麽意思。”

“不了。”沈峭轉過頭,用手背又抹了一下地磚上的泥漬。

被拒絕的幹淨利索,程斯蔚也不生氣,他抓着手柄上的手繩,看着沈峭,說:“我媽沒跟你說嗎,我之前得過抑郁症,康複之後也很需要別人陪伴。”

“我現在就很需要你來陪我玩游戲。”

蹲在客廳中央的人緩慢地站起來,一秒之後,程斯蔚聽見他低聲回答了一聲:好。

程斯蔚笑眯眯地回到卧室等待,他從抽屜裏翻出一個新手柄,正在調整參數的時候,沈峭走了進來。他的頭發濕着,衣服也換過了,看起來是剛剛臨時沖了個涼。程斯蔚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問他:“賽車你玩過吧?”

沈峭走過來,但是沒坐在他旁邊,而是坐在床邊沒有鋪地毯的位置。

“沒有。”

“不是吧?”程斯蔚扭頭看他,眉毛輕微挑着,“居然有人沒玩過單機賽車游戲?”

沈峭看着放在地毯上的紅色手柄,然後看向電視裏有些花哨的游戲畫面,再一次回答他說:“沒有。”

“沒玩過也沒關系,你連貨車都能開,賽車游戲估計很快就能上手。”程斯蔚挑了條難度中等的賽道,按下确認鍵,“你可以選車了。”

坐在斜後方的人伸出手去拿手柄,程斯蔚能聞到洗完澡後幹淨的沐浴露味道,他偏過頭看了一眼,目光再一次落到沈峭的右手上。這一次沈峭的指關節上沒有纏繃帶,手指顯得更加修長,除了略微有些怪異的無名指關節。

在程斯蔚走神的時間裏,沈峭已經選好了車,是游戲設定的原始車輛,黑色豐田,各項指标都十分平庸。程斯蔚也沒有多說,選好自己的車之後,按了start。

結局跟程斯蔚想的一樣,有沈峭在,他不再是最後一名,有一把還發揮超常甩第二名大半圈,超了賀萊一周前創下的記錄零點三七秒。程斯蔚笑着把手柄丢到一邊,靠着床扭過頭,看着沈峭,笑着說:“果然競技比賽還是得跟人比才行啊。”

沈峭握着手柄的指尖動了動,接着擡頭看了他一眼,喉嚨裏蹦出了一個音節。

“你一直都這樣嗎?”

“什麽?”

“不說話。”程斯蔚看着他,想了想又修改了下自己的用詞,“不愛說話。”

沈峭跟他對視了幾秒,回答說:“沒什麽特別需要說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跟我沒什麽可說的了。”程斯蔚還在笑。

沈峭停了停,說:“不是。”

“那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程斯蔚算得上胡攪蠻纏,像是賀萊,被他逼幾個來回不是投降就是氣得跳腳,但沈峭臉上沒什麽表情,語速不快不慢,就是很正常地回答他的每個問題。

“好吧。”

程斯蔚結束這輪對話,他坐在床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屏幕上來回擺弄。他沒說走,沈峭也就坐着沒動,眼睛盯着電視,像是在發呆。直到耳邊突然響起快門聲,沈峭才轉過頭,皺着眉看拿着手機對準他的程斯蔚。

看着畫面裏沈峭的臉,程斯蔚又按了一下快門,然後歪了歪頭,解釋說:“我臉盲,下周開學的時候估計得麻煩你來接我,學校那麽多人,我怕我認不出來。”

想再拍下一張的時候,拍攝畫面已經黑了,下一秒,程斯蔚再一次聞到很清新的沐浴露味道,比上次更清晰。沈峭單手撐着床沿,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機,身體微微傾斜。

沈峭垂眼盯着他看,右手食指按下他手機的關機鍵,然後重新退回去,垂着眼俯視他,慢慢開口說:“不用拍,我能認出來你。”

手機屏幕沾上了一點沈峭的指紋,程斯蔚回過神,笑着回答:“那就好。”

擅自給別人拍照是很沒有邊界感的行為,沈峭很快連敷衍他都懶得敷衍,說了句“我下去了”之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視野裏。

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程斯蔚重新拿起手機,編了條短信發了出去。沒多久,電話就響起來,程斯蔚按了接聽,低低地嗯了一聲。

“什麽意思啊,你給我發的這誰?”賀萊應該是還在家,說話的聲音很小。

“你找人幫我查查。”程斯蔚仰頭靠着床,看挂在天花板上來回晃的羽毛吊燈,“是不是本地人,家裏人都是幹嘛的,之前在哪個學校上學——”

“——叫什麽啊?”賀萊打斷他。

想起那雙黑壓壓的眼,程斯蔚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沈峭,三點水的沈,陡峭的峭。”

賀萊有些做作地啧了一聲,接着評價起來:“名字還挺酷,長得模樣也帥啊……不是,我怎麽覺得有點兒眼熟呢……”

“你見過?”程斯蔚從床上坐起來。

“也說不好,就是覺得挺熟悉。”賀萊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的語氣帶着恍然大悟的意思,“哦,可能是我在照鏡子的時候也見過這股帥氣吧。”

程斯蔚沒說話,重新躺下去。

“不過你查這人幹什麽?他得罪你了?”

“沒有啊。”想起那天晚上站在他面前的沈峭,程斯蔚唔了一聲,接着笑着說:“不是你好奇這人從哪來的嗎,我幫你解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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