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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斯蔚做了一個夢,夢是白色的,就連他自己都是一片雪白,只能看得清兩只眼睛。白色盡頭站着一個人,佝偻着背。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程斯蔚還是一眼就把他認出來,于是他拼命喊,拼命叫。
但是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耳邊突然響起敲門聲,程斯蔚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讓他有幾秒的怔愣,直到陳姨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程斯蔚才意識到那個夢結束了。陳姨的催促還在繼續,程斯蔚坐起來,應了一聲知道了。
十五分鐘後,收拾完的程斯蔚拎着行李箱從樓上下來,客廳沒有人,程淑然的拖鞋整齊地放在地毯上。
“快點兒吃吧,晚了太太又要說你。”陳姨把冒着熱氣的粥從廚房裏端出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轉身又鑽進廚房。
那個夢的影響力比想象中還要大,程斯蔚完全沒有食欲,坐在這張長方形餐桌盡頭甚至還有點兒想吐。廚房裏有隐隐約約的微波爐加熱聲,程斯蔚站起來,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大門只推開了個縫,刺眼的光線打在他身上,程斯蔚下意識閉上了眼。他其實應該再花上十幾秒鐘去旁邊拿把傘,但陳姨有可能會突然出現,再連逼帶哄地讓他喝掉半碗粥。
出去以後再戴帽子好了,程斯蔚這麽想着,左手用力推開大門。
想象中燙人的陽光并沒有落在他身上,程斯蔚看着身側握着黑色傘柄骨節修長的手,順着手臂往上,對上沈峭的臉。他不知道沈峭是什麽時候就等在這兒的,但應該是等了有一會兒了,因為沈峭的臉曬得有點兒紅,額角也出了汗。
“快遲到了。”沈峭說完,又把傘面朝他那邊斜了斜。
程斯蔚攥着行李拉杆的指尖緊了一下,他唔了一聲,開始下樓梯。沈峭從始至終落他半步距離,傘撐得高,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裏。看他上了車,沈峭迅速收傘,繞到車另一邊開門上去。
熟練地點火挂擋,程斯蔚坐在後座,看沈峭的側臉,笑着說:“看來是真的練車了。”
沈峭沒說話,輕踩一腳油門,車平穩地滑出幾米。
工作日早晨正是高峰期,從高架上下來車速明顯減慢,程斯蔚倒是不在乎遲到這件事,但沈峭不是。他看着沈峭散散籠着變速杆的手來回晃動,方向盤在他手裏快畫出花來,打了轉向來回變道,有好幾次,程斯蔚覺得就要蹭上旁邊的車了。
多貴的車這麽開都會引起衆怒,在紅燈路口,程斯蔚看見停在隔壁的車搖下車窗,對着沈峭罵了幾個髒字,接着豎起中指。
而沈峭目視前方,完全沒放在心上。
用這種開車方法的結果是不但沒遲到,距離第一節 課開始還剩了将近八分鐘,沈峭把車停在學校對面,轉過身把傘遞給他:“我會把你的行李放到公寓,晚上需要我過來嗎。”
晚上程斯蔚要跟賀萊去酒窖打牌,賀萊有車,用不着他。
“過來吧。”
“好。”
最後程斯蔚是踩着上課鈴進的教室,坐在倒數第二排的賀萊沖他擺擺手,程斯蔚三兩步跨上臺階,坐到角落的位置。
“我還以為你今天得遲到呢。”賀萊腳蹬着桌子下方的斜杠,把椅子腿翹起來,“都捏着嗓子練習半天了,準備幫你喊到呢。”
“你怎麽捏的?”程斯蔚瞥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掐着賀萊的脖子,稍微用了用力,反問他說:“是這麽捏嗎。”
“你他媽,程斯蔚你要殺人啊!”賀萊聲音不算小,站在講臺正在開投影儀的老頭兒看了他一眼,賀萊咧嘴笑,做出道歉的口型。
專業課一上就是三個小時,程斯蔚的本子和筆都放在行李箱裏忘記拿了,最後是從賀萊的筆記本上撕了兩頁紙。賀萊本來就懶得記筆記,這會兒看程斯蔚要借他筆,索性把電腦推給他,讓程斯蔚整理完再給他傳一份。
程淑然的兒子,學習成績總歸不能差的太離譜,程斯蔚上課的時候還是挺認真的,常年維持中等偏上的名次,偶爾佛光普照到他的時候,會往前再沖個十幾二十名。
下課鈴響,雖然課件還剩兩頁沒講完,下面的學生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程淑然偏着頭,透過人群縫隙又看了一眼投影儀,在文檔上打下最後一行字。
“差不多行了,我快餓死了。”賀萊抻了抻手臂,掃了眼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搖頭感慨:“這麽努力,怎麽就考不了第一呢。”
“是啊,不如你。”程斯蔚把電腦扣上,回過頭說:“不努力就能考倒數。”
一轉頭到了中午,食堂的人很多,但賀萊拽着他跑到三樓,程斯蔚看見人群中的一張空桌子,站在邊上的人沖他們擡手。
“怎麽這麽慢。”林峥看了眼手機上正在進行的游戲畫面,埋怨說。
賀萊一邊拿筷子一邊說:“程斯蔚裝學霸裝上瘾了,下課都不走。”
“那晚上打牌還去不去了?”林峥在打游戲中途擡了下頭,看了程斯蔚一眼。
“去啊。”程斯蔚夾了一個藕片,咬了一口撇撇嘴又放到一邊,接着說:“誰會跟錢過不去。”
下午的幾節選修課上的還算輕松,最後的體育課程斯蔚不用上,撐了把傘坐在看臺給正在跑100米的兩個人加油助威。這個行為引起衆怒,賀萊跑到兩眼冒金星的時候,還得爬到看臺上去抓程斯蔚的傘。
“他媽的,曬不死你。”
話這麽說,但賀萊壓根沒碰到程斯蔚的傘,剛認識程斯蔚的時候也是夏天,他那個時候只覺得程斯蔚細皮嫩肉,大夏天打把傘矯情的不得了。後來也開過幾次玩笑,假模假樣的搶過幾次他的傘,後來真的見過一次被太陽曬到滿身紅疹的程斯蔚,沒把賀萊吓死。
“其實現在就可以走了。”林峥擰了瓶礦泉水,“反正成績肯定達标。”
“那走呗。”賀萊直接搶走林峥手裏的水,仰頭猛灌了半瓶。
程斯蔚看着前面扭打在一塊的林峥和賀萊,他看了眼時間,距離他給沈峭來接說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他如果現在走不通知沈峭,按照沈峭的性格,估計能在門口等他一晚上。
穿過體育館,賀萊已經跑出去好遠,挑釁林峥無果,他甩着胳膊往門口掃了一眼,視線停頓幾秒,賀萊仰頭沖着程斯蔚喊:“你車怎麽停門口了?”
程斯蔚腳步停頓,他往前跑了幾步,視野裏先是出現黑色的車前蓋,然後是整個車身。賀萊比他動作快,等程斯蔚走過去的時候,賀萊已經轉過身跟他說:“車裏沒人啊。”
傍晚的陽光沒那麽燙人,程斯蔚擡頭看了眼天,把傘收起來。沒了傘面阻擋,視線變得寬闊,程斯蔚左右看了看,最後捕捉到斑馬線那頭拿着一瓶礦泉水的沈峭。他旁邊還站着一個女生,正在仰着頭跟他說話。
估計是身高差距的原因,沈峭沒有聽清,臉上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緊接着,程斯蔚看見他微微傾下身去聽女生說話,眼睛盯着斑馬線,右手不緊不慢地擰着礦泉水瓶蓋。
綠燈亮了,沈峭重新直起身,搖了搖頭之後邁開腿往這邊走,沒有走出幾步,程斯蔚就和沈峭對上視線。
“你來早了。”看着走過來的沈峭,程斯蔚主動開口。
沈峭輕微愣了愣,然後點點頭。
“你朋友?”林峥看了眼沈峭,轉頭問程斯蔚。
“不是,是我媽安排的人。”
“哦,那要把他甩掉嗎。”林峥的語氣毫不客氣,沈峭拉開車門上了車,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
“沒事兒,讓他跟着呗,又不影響我們玩。”程斯蔚繞到副駕駛位拉開車門,沖着林峥說:“別讓你家來接了,坐我車去吧。”
林峥沖他擺擺手:“都快到了,不行你先過去。”
也行,程斯蔚坐到副駕駛位置,沈峭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程斯蔚系好安全帶跟他說:“我坐這兒方便給你指路,那個地方還挺遠。”
沈峭沒接話,沒給程斯蔚和賀萊林峥打招呼的時間,踩了一腳油門,車就飛了出去。酒窖地址遠在市區之外的山腳,如果不堵車的話,差不多需要四十多分鐘的車程。程斯蔚把座椅調低,整個人幾乎平躺在副駕駛位上,只要稍稍偏過頭,就能看見沈峭的後腦勺和一點兒側臉。
後來程斯蔚也是這麽做的,他側過頭,看着光線下沈峭輕微透明的耳廓,還有耳後沒了創可貼遮蓋下的蜿蜒傷疤。
“剛剛你是碰到熟人了嗎?”程斯蔚開口問,沈峭沒回答,只是朝他的位置看了一眼,程斯蔚又接着說:“在馬路對面,我看見你跟一個女孩子說話。”
“不認識。”沈峭打了左轉燈,慢慢開口,“她問我是不是學校的學生。”
“哦。”程斯蔚笑了笑,“那是搭讪。”
被年輕靓麗的女大學生搭讪還是挺有面子的事兒,但沈峭表現的還是很冷淡,程斯蔚甚至覺得沈峭壓根兒不知道搭讪是什麽意思。車廂裏很安靜,程斯蔚能聽到自己和沈峭交錯的呼吸聲,直到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
程斯蔚低頭看了一眼,是賀萊的信息。
【那個沈峭,我真的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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