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聽不懂。”
程斯蔚愣了一秒,問:“什麽?”
他們的車停的不是地方,周圍站了很多人,但車廂內很安靜,程斯蔚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沈峭沒回答,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聲音很平靜地說:“我聽不懂。”
“不會很難。”程斯蔚說,“因為各個年級的學生都可以去聽。”
沈峭又不說話了,空氣仿佛凝固,程斯蔚發現自己的手心開始冒汗,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畢業舞會徑直走去邀請整個舞會裏最耀眼的那個女生。他已經伸出手,而對方只是盯着他,遲遲沒有動作。
“聽不懂的話怎麽辦。”沈峭側過身,伸手把後座的藥袋子拿起來,放在他腿上,淡淡地問:“你會給我講嗎?”
程斯蔚感覺自己的大腦短路了,他只聽見自己說:“當然會。”
前往階梯教室的路程斯蔚已經走過無數遍,先要走過一大片胡楊樹,春天的時候絨毛會到處飄,然後穿過天橋,從消防通道進去,可以直接到階梯教室後門。程斯蔚偷看餘光裏沈峭的側臉,陽光穿過樹葉縫隙落在他的臉頰上,整個人看起來很柔和。
“那邊是食堂。”程斯蔚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沈峭偏過頭,程斯蔚指了指不遠處的拱形建築,“味道很一般,所有菜都一個味,像是沒洗過鍋一樣。”
沈峭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聽見他說的話,平直地嘴角一點點揚起來。
他從來沒見過沈峭笑,程斯蔚的四肢開始變得僵硬,他放下手,手指不太自然地攥着,走了幾步之後又補充說:“二樓的餐還不錯,我們一般都在二樓吃。”
沈峭沒接話,但程斯蔚知道他在聽,于是後面每路過一棟樓,他就給沈峭講那裏是幹嘛的。他說話的時候,沈峭偶爾會轉過頭看他,臉上的表情很認真。走去聽公開課的路程被拉的很長,等到階梯教室的時候,講座已經開始了十五分鐘。
程斯蔚推開後門,往裏面走了幾步,才發現人沒跟上來。程斯蔚手撐着門,轉過頭沖着沈峭揚了揚眉,沈峭站在走廊裏,嘴角抿着。
“來啊?”程斯蔚朝沈峭做了個口型。
沈峭站着沒動,從他的角度,他能看見教室裏很明亮的光線,講臺上站着一個男人,身形偏胖,穿着淺藍色的襯衣。臺下的學生不多,幾乎人手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右手邊的小桌板上。
很像電影院,雖然沈峭沒去過幾次,但那塊巨大的投影屏幕讓他想起以前短暫的快樂時光。在程斯蔚準備放棄的時候,沈峭突然動了,他走進來,站在程斯蔚旁邊。前排的位置都是空的,程斯蔚正打算過去的時候,手腕一熱。
轉過頭,是沈峭那雙很黑的眼睛,程斯蔚看着沈峭朝他微微靠過來,直而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不要去前面。”沈峭說。
程斯蔚點點頭,下一秒,手腕上的溫度消失了,沈峭坐在後門旁邊的位置,他低頭看着座椅扶手,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把藏在裏面的小桌板抽出來,小桌板出現的時間很短,沈峭又把它放回去。
講座很沒意思,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無聊,來聽講座的大多數是經濟學院的學生,他們有的需要寫論文,有的需要在結束後跟教授套磁。程斯蔚對經濟學沒有興趣,所以他大部分的時間是在看沈峭。
沈峭比坐在這裏的任何人都要認真,視線始終追随着投影上的文字,眨眼的速度變得很慢。
“那個。”沈峭的肩膀突然靠過來,帶着溫度的呼吸吹上耳廓,程斯蔚迅速回神,看着ppt上的英文單詞。
“微觀經濟的意思。”程斯蔚說。
沈峭點點頭,他們的肩膀還貼在一起,程斯蔚看着沈峭的下巴和喉結,耳邊再次響起沈峭的聲音。
“看不懂。”
“那以後你多來聽。”程斯蔚笑了一下,說,“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拿經濟學教材給你。”沈峭看了他一眼,程斯蔚覺得他好像有話要說,但沈峭只是坐直了一點,抵在一起的肩膀分開,沈峭重新看向投影大屏。
公開課結束,前面的人陸陸續續收拾東西離開,沈峭也站起來,轉身往外走。程斯蔚走在後面,小跑兩步跟過去,有些好笑地問:“你跑什麽快幹嘛?”
沈峭沒接話,但是腳步慢下來,程斯蔚擡頭看,視線裏是沈峭清晰的下颌線。
離開的時候程斯蔚特地沒有走原路,階梯教室在建築學院,算得上是整個大學最有藝術氣息的地方。純木結構的旋轉樓梯,水晶吊燈,還有畫在整片方形天花板上的普羅米修斯。
走到整個樓梯視野最好的位置時,程斯蔚拍了一下沈峭的肩,沈峭站在他下面的那節臺階回過頭。
“往上看。”
沈峭真的很聽話,他擡起頭,眼睛對上光源時微微眯起來,但程斯蔚還是順利捕捉到沈峭瞳孔裏亮起的那一點光。
程斯蔚靠着欄杆,笑着說:“這應該是學校裏唯一有點看頭的東西了。”
過了好一會兒,沈峭才點點頭,視線重新落在他臉上,平靜地說:“很好看。”
程斯蔚盯着沈峭的臉,在他要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之前,沈峭突然別過臉,停了幾秒,說:“你在樓下等我。”
可能是意識到這句話意味不明,沈峭又補了一句:“出太陽了,我去拿傘。”
到樓下大廳,程斯蔚站在門內,看着沈峭往外走,沈峭步子邁得很大,黑發在陽光下一顫一顫的,很快在視野內縮成一個小點。快要捕捉不到了,程斯蔚眯起眼,試圖讓那個小點再次聚焦。
“你怎麽在這兒?”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背,程斯蔚轉過頭,是林峥。
程斯蔚哦了一聲,手不自覺地摸了一下後頸:“有個公開課,過來聽聽。”
“賀萊呢?”林峥四處掃了一圈,“他不是說跟你在圖書館。”
“他又不是在學習。”
林峥一邊笑一邊往前走,走了好幾步,發現程斯蔚沒有要跟過來的意思,林峥回過頭,表情有些疑惑:“你還站在那兒幹嘛?還有公開課?”
“嗯,還有一節,還挺感興趣的,想留下來聽一聽。”
“那成吧。”林峥繼續往前走,走出幾米遠,又想到什麽再次拐回來。
“林娅迎這幾天有點不高興,我知道她讓你陪她去國外是胡鬧,但她從小就被寵着長大的,你多讓着她點,哄哄就好了。”
林峥明明站在他旁邊說話,但聲音好像越來越遠,可能是因為感興趣的那個小點又出現在視野裏的原因。程斯蔚看着拿着傘的沈峭朝他跑過來,額前的黑發被吹到後面,露出極具攻擊力的眉眼。
“嗯,知道了。”程斯蔚強迫自己看了一眼林峥,然後伸手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好心提醒他說:“你上課快遲到了。”
林峥絲毫不懷疑,他看了眼手機,低聲罵了句髒話,背着包往走廊另一頭跑。
等程斯蔚再次看向沈峭的時候,沈峭已經離他很近了。
“車停的遠。”沈峭在程斯蔚面前站定,有些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擡手抹了一下鼻尖上的汗。
程斯蔚發現,沈峭說話的邏輯很怪,他的意思明明是擔心自己等久了,但說出來的話往往只有前半句,沒有歉意,也沒有絲毫要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更奇怪的是,程斯蔚感覺自己對沈峭這套很受用。
“你已經來的很快了。”程斯蔚笑了笑,擡頭看着沈峭,說:“走吧。”
沈峭點點頭,轉身站在門口,把傘撐開,然後回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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