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中午吃飯的時候,賀萊端着餐盤坐在程斯蔚對面,程斯蔚正在看手機,賀萊一邊用筷子扒拉碗裏的米飯一邊偷瞄他。幾分鐘後,賀萊還是憋不住,開口問他:“你跟林娅迎吵架了啊?”

“沒有。”

“還說沒有。”見程斯蔚始終低着頭,賀萊索性坐到他旁邊,把餐盤移到面前,接着說:“林峥都給我說了……這次是她過分了。”

程斯蔚輕笑了一聲:“還好吧,她說的也沒錯啊。”

這個話題沒辦法再繼續,賀萊喝了口湯,湊到程斯蔚旁邊看他的手機:“看什麽呢?”屏幕上是一張源城地圖,遠在郊外的一個地址被标了紅色小點,賀萊眯着眼看了一會兒,輕聲念出來:愛寵紀念館。

“你什麽時候養寵物了?”

程斯蔚沒說話,他把具體地址發給陸豐,然後手機倒扣在桌上:“朋友的。”

時間已經耽擱了太久,現在天氣熱,屍體容易腐爛,雖然這事兒沈峭沒再提過,但程斯蔚一向說到做到。陸豐很快回了消息,說下午就會開車過去,手機緊接着又震了一下,程斯蔚低頭看了眼,是沈峭的信息,問他是不是會準時下課。

沈峭只會等,從來不主動問。

程斯蔚拿起手機走到過道,找了個還算清淨的地方,給沈峭打了個電話,提示音只響了一下,對面人接起來,聲音低低的。

“喂。”

“你是有事嗎?”程斯蔚直接問。

沈峭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接着開口:“如果你按時下課的話,就來得及。”

旁邊的百葉窗不知道被誰拉開,菱形光影落在程斯蔚的手背上,他往後撤了一小步,問:“是去狗場還是去幫人要債?”

電話那頭出現女人的聲音,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說“小夥子這兒不能停車啊”,聽筒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細細碎碎,頓了頓,程斯蔚把手機放得離耳朵更近。過了好一會兒,沈峭的聲音才再次出現,還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有點事要辦。”

程斯蔚無聲地笑了下:“那就是幫人要債了。”

電話那頭很靜,算是默認,程斯蔚擡頭,看了眼正在偷吃他碗裏排骨的賀萊,語氣輕松地說:“那你好好辦事,多要點錢出來。”

話說完的下一秒,程斯蔚聽見那頭轟油門的聲音,然後沈峭很老實的回答他,說:“好的。”

回到餐桌旁的時候,賀萊正在加快咀嚼速度,瞥一眼程斯蔚似笑非笑的臉,賀萊讪笑兩聲,低頭把嘴裏的骨頭吐出來,感慨說:“今天這排骨還挺好吃的。”

“是不錯。”程斯蔚坐下,抽了張紙巾,墊着捏起桌上的骨頭,丢進賀萊的餐盤,“你多吃點,補鈣。”

“程斯蔚!你惡心不惡心!”

下午上課,賀萊在後排打游戲,被教授點名提了兩個專業問題,賀萊一邊仰頭假裝思考,底下的手猛扒拉程斯蔚的袖子。全班人都在扭頭看他們,程斯蔚把雙手攤在桌上,擡頭跟賀萊說:“你別戳我了,我也不會。”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前排女生聽見,捂着嘴轉過身笑。賀萊對這種喜劇效果很滿意,字正腔圓的告訴教授他不會,最後結果是多給他布置了一篇調研報告。

快要下課的時候,程斯蔚和賀萊的手機屏幕同時亮起,賀萊點開的速度比他快,看見四人群聊裏發來的信息撇撇嘴:“林峥的倒黴弟弟回來了。”

程斯蔚也拿起來看了一眼,瞧見蹦出來的新信息,說:“陳文楷也回來了。”

“我還以為他會帶着那個金發碧眼的美女一起呢。”賀萊放下手機,對上程斯蔚的目光,反應了幾秒,很輕地點點頭,嘆口氣:“也是,他想跟誰結婚也由不了他。”

“哦,不對。”賀萊背着包站起來,手搭在程斯蔚的肩上,沖他聳聳肩,“是我們。”

應該是某種心照不宣,校園戀愛幾乎跟他們幾個人沒有什麽關系,就連賀萊,平時開開玩笑可以,真要是到了陷入愛河邊緣的時候,他應該是第一個套上救生圈往外爬的。

“其實你應該跟林娅迎談談,她就是有時候說話不過腦子,能碰到一個合适的也挺不容易,雖然林家外面還有個小的,但大概率将來會是林峥接班。”賀萊看了程斯蔚一眼,想了一會兒,說:“你媽那關應該也能過。”

下節課在另一棟樓裏上,時間不多了,程斯蔚走快幾步,說:“再不走快點,你一會兒就只能坐前三排了。”

賀萊罵了句髒話,背着包往樓梯口跑。

第二節 課程斯蔚一直在跑神,源頭可能是賀萊那些話。賀萊其實說的沒錯,他跟林娅迎認識的早,再加上林峥這層關系,如果是選擇伴侶的話,林娅迎确實是最合适的。林娅迎很漂亮,也聰明,性格大方,程淑然對林娅迎的評價也多是正面的。

但程斯蔚覺得心裏不太舒服,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太清。

“想什麽呢?”賀萊碰了碰程斯蔚的手臂,程斯蔚緩過神,轉頭看他。

賀萊指指前面的ppt:“小組讨論啊。”

“哦,對。”程斯蔚把筆記本攤開,“讨論吧。”

定好期末演講的內容,賀萊低頭開始打上節課被迫中斷的游戲副本,程斯蔚碰了一下手機屏幕,距離他給沈峭打電話已經過去将近三小時。按照沈峭辦事的速度,足夠他開車在源城市區跑一個來回了。

教室裏陸陸續續有人離開,教授也在十分鐘之後宣布提前下課,賀萊坐着沒動,眼睛盯着手機屏幕,跟程斯蔚說:“你先等我一會兒啊,馬上結束。”

按照以前,程斯蔚一定會在旁邊催,但這次沒有。打完最後boss,賀萊美滋滋地收起手機,笑着問他:“今天這麽有耐心啊。”

“是啊。”程斯蔚站起來,看他一眼,“是不是想磕頭感謝我?”

賀萊笑着罵他,為了配合程斯蔚,他們兩個繞了遠路從地下通道往門口走,推開門,賀萊先走出去,四處掃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轉過頭跟程斯蔚說:“好奇怪,今天你家車居然沒停在那兒等。”

距離正常下課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沈峭不知道他會提前下課。

“要不坐我車走吧?”

程斯蔚搖搖頭:“不用,他剛剛跟我說馬上就到了。”

“行。”

地下通道沒有空調,程斯蔚等了沒幾分鐘就開始出汗,他看了眼手機,沈峭還沒有發來信息。應該是有事耽誤了,他也不是毫無自理能力的小孩,程斯蔚戴上帽子,一邊推開門一邊給沈峭發短信:我自己回去了,你辦完事直接開車回家就行。

在校門口攔了輛車,程斯蔚坐在後排中間,報了地址之後,側頭看向窗外。出租車司機開車很猛,軋過減速帶的時候也是全速沖過去,程斯蔚猛地颠了一下,再擡頭的時候對上後視鏡裏司機的眼睛。

“不好意思啊。”男人笑笑,“想趕個綠燈。”

“沒關系。”程斯蔚說。

很快到了小區門口,穿着制服的門衛走出來,程斯蔚搖下車窗,門衛沖他點點頭,遙控檔杆讓車開了進去。繞着噴泉池拐進去,隔着一些距離,程斯蔚聽見一陣陣狗吠,他愣了一下,把頭探出車窗。

不遠處的黑色杜賓好像認出他,拖着狗繩朝他飛奔過來。

程斯蔚把車叫停,付錢之後下了車,阿百一直在蹭他的腿,甚至跳起來用前爪抓他的大腿。程斯蔚本來在哄它,但很快便覺得不對勁,阿百的狀态不像是興奮。程斯蔚低頭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阿百脖子上的狗繩是濕的,它從車庫門口跑出來,繩子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長條深深淺淺的水漬。

程斯蔚走過去,阿百跟在他身後,時不時發出一聲可憐的嗚咽。

黑色卷簾門半開着,程斯蔚彎腰鑽進去,車庫沒開燈,在昏暗光線裏,程斯蔚聽見水流的聲音。沒走幾步,程斯蔚意識到自己的褲腿濕了,濕亮的布料緊貼着他的腳踝。程斯蔚眯着眼,确認水是從虛掩着的側門流出來的。

是修理間,那兒接了一根水管,年叔沒生病的時候,偶爾會在那裏沖車。踩着地面上的積水走過去,流水聲還沒停,程斯蔚擡起手,輕輕推開門。

修理間只亮了一盞燈,男人背對着他站着,左手撐着水槽,沒穿上衣,隐約能看見水珠從後背微微隆起的薄肌淌下來,水管被扔在地上,水還在往外冒。在這個時候,程斯蔚才聞到空氣裏那股血腥味,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一下。

正打算朝裏走的時候,男人忽然擡腳踩住水管,然後轉過頭,很黑的眼睛裏毫無感情。兩個人對視了好久,沈峭好像才認出他,緊繃着的身體放松下來。程斯蔚站在門口沒動,沈峭剃了圓寸,臉頰上還沾着黑色碎發,握在手裏的推子沒來得及關,在空氣裏發出小幅度的震動聲。

“你提前回來了。”沈峭開口,聲音出奇的啞,他自己應該也發現了,所以及時閉了嘴。

程斯蔚點點頭,踩着水走過去,站在沈峭面前,程斯蔚才意識到沈峭全身都是濕的。水槽裏是還沒來得及沖掉的碎發。程斯蔚擡起眼,看着水珠從沈峭的發間滾落下來,掉在肩上。程斯蔚盯着看了一會兒,不是他眼花,水珠确實是很淡的粉色。

“你把頭發剃了。”

沈峭轉過身,把水管關掉,才回答他說:“是。”

程斯蔚沒有問為什麽,因為他已經看見了,在沈峭後腦勺的位置,有一個傷口,這會兒正在往下滴血。傷口藏在頭發裏,要把頭發剪短才能處理,這點程斯蔚知道,但是他就是不理解。

“為什麽不去醫院?”

他的話題轉移的很快,沈峭露出有些遲鈍的表情,他抓過牆上挂着的毛巾,胡亂壓在腦後:“我自己能處理。”

“怎麽處理?”程斯蔚笑着反問,手指着不再出水的水管,“自己把頭發剃了,然後用水沖一沖就是處理了嗎?”

沈峭原本覺得沒有什麽,這種傷口對于他來說并不算嚴重,但不知道是不是程斯蔚問題太多的緣故,傷口的痛感變得越來越明顯。沈峭擡眼看他,程斯蔚的臉很紅,像是真的被氣到了,過了好一會兒,沈峭提出了他們認識以來的第一個問題。

“你在氣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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