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沙僧篇

那日，正晴朗。

少年躺在河邊草地上，望向藍天，那裏就是仙界，他一直努力想要到達的地方。

微微偏過頭，看到了一個搖曳生姿的狗尾巴草，嗯，就是一個，嗯，一根狗尾巴草。

少年想到若當上了神仙，便應該是清高的淡然的，現在可得好好放縱一下。伸手準備掐下狗尾巴草，叼在嘴裏。手伸過去的時候，此草還默默地自己蹭了蹭，不知是不是風吹的原因，少年正要掐下去的時候，一聲尖叫從草那裏發出：“美…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可是你發出的聲音？”少年坐起來，新奇地看向這竟修煉成精的草，狗尾巴草。

“正是小人。”狗尾巴草還在瑟瑟地抖着，很是恰當地将一根草的驚懼表現了出來。

少年伸手彈了彈狗尾草，笑道：“沒想到一顆草也能修成精。你可會化形？可有姓名？随意點吧，可別叫我大王。太俗氣了。”

“噢，我叫沙寶，恩，雖然我還不會化形，但是我可是族裏最最聰明的草了。嗯哼～”

少年第一次看到能夠在沒有五官的身體上卻渾身散發着一種叫做快來表揚我情緒的草，真真是一件奇事。

沙寶看着眼前笑得燦爛而不回答他的少年，努力地彎下腰，想拱一拱少年，奈何自己太短了。

“沙寶莫不是在做天竺的瑜伽？我聽說那倒能提升修煉速度，可我覺得太過妖嬈，便不願接觸。”少年覺得多年到沒有遇見這麽好玩的事了，自從白牡丹升仙後。整天不是修煉就是閑逛，今天倒是發現了一件趣事兒。

“牡丹姐姐，你能不能不要現在就走？”男孩淚汪汪地揪着女子的衣角。

女子彎下身揉了揉他的頭：“小花，不要這樣。升仙的機會很難得的，說不定就只有這一次。要是以後小花，可以升仙了，姐姐升不了怎麽辦？”

“那，那，我可以”男孩癟了癟唇，“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當一輩子的妖精。”

“別鬧了，當妖精有什麽好的？姐姐會下來看你的，小花也要努力成為神仙喲，神仙都是清高的淡然的，厲害的。”

“姐姐，不要，不要離開姐姐π_π”

“小花，以後再見。”

最後的記憶是女子雙手背在背後，彎起眼睛溫柔的笑靥。

很遺憾，她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有名字。”

“怎麽可能，不然我給你一個吧，你和我一起姓沙吧，就叫沙沙，怎麽樣，是不是很威武霸氣～”

“不要，我不要名字。”

“不行，那我以後叫你什麽？”

“随便。姓名不過是一個代號，你可以叫沙寶，我也可以叫沙寶，但是我不是你，你也不會是我，而且，這麽俗的名字，我也不會用。”

“沙寶的名字才不俗氣，沙寶的名字是族裏最最權威的長老取的最最最好聽的名字了。沙寶才不生氣。沙寶是最大度的！”

面對這個已經從綠色變成紫色的狗尾巴精，少年覺得已經不能用常理審度了，摸摸他：“沙寶的名字最好聽了，沙寶是族裏最聰明的，沙寶是最大度的。”

“其實我也沒有說得那麽好啦。”紫色的沙寶慢慢地變成了粉紅色，葉子摸摸自己毛茸茸的腦袋，“阿沙，你可以不可以經常來陪我玩？這裏這有我一個妖精，好無趣哦。”

“你族裏的人呢？”少年對于這個代號倒是沒有怎麽拒絕。

“不知道，沙寶某一天醒來就已經在流沙河邊了，沙寶哭了好久，恩，沙寶是男子漢，才沒有哭，沙寶沉思了好久，土地公公出來，說沙寶和這裏有緣，回不去了。可是沙寶二十年都沒見到其他妖了。”

“很寂寞吧？”

“恩。”

“我也是呢，我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許多妖，可是我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裏。二百三十七年來，那麽多人那麽多妖，沒有想要的那一個，終究是一個人。”

沙寶搖了搖身子，他不明白，這個妖的感情，他羨慕那些可以幻成人形的妖，他們可以決定自己在那裏生活，可以去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他曾有幸聽過族裏已成形的前輩歸來時給他們講過的一段話，他可以想象到更廣袤的天空，可以想象到像天空一樣的大海，想到古鎮，他想，有一天，他如果成形了他一定要走遍這個世界，見自己沒見過的人，走自己沒走過的路，然後回到自己的家鄉和後輩們講一講自己多年的所見所聞。他一想到這樣的未來，他每天都有很努力的吸收天地精華，很努力的修煉，雖然他還是很貪玩。

“你不喜歡其他的地方麽？”沙寶小心翼翼地問道。

“還好。”

“那你很喜歡這裏嗎？”

“喜歡又不喜歡。”

沙寶不明白這中複雜的感情，喜歡明明就是喜歡不喜歡明明就是不喜歡：“那你會一直待在這裏嗎？”

“不會。不過，我成仙之前會一直待在這裏。”

“那，那，你可以每天來找沙寶來玩麽？可以給沙寶講講你的游歷麽？”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白牡丹也是植修，少年喜歡和沙寶這個小狗尾巴精待在一起的感覺：“好。”

少年每天都來和沙寶講話。講這些年他經歷的事情，沙寶很單純，他沒有經歷過太多，他聽了那麽多事之後，他覺得少年是他見過最最厲害的人。

有些少年的故事他聽不懂，但是他樂意聽，他覺得少年對他很好，不嫌他問題多，也不嫌他太聰明。

他喜歡看着少年講話時神采飛舞的樣子。

少年笑，他開心，少年皺眉，他就難過，少年明明傷心卻還是淡淡地笑着，他就想緊緊地抱住他。可以他還太小，還沒少年的小臂長。

他喜歡聽少年獨特幹淨的嗓音。

一直很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不關己的事情。除了，在說到自己姐姐的時候。

他希望有一天，少年在提到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時，聲音裏富含情感，有快樂，有快樂，還是快樂。

有一天，一個小狐貍闖進了這裏，少年很溫柔的撫摸了它，還把它送到了它應該在的地方。

沙寶突然覺得很難過，原來阿沙并不是只對他一個人這麽好，更讓他感到難過的是，自己明明很喜歡交到新朋友的，可是阿沙交到了朋友，他卻沒有為阿沙感到開心，他覺得阿沙應該是自己的，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

少年突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沙寶在他講話的時候沒有努力的向他的方向伸展，也沒有在他沉默的時候，叽叽喳喳的講話。少年突然覺得很不習慣：“小沙寶，怎麽啦？最近心情不好？”

“阿沙～～”那小尾音拖得真棒。

“嗯？”

“阿沙長得真好看。”

“我知道啊。”

“阿沙的聲音也很好聽。”

“這我也知道。”

“阿沙，我可不可以說一個很過分的要求？那個，那個，不答應也沒關系，阿沙不生氣就好，阿沙一定不能生氣哦！”

“好。”

“阿沙可不可以只給我看，可不可以只對我笑，只對我說話？”

“……”

“哈哈哈，我是開玩笑啦。怎麽可能？阿沙一定要有好多好朋友的。沙寶只是想說一個笑話讓阿沙開心，開心，阿沙，不好笑嗎？”

沉默了一會，少年象征性地笑了一下：“恩。我想起來還有一些事情沒做，今天要先走了，不好意思啊，沙寶。”

沒有到平常走的時間。

沒有每天臨別前的摸摸。

沒有說，明天不見不散。

沒有要沙寶好好修煉。

明明說好，不生氣的。混蛋。沙寶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沙寶明明說了在開玩笑，為什麽還不理沙寶，沙寶還沒說再見了呢。

少年又回到了那天白牡丹消失的地方，他有多久沒有想過白牡丹了？他也不知道。剛才沙寶對他的要求，就和當年他想要對白牡丹提出來的要求一樣，可惜，他沒有那個勇氣，他總覺得自己太小，等自己看起來大一點再說。活該自己被白牡丹當成弟弟。沙寶可能還不知道什麽叫喜歡。他不可能一直和沙寶待在一起的，沙寶的天資太差，他有一天修成了仙，都不知道沙寶能不能修成人形。

他想，他不要再去沙寶那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