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心者(一)

人又如何?

妖又如何?

魔又如何?

仙,亦是天地所養。

人,亦是天地所生。

迷茫之中,隐約可聞的嘆息,歐陽少恭不禁懷疑,為何自己仍舊存在,蓬萊一戰,再見巽芳,他已經沒有再活下去的執念,只盼着能與心愛之人一同化作飛灰。可是,現在又是誰在嘆息?

“你醒了。”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嗓音清澈悅耳,卻雌雄難辨,連對方處在何處也難以知曉。

強迫自己睜開眼,才發現身處山洞之中,身下是平整的石床,說話人就在床邊,側身坐在地上,鑲着藍邊的玄色袍服随意披落在地,及腰的長發用着藍色的發帶松松垮垮纏在身後。

閉上眼睛,什麽都感受不到。

四周皆是一片虛無。

這裏并不是熟悉的人間,更不是仙界。魂魄似乎恢複如初,力量充沛,只是什麽都感受不到……身下的石床,周遭的石壁,還有近在咫尺的玄袍人,用神識探察,四周只有飄缈虛無。

無法探知,歐陽少恭皺起眉,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能說明,身處在別人所創造的世界,而那人的力量遠遠超出自己,超出恢複完整力量的自己。

這樣的人并不多,在天界除了天帝也只有少數的太古大神能做到,但是眼前這個人身上沒有絲毫仙氣,周遭也沒有氣息的流動,顯然不屬于仙界,那麽,又是何人?

對方正擦拭着手中的長笛,白色的棉布,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纏繞在深紅色笛管上一圈圈銀色的絲線格外顯眼,用龍須做得圈線,當真奢華!然而,敢用這樣用龍須的……

“你是魔界中人?”

對方依舊沒有停手,只是淡淡回到,“是又如何?”

坦誠的不像話,但是,有着這種修為,也不必在乎自己的身份。

“為何救我?”

“因為天要亡你。”終于回過頭看着歐陽少恭,揚起的嘴角笑意分明,“我喜歡逆天而為的人,更喜歡和天庭做對。”

暗紅色的笛子放在腿上,銀色的絲線依舊泛着柔和的白光。

“既然要救我,何必等到此時。”自己渡魂千年,嘗盡人世間的別離殇,哀思苦,終于不再執着,卻在此時恢複如初。

“我為何要救你?”對方臉上笑意更盛,随即又搖搖頭,“我只是喜歡與天作對,天要亡你,我便救你。”

與天為敵?歐陽少恭不禁再次審視起對方的樣貌,分明是一副男子的面孔,神情之中偏又帶着幾分女子的柔美……

“你是玉蘿苑。”

“你還不算笨。”

“我将你魂魄重塑,只是好奇你今後會如何,畢竟,陰陽命數,就算是天庭,也不得随意書寫……獲罪于天的太子長琴,早已消失了,在焚寂鑄成之時,太子長琴就已不在。”玉蘿苑說這話的時候擡頭看着,眼鏡似乎在透過石壁看向遙不可知的遠方。

太子長琴早已不在,那麽自己究竟算什麽?

一世世掠奪他人甚至牲畜的靈魂肉體勉強活下來,終于恢複往日力量卻被告知,你早已不是太子長琴。

踏出洞口的一剎那,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回過頭去看,自己身處一片青草繁茂的山坡之上,哪裏有什麽山洞。

歐陽少恭知道,并不是不存在,而是不在此處,那山洞恐怕是玉蘿苑自己力量創造的空間,并不屬于天地間任何一處。在歐陽少恭離去之後,玉蘿苑慢慢摁住了胸口,輕聲到,“這世上,終究再無和你一樣的人。”

玉蘿苑說過,他并不是救自己,然而,自己卻依然被他所救,就連重塑的魂魄,也恢複如初,魔界之人,卻輕而易舉的補全了上古仙靈,連帶着氣息,還是一如既往。對方并沒有要他做什麽,甚至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魔界十元老天界了解的不多,人間更是罕見,當天庭有序萬物歸化之時,魔界便以初成,魔界十元老随之退出了三界衆生視線,此刻突然間出現,若不是自己身為上古仙靈,也不敢肯定還有此類強大的存在。

玉蘿苑并不多話,若是歐陽少恭不主動去搭話,他大可以自顧自的玩着笛子或者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之中,若非離開時聽見了飄渺的笛音,歐陽少恭真的會認為對方早已無視了自己的存在。

笛音杳杳,似是情人間的耳語,也像是一首悲傷的離歌,只在聲音漫到耳邊時消弭于無形。

天墉城依舊是天下第一的修仙門派,陵越接任了掌門,方蘭生也終于如方如沁所願迎娶孫月言,似乎沒有自己的人世間一片美滿。

聽聞這些消息,心中竟然是奇異的平靜,依舊漫步在人間,已經沒有必要再去奪取他人的身體和魂魄,更沒有興趣參與到人世間種種,天墉城,幽都,方家,焚寂,不過舊日雲煙,早已不能引起歐陽少恭任何反映……經過十年,他更确認了這一點。看樣子玉蘿苑确實是閑極無聊,十年間不管是歐陽少恭停留于某處還是除妖降魔亦或者将看不順眼的人做成焦冥,都再未見過他。

江湖上隔三差五總會有新秀冒出,過一段時日也總有一番風雨,這些歐陽少恭都視而不見,只有一則,卻久違的讓他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

醫術高超善于救人的歐陽大夫……賽華佗。

十年後,江都繁華依舊,大街上熙熙攘攘,忽有七八個青年手拿大刀在人群中橫沖直撞,招來一片罵聲,卻報無暇公子的名號讓一衆路人敢怒不敢言。

青年們終于在一家客棧前停下腳步,似是到了目的地。掌櫃和小二早已邁出門檻想要攔住,可惜領頭的人一把推開,而後大步跨過門檻。他到底沒有進去,因為在他邁過門檻的一剎那從門內伸出一只腳,踹在他的胸口,讓他和他帶來的青年橫七豎八地摔成一片。

“什麽人,敢擋小爺的路。”青年拍拍胸口立馬從地上跳了起來,中氣十足地吼着,看樣子對方還沒下狠手。

“哪來的猴子,敢在這裏撒野。”嗓音嘹亮,帶着幾分少女獨有的嬌俏,腳的主人跨過門檻抱臂倚在門框,晶晶亮亮的杏眼不客氣的瞪着尖嘴猴腮的領頭。

“我們無暇公子要找賽華佗治病……”

“不治!”沒讓領頭把話說完,姑娘一口回絕,翠綠的衣衫配着粉白的臉頰,嫩得像藝人手下的面粉娃娃,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

“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三千兩診金……”

“不治!”姑娘一擡頭,沒拿正眼看他們。

“無暇公子可是……”

“不治!”

“你他媽到底為什麽不治!”頭領終于失去耐心,不客氣地揮刀上了。周圍一圈看熱鬧的百姓紛紛擔心起姑娘的安危。

“因為你長得太醜!”側身讓過刀鋒,一把抓住頭領的手腕,而後一掌削像肋間,轉身提膝嗑在偷襲者的胸口,再穿拳打掉身後人的下巴……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片刻間滿地滾爬。

姑娘一昂頭,挑眉笑道,“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我家公子,今天心情不好,不治!”

“你這個臭婆娘!”領頭依舊沒眼色的罵了句。

姑娘沒說話,歪着嘴角露出三分笑意,腳下一個用力碾着對方的手腕,立刻響起了一聲殺豬般的嚎叫……這女子,惹不得。

周遭同來的青年戰戰兢兢地抱成了一團,忽然間裏面傳來一聲男子的輕喚,“小燭,不用管他們了。無暇公子有這樣的手下,呵,倒也不必計較。”

“嗯,公子。”惡狠狠的表情忽然間雲消霧散,笑顏如花的轉身進去了。

原來是叫小燭,那麽裏面那位,該是賽華佗了吧。看着無暇公子的人相互扶着離開,歐陽少恭擡腳欲入,卻被客棧掌櫃攔住,“這位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小店已經被包了。”

“被那位歐陽公子麽?”雖是被攔着,歐陽少恭臉上卻無任何不悅,仍舊是挂着溫和微笑。

“是是是,真是不好意思。”難得遇到一個講理的如玉公子,掌櫃的态度也溫和起幾分,“公子見諒!”

“既然如此,那也不讓掌櫃為難,我另尋一家便是。”好個歐陽大夫,當真有些意思。

“多謝!多謝!”掌櫃哈腰作揖。歐陽少恭擺擺手轉身欲走,卻見那方又來一隊人馬。

女人穿紅衣,要穿得漂亮其實不容易,眼前的女人不僅穿得漂亮,而且穿得很英氣,頗有幾分紅玉的氣質,只是淡淡的唇色壓下滿身紅豔,看着不那麽惹眼。

“無暇山莊紅塵特來拜見賽華佗!”站在門外三尺便自報家門,聲音不大,卻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大約是習過武,內力尚可。“适才屬下有眼無珠冒犯之處,還往閣下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

“他冒犯也就算了,你也來冒犯,莫不是你們無暇公子的人專喜歡在人吃飯的時候來找麻煩?”依舊是小燭的聲音,語氣裏頗為不耐煩。

紅塵一陣無話,而後臉上爬起一抹羞色,站在門外拱了拱手說道,“是我們想得不周,打擾了二位用膳,還請閣下讓我們負擔二位在江都的用度以表歉意。”

“那到不必,我們從來不喜歡花別人的錢。”小燭的聲音裏多出了一絲愉悅,“不過我們想好好吃頓飯,若是再有人打擾……”

“二位請放心,我們絕無此意。”紅塵說罷此言便立在門外等候,而裏面也再無聲響。

一等便是半個時辰,中間掌櫃的幾次出來張望,到底也沒有說什麽,最後還是當初制止小燭的男聲發話,“紅塵姑娘請進來吧,門外的那位朋友也請一并相見。”

歐陽少恭不禁挑了挑嘴角,自己覺得有趣便在附近的茶水攤上坐了會兒,沒想到裏面倒是都知道,可憐紅塵守在門口寸步未離。

作者有話要說: 留言是更新的第一動力!

十年雙歐陽,存稿許多天,終于發出來了,希望能做到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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