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驚聞

周月上出東房,入西房,等坐到桌子邊上時才慢慢回過味來。暗罵自己大意,怎麽就不知道遮掩一二。

左右一想,瞧他的神情,似乎并未懷疑。

裝一天容易,裝一月也不難,難的是要一直裝。她就是她,不是古代宅門中長大的女子。那些綿裏藏針,說個話要拐幾道彎的做派她學不來。

而且她不是原主,她自小衣食無憂,也裝不出窮苦的模樣。與其以後日日擔心說錯話做錯事,還不如一開始就做自己。

如此想着,心安一些。

在房間休息一會,聽到外面有聲響,像是什麽東西丢進院子裏。她連忙起身出去,就看到兩個白生生的蘿蔔躺在地上。

她拾起蘿蔔,心裏有數。這蘿蔔看着就像秋嫂子家的。

打開院門,秋嫂子的身影在牆角一閃而過。

“秋嫂子。”

秋嫂聽到她的聲音,有些難堪,猶豫一下,才慢慢走過來。

“你在家呢?我以為家裏沒…”

一聽就是假話,周月上也不戳穿她。她必是不好意思登門,才偷偷把菜丢進院子的。

“你來送菜怎麽也不進來坐坐,要不是我出來看,還不知道是你呢。”

周月上說着,作勢請對方進屋。秋嫂哪裏會,連忙擺手,“四丫,你莫生氣。我那婆婆一向愛小,今日賣與你的雞子價格大了些。你下次想吃,可以去集市上買,或是去其它的人家,三文錢兩枚,可別再花大價錢。”

這個秋嫂倒還算純良。

“謝謝嫂子相告,我知道了。”

“那…沒事我就回去了,我家裏事多…”

“你趕緊回去吧。”

周月上目送着她,看她一路小跑着回去。好像那邊傳來她那婆婆的喊話聲,也不知說些什麽,聽着不像是什麽好話。

秋嫂子人不錯,那個婆婆讨厭了些。她想着,關上院門。

晚飯随便吃了一些稀粥,就着耿今來炒的一個白菜。想來耿小子之前觀察過五丫做飯,不過是放油放鹽,也沒什麽其它的花樣。

雖然菜的味道不怎麽樣,也算是湊合過去。

菜很新鮮,她卻更想吃肉,吩咐今來明天去鎮上一趟,采辦些肉之類的。原本可以在村子裏買土雞之類的,想想還是作罷。

他們初來乍到,若是行事張揚,日日吃肉,只怕會招人眼紅。再者,她也不想有人去告訴原身父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夜長晝短,沒多久天就開始發灰。

鄉下寂靜,這間宅子和鄉鄰們的屋子都離得遠。除了偶爾幾句女人喊孩子的聲音,餘下就是狗的叫喚。

她站在院門口,瞭望着整個村子。初春綠意薄發,大體還是帶着冬日的蕭索。遠處有山,近處是泥路。路被人踏得極為光滑,兩邊枯草叢中有新芽萌出。

眼前的情景,于她而言是那麽的陌生,陌生到讓她生出寂寥之感。

以前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好幾年,但那時奴婢成群錦衣玉食,宮殿燈火通明,倒從未覺得孤獨過。如今居于鄉村,冷不丁有些不适應。

遠遠望去,整個村子不過三家有燈光,其餘的都毫無煙火氣。

燈油費錢,若是無事,村民們都極少點燈。趕在天黑前就收拾好,入夜就上坑。周而複始,祖輩相傳。

月亮不知何時升起,她仰着頭,遙想着第一世的父母,祝願他們後半生平安康泰,就算沒有自己也一樣有個幸福的晚年。

“少夫人,天寒霧重,你趕緊回屋吧。”

耿今來不知何時在她身後,小聲地勸着。

她攏了攏衣服覺得确實有些冷,轉身關門進院子。一擡頭,就看院子裏不光是耿今來,還有顧安。

顧安披着一件藏青的大氅,月光下,面容越發的清俊。他一身的光華,似籠在月色中。月色的光輝萦繞他周身。

高貴,清冷。

他亦如月色。

“相公還不休息嗎?”

“無事,想透透氣。”

顧安答着,耿今來便有眼色地回屋取凳子。

“是啊,月色這麽好,要是窩在房間裏,豈不是辜負?”她答着,眼珠子轉動一下,“相公,我自出生也沒個名字,一直四丫四丫地叫着,以前在娘家倒是無所謂。現如今我嫁給相公,相公你是讀書人,若是我還叫四丫,豈不是給你抹黑。若不然,我改個名字吧?”

話音将落,也不等他反應,自己托着腮沉思一會,“今天的月亮這麽好,別人都說月亮上有神仙。要不,我就以此為名吧,你覺得月上這個名字怎麽樣?”

顧安眼眸幽冷,原來她叫月上。

“看似簡單,實則大有寓意。月出西山,上達天闕,好名字。”

被他這一誇,她發現自己的名字原來還不錯。這名字是她父親取的,可沒有他口中那麽高遠的意思。而是父親與母親第一次約會恰是月上柳梢之時,他們人約黃昏後,故而有了月上這個簡單的名字。

“相公好學問,不想我随意胡取的名字,相公竟能說出這樣的道理。”

她随意地攏着發,覺得越發的冷。

“相公,夜深了,我先回屋。”

顧安自不會留她,待她離開後,也起身回屋。臨踏上門檻之前,還擡頭看了一眼月亮。月上,這個名字他從未聽說過。

念頭在腦中閃過,他長腿邁進門檻。

西邊房間的門緊閉着,周月上已脫衣躺進被窩。如今條件簡陋,別說是地龍,就是土炕也沒有。

好在耿小子有眼色,弄了一個湯婆子早早放進被子裏。這一躺進來,還有些熱氣。她把湯婆子抱在懷中,長長地嘆息一聲。

一夜睡得不太踏實,窗戶漸灰時,她似乎聽到有人拍門。

會是誰呢?

不會是村民惡作劇吧?

她起身,還未穿好衣服,就聽到今來一邊問是誰,一邊跑去開門。很快聽到開門的聲音,還有今來吃驚的問話。

“你怎麽這麽早過來?”

“今來小哥。”

來人聲若蚊蠅,因為環境太過安靜,周月上還是聽出對方的聲音。

五丫?

她這麽就過來了?天才剛灰,那她不是天黑就起床,然後趕到上河村的?

很快,耿今來就把她帶進來,直接敲周月上的房門,“少夫人,五丫來了。”

周月上已穿好衣服,打開房門。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五丫頭發亂糟糟的,一看就是剛從就床上起身的模樣。

衣服還是昨天那身,鞋子也還是那一雙。整個鞋面和褲腿都是濕的,那腳趾頭更是通紅一片。她穿得單薄,整個人都沾着清晨的霧氣,看上去狼狽可憐。

“你怎麽這麽早過來,以後不必趕早。”

周月上說着,伸手拉她進屋,一碰之下,才發現她身上冰得吓人,甚至還在發抖。

五丫眼眶紅着,手絞着衣服,帶着哭腔,“四姐,六丫不見了…”

“不見了?”周月上納悶着,好好的人怎麽會不見?“附近可都找過了,她有沒有什麽常去玩的地方?”

“沒…四姐,六丫身子不好,極少出去玩…”

聽她這麽一說,還有她的表情,周月上皺起眉來。一個不出去玩的人,天沒亮就不見了,是何道理?

“你是不是有什麽還沒說?”

五丫被她這一問,咬着唇點頭,“四姐…昨天我偷偷給六丫喂過吃的,她吃了不少,睡覺前還和我說,明天還想吃…我還藏了一些,就想着今天早起弄熱,卻怎麽也找不到她…”

“那你快說,她自己不會出去,那是誰把她帶出去的?”

“四姐…我怕是爹娘…爹總說,說六丫養不大…你說他會不會把六丫賣了?”

周月上面色沉着,覺得原主那父母真不是東西。有種生,沒種養,算什麽父母。那對夫妻除了賣女兒,就沒有別的本事嗎?一股怒火堆積在周月上的胸口,她想也不想,拉着五丫出門。

“等等。”

一道清冷的男聲阻止他們,就見顧安不知何時已在堂屋中。

“相公?”

周月上喚着,感覺五丫掙開她的手,縮着身子往後面站。

“方才我聽到五丫說,那位六丫身子極為不好。”

他問着話,眼神看着周月上。周月上回頭看五丫,五丫拼命點頭,不敢出聲。

周月上轉過頭,“是的。”

“既然六丫身體不好,那應該沒有人牙子會買。五丫你好好想想,這一夜到天亮,你們家裏有什麽動靜,你父母可有什麽異常?”

男人的聲音鎮定從容,很容易就能安定別人的心神。

五丫聞言,又拼命點頭。

周月上急得不行,忙問道:“你快說,到底是什麽不尋常的?”

“我…爹今天起得也早,還換了鞋子,那換下的鞋上有許多的泥。我找不到六丫,想着爹早就不想要她…又看到爹的鞋子有泥…跑到河邊,我都找了,還用棍子在河裏撈過,什麽也沒有…”

五丫說完,人已哽咽。

如此父母,不要說周月上,就是耿今來都覺得不可思議。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是人?聽五丫的話,似乎六丫一出事,她立馬就懷疑自己的父母。可見那對夫妻平日裏,對孩子是多麽的刻毒。

周月上突然明白五丫為何一開口就說懷疑六丫被賣,或許她的心裏已經斷定六丫已被自己父親溺死。潛意識裏不願相信,寧願假想六丫是被賣出去,那樣至少還有一條活路。

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五丫咬着唇,眼淚像珠子一樣滾落。

“蠻荒之地糧少,所生孩童十有六成活不到長大。每戶人家能活着成人的都是身子最為健壯的孩子。有些孩子體弱多病,眼看着長不大,家人就将之送往某處空谷,任其自生自滅。”

顧安的話音一落,五丫眼睛一亮,緊緊地扯着周月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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