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似夢非夢
身為閑雜人等便是有這樣一個好處,可以随心所欲的過日子,想怎麽睡就怎麽睡,哪怕一覺不醒,也不會有人過問一句。
雖是春暖好時節,可歸寧殿裏卻沁着涼意,奴兒蜷在床腳,終于挨不住,懶洋洋的擡手想攏緊身上的衣服,卻沒想到一把下去,僅抓到一片冰涼的胸口,這才察覺出異樣,猛地睜開眼,掀開被子望進去,竟是不着寸縷,胸口還有幾個可疑的紅痕,大概是哪只不要臉的蚊子趁人之危,一逞口腹之欲。
忙拉高被子遮住自己,蹙眉回憶昨晚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隐約有些片段,似被一個詭異的夢境魇住,跑調女聲萦繞在她耳畔‘嗯嗯……啊啊……’起伏不斷,兩具在暗夜裏白的晃眼的身體,激烈沖撞,扭絞勾纏,她想閃避,可始終有一道灼灼的視線将她絞着,令她難安,再深究,只覺頭痛欲裂。
奴兒扶住額頭呻吟出聲,床幔被拉開,小栾端着笑臉,前一句道喜後一句恭賀,可眼中卻是一派淡漠,對她的尴尬毫不在意,視線時不時瞟向被褥,直到發現幾點幹涸的血跡後,才停止了左顧右盼。
望着那幾個血點子,奴兒混沌的猜想,莫非昨晚不是做夢,那令人抓心撓肝的叫喊聲着實是因為有個女人受傷所致?
一動腦子就疼得厲害,小栾說這是宿醉後的正常現象,不礙事,奴兒也便不放在心上,旁人的秘事與她何幹?想不起來,也實不必為難自己去費心挖掘。
身上膩得難受,待到浴桶擡來,溫熱适中的水倒進去,遣退包括小栾在內的一幹人,忍着頭昏,迫不及待的想泡個澡,可翻身下床時,才發現腳踝處竟挂着條怪模怪樣的烏金鏈子,繁瑣的花紋間刻着她看不懂的字符。
想解下來看個仔細,拉拽間磨得皮肉生疼,愣是沒找到結扣,頭又開始痛,松開鏈子擡手揉揉額角,奴兒放棄研究,先洗洗幹淨才是要緊事。
這次醉酒,奴兒整整兩天沒緩過乏,期間小栾不經意的和她提起,赫連翊馬上就會啓程回晏國,可不打算帶她走。
放她出塔已是意外,會讓她離開大虞才奇怪,對于将将成親就面臨分居這件大事,奴兒的表現很是無動于衷。
沒想到第三天遭遇了一件小事,卻讓她不複淡定。
事情是這樣的,這日午後,奴兒靠着宮牆邊一棵大樹下打盹,忽聞牆那邊傳來一陣陣哄笑,挽棠苑傍着黎山而建,雖也屬于王宮內苑,可遠離正殿,又因苑後就是鎖妖塔,是以平時鮮少有人靠近,除非是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譬如前幾天郁瓊做的那事。
聽那些人笑得那樣開心,奴兒實在壓不住好奇,将吳總管的警告抛諸腦後,張望一圈,不見小栾身影,輕車熟路攀上牆頭,向外望看去。
只見五六個小太監圍着個灰不溜秋的泥球踢來踹去,奴兒偏頭看着,暗自琢磨:莫非他們躲在這裏玩蹴鞠?看來只要恪守本分,做太監的也可以如此悠哉,要不她不當公主,去做太監吧,瞧瞧他們笑的多開心。
恍惚間,突聽一聲高呼:“別讓它跑了。”
回神望去,發現那只‘泥球’正拼命逃竄,可不等小太監追上前來,那‘泥球’竟一頭栽倒,奴兒方才看清,那是一條小型長毛狗,小太監們一擁而上,齊齊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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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兒只聽‘嗷嗷’幾聲慘叫,不消片刻工夫便恢複清淨,一聲響脆女音:“讓開。”太監們便垂首斂目,紛紛退後。
粉衣白裙的宮娥把玩着根細鎖鏈走上前來,踢了小狗兩腳,見它已無反應,啐道:“哼,上了套子的畜生還想跑到哪去?放血扒皮,炖炖當下酒菜,姒夫人吩咐了,把皮和骨頭留着,回頭給王後送去,好歹王後拿它當心肝寵着,也該讓王後知道它的死活不是?”
小太監們又是一陣哄笑,奴兒瞪大眼睛,先前她倒是沒瞧見還有宮娥,她對這個宮娥印象還蠻深刻的,初見以為是舞姬,再見又變成了姒黛的丫頭。
扮舞姬時一副妖嬈狐媚态,做婢女時又是标準的趨炎附勢型,恩,這個小婵是個人才。
再看小婵搖晃在手中的細鎖鏈,另一頭竟是連在小狗後腿的一個環套上,奴兒低頭看看自己的腳踝,再擡頭看看死了仍被人拖在地上糟蹋的小狗,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當夜,奴兒睡得極不踏實,明知是場夢境,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蹒跚前行,觸目所及,森然白骨堆成山,腥濁鮮血彙成河,萬千殇魂匍匐在她腳下,哀哀的悲鳴:不為再世為人,不争報仇雪恨,只求家中父母妻兒,可以免受戰火屠戮,吃飽穿暖,一世安康。
眼見便要被殇魂湮滅,忽聞缥缈的一聲喚:“奴兒”
風卷雲湧,殇魂潰散,鬼面盔胄,玄衣墨甲的戰将,手執畫戟,經骨山,過血河,信步而來,所過之處,那些戰争的罪證頃刻化作花瓣片片,如紛飛的雪絮,漫天起舞。
近在咫尺,他向她伸出手來,輕道:“随孤回去。”
她直覺避開他的手,他頓了一下,再出聲,已是戾氣叢生:“奴兒,既鎖上了孤的信物,這輩子就別再妄想翻出孤的手心,你若活着便是孤的人,即便是死了,這魂也只能屬于孤。”
說罷便将手中的畫戟向她刺來,她一聲尖叫,轉身就跑,才跑出去幾步遠,就像白天看見的那只小狗一般,猛地栽了個跟頭,赫連翊就到了眼前,手中的畫戟變成了那把烏金骨折扇,只是不見了那怪異的扇墜。
從他身後轉出一個妖豔美人,手中攥着條細鎖鏈,鎖鏈的這端連在她腳踝上的烏金鏈上,不是姒黛還能有誰?巧笑嫣然道:“翊,果然是條好套子,即便這個妖精逃到天涯海角也能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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