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而且賣身
沒等他自抽,扶楚已先他一步動腳,只見他話音剛落,扶楚驀地擡腿,一腳踹他出去老遠。
出腳之後,跟着翻身坐起,動作灑然,一氣呵成,還攏了攏本就嚴絲合縫的襟口,透過晃動的帷幔間隙,冷眼旁觀跌坐在地的玉傾城:真不愧為價值連城的絕色,便是此等突發狀況,姿勢仍優美到無可挑剔,只是她沒那閑心欣賞眼前的尤物,一臉森森寒意的開口道:“你先前不但賣藝,而且賣身?”
玉傾城早已清醒,癱在地上沒有起身,順滑黑亮的墨發遮住了緋紅的臉,聲音更輕,微微的顫:“我自幼體弱,實屬萬幸才自那場瘟疫中死裏逃生,母親卻又病倒了,那年我只有十四歲,也曾去碼頭扛過貨,富賈家裏做過短工,可我太過單薄,沒什麽力氣,賺不到幾個錢,別說是藥資,就是想讓我娘吃口飽飯都難,後來娘的虔婆找上我,她讓我到她那裏去賣藝,承諾只要我去,我娘的一切花銷她全包了,我每天只要跳兩支舞或者彈幾首箜篌曲便好,而且不用以真面目示人,這樣好的條件,在那種境況下,我沒有勇氣拒絕,就這樣過了三年,眼見我娘日見好轉,卻不曾想被她發現我竟扮作女子,出去賣藝,痛心疾首,拎着荊條狠狠打我,她說寧可打斷我的腿,也決不讓我去做下賤的人,就這樣,娘一氣之下,再也沒能起來,如果,我當真去賣身,我娘大概會直接打死我,她死前諄諄囑咐着我,不管到什麽時候。都要記得我是姓慕的,我的太爺爺是鎮北大将軍,我的父親。是一代儒将,慕氏滿門忠烈,絕不能出下三濫的子孫——三殿下。方才是我一時腦子發昏,胡言亂語。可我并不是那種意思。”
鎮北慕氏,是赫連翊和姒黛竊取虞國政。權最大的一塊絆腳石,他們早晚會除掉慕氏,只是原本忠君愛國的良将,到頭來卻背負着通敵叛國的罵名,何等慘烈?若非慕瑾容的存在不為外人知曉,想必他也會死在那場晏國打開虞國大門的生祭中吧!
扶楚撩開帷幔。下床步向傾城,在他面前止步,俯身伸出佩戴着他信物的左手,手心向上攤在他眼前,柔聲道:“我信你,起來吧,地上涼。”
玉傾城看了一眼在燭光下散出柔和光澤的手鏈,又看了一眼那白皙的手心,除了深刻的事業線以外,愛情和生命線。含糊不清,斷不出未來,緩緩擡頭,琥珀色的眸子中波光潋滟。對上她幹淨清澈的眼,心頭又是一緊——他的直覺,一定出錯了!
芙幺夫人與他極其投緣,一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便可解釋,他們太過相似,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對方心性,所以他敢将過往盡數說與扶楚聽,更因他們一樣的執迷不悟,只要認定,不管對錯,便是一生一世。
芙幺夫人明知道愛上鐘離琇是個錯誤,可她寧可自欺欺人,将錯就錯,終是一語成谶,不得好死。
而今看他,卻認定了一個男人,一個男人!他一定是瘋了,經由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後,渾然忘我,颠倒乾坤。
心中早已波濤洶湧,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将手輕輕交到扶楚手上,兩只手扣合在一起,玉傾城突然生出一種勝卻人生無數的悸動,手忍不住的一顫再顫。
扶楚只當他仍在緊張,解頤一笑,收攏手指,将他的手緊緊攥住,語調也放得更輕:“你說的這些事,我記下了,你若不言,我便不語,關乎你乃慕氏之後的身世,外人無從知曉,自不會辱沒了你先祖清譽,你有你的執念,我有我的抱負,跟在我身邊,終有一天,我會為你慕氏一族昭雪沉冤。”
玉傾城感動過後,腦子裏剩下一個念頭:我完了……
——————————亂世湮華@紫筱戀喜——————————
扶楚不覺饑渴,仍回床上歇下,玉傾城心中澎湃,蜷在軟榻上,了無睡意,恍惚中,扶楚的侍從踏着三更的梆子聲來到門外,小心翼翼的喚:“三殿下,佑安夫人遣屬下過來請您回房。”
玉傾城慌忙坐起身,匆匆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板後,便将目光膠結在遮擋嚴實的架床上,聽那門外的侍從繼續道:“佑安夫人說,三殿下重傷初愈,不易太過操勞,為着三殿下身子着想,命屬下來請三殿下回房,佑安夫人已熬好了補身湯,正等着三殿下回去享用。”
淺眠的扶楚聽見腳步聲便已醒來,再聽佑安為幫她脫身給出的借口,不覺失笑,這樣的合情合理,如果能随心所欲,真希望可以選擇佑安當王後,不會揭穿她的身份,還這樣的體貼周全,知冷知熱懂她難堪,揚聲回應:“知道了,且去禀了夫人我馬上就回,寬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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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此話,玉傾城垂下眼皮,心想:聽公子言中關切,先前同他說過的着緊的人,便是這位佑安夫人吧?是太在意她,才會讓他頂替她,做個明靶——這個認知,真叫人不舒服!
侍從先行一步,快跑着回去報信,扶楚撣開壓皺了衣袖,疾步而行,路經傾城身邊時,并未多看他一眼,淡聲道:“榻上不舒服,去床上睡。”毫無眷戀,沒有半步停留的路過。
傾城一臉茫然的回頭看向開啓又合攏的門板,鼻翼間盈滿令人放松的馨香,不知是幻是真,順從的站起身,徑直走到架床前邊,謹慎的撩起幔帳,鑽了進去,貼着留有餘溫的褥面躺下,抱過推在一邊的鴛鴦錦被,那上面沾染了更深刻的清香,深深的嗅聞之後,玉傾城緩緩綻開笑容,擁着錦被,沉沉睡去,已好些年,沒有過這樣踏實的酣睡了。
雖那店主雞婆得令扶楚寒意陣陣,可她并沒有馬上結賬走人,反倒順水推舟,承下了店主驚心動魄的種種盛情。
第三天上午,扶楚着一身金絲銀線的織錦袍,支着頭歪躺在軟榻上,身邊圍着幾個婢女,有剝荔枝喂她的,有蹲着身子給她敲腿的,還有擎着扇子給她扇風的……好不惬意。
玉傾城绾起長發,簪花戴玉,着绛紫色漫繡薔薇的廣袖襦裙,臂彎上挽着輕紗帔帛,跪坐于扶楚三步之遙的厚毛毯上,豎抱着箜篌,雙手齊奏,那曲音恰似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餘音繞梁,久不絕兮。
兩天不曾露面的胥追一臉風塵,直闖進來,見此情景,愣了一下,扶楚輕勾嘴角笑了笑,揮手屏退侍婢,見玉傾城直直的望着她,适才出聲:“你也下去吧,稍後我去你房間。”
玉傾城稱諾,站起身抱着箜篌一并退了出去。
扶楚翻身坐起,一改先前的懶散,笑看着胥追:“怎的?”
胥追挑了挑眉梢:“真夠纨绔,比之那草包有過之而無不及,有些時候,我甚至要懷疑,你是被他附了身。”
扶楚伸直左臂,看着金光燦燦的袖擺:“這樣,不好麽?”
胥追上前幾步,看着她的袖擺,莫可奈何的搖頭:“我不認為你現在是快樂的。”
扶楚收回手臂,極輕的喃喃:“走出挽棠苑,我便失去了快樂的資格。”
胥追不忍道:“傾城是個單純的孩子,或許,他會給你快樂。”見扶楚眯眼看他,幹笑兩聲:“至少,可以排解一下。”
扶楚搖頭轉開話題:“查的怎麽樣?”
提到正事,胥追立刻收起散漫的态度,略沉重道:“對方身手委實了得。”
扶楚輕蹙眉頭:“比你還了得?”
胥追毫不遲疑的點頭:“是,我将他跟丢了?”
扶楚:“丢在什麽地方?”
胥追:“鬧市。”
扶楚扶額:“暗人丢在明眼處?”
胥追嚴肅道:“這些年來,沒人查出遲懷鑒上家,自是有些道理,要知道東陽政和姜氏絕非等閑之輩,和遲懷鑒接頭的,應該是幕後那人的心腹高手,你将鐘離琇的家奴贈于遲懷鑒,又一再拒絕他的拜帖,他才急着将你的反常通知了上家,而他的接頭人來得這樣快,應該就在附近,若我料得不錯,對方已生出警覺,從今天開始,你若沒特別情況發生,遲懷鑒不會再送拜帖。”
扶楚眯起眼睛:“對方通知遲懷鑒以靜制動?”
胥追點頭:“畢竟目前宋國的局勢還很穩定,比起你的一時捉摸不定,老奸巨猾的東陽政才是他們目前最該留心的。”
扶楚以為然:“可我們暫停下來,就是為了會會這個遲懷鑒,而今他不來了,難道我們反過頭來,再去巴巴的拜他?”
胥追胸有成竹的笑:“這到不難,我正有個一石二鳥的辦法。”
扶楚:“哦,說來聽聽。”
胥追:“那草包帶來的人,已過了驚弓之鳥的時期,雖不敢明擺的說出三公子已被掉包,可誰能保證不出意外,再者,遲懷鑒的主人已經盯上了你,所以,那些人留不得,我會替他們解決後顧之憂,讓他們安心的去。”
扶楚:“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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