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陪你睡覺

怪模怪樣的絞絲鏈,上面镌刻着繁瑣的花紋,花紋正中的字符,是她看不懂卻尤其熟悉的,這條鏈子和她腳腕上那條唯一的不同,便是顏色,那條是烏金的,這條是銀白的。

扶楚克制住想找把菜刀剁它一剁的沖動,力持鎮定,擡頭看向玉傾城,端端正正的問他:“你究竟是誰?”

玉傾城長長的睫毛撲扇再撲扇,良久,極輕的回答:“瑾容,鎮北慕氏唯一茍活下來的骨血,慕耕臣的私生子——慕瑾容。”

腦子裏糊成一團,話不由心,脫口而出:“你可認得赫連翊?”

那攝魄的琥珀色眼眸,瞬間蒙上了水汽,垂下濃密的睫毛遮住自己的失态,顫着聲:“慕氏滿門,三百七十三口,這個人,瑾容一輩子不會忘記。”

同是天涯淪落人,扶楚擡起左手,卻在距他肩膀咫尺之遙生生煞住動作,手腕上的鏈墜經光一照,閃出異樣華彩,難以言喻的明媚。

對于扶楚的動作,玉傾城本是十分緊張的,可看見這手鏈,突然綻開抹不谙世故的笑,真心實意道:“跟着我,從不曾這般耀眼,看來,它更适合三殿下您呢!”

扶楚似在注意看它,可心中卻是想:傾城那個指環,能不能打開我腳腕上的鏈子呢?

當然,扶楚沒有直接向傾城開口,他與她開誠布公,将那些往事毫無保留說給她聽,想來這樣一個歷經坎坷的人,絕不可能天真的近乎癡呆,那便是當真信任她,願将身家性命交付于她。只是,她做不到投桃報李。她甚至連自己就是當初被他搭救過的女子,都不願向他坦白。

受過傷的人,心中,都有一道難邁的坎。

遠處的喧天鑼鼓響飄進房內,玉傾城偏頭去聽,半幹的發絲輕垂下來,幾近曳地,這絕豔,卻又純淨的男子。真真的動人,聽了一會兒,自然而然的出聲:“外面是有什麽喜事呢,這樣的熱鬧?”

扶楚看着靠她極近的傾城。不知出于何種心态。直言道:“哦,他們在慶祝本公子納寵。”

本已放松的傾城突然憶起自己的處境,下意識的擡手環住自己的胸口。扶楚看在眼裏,嘴角抽了抽,真想扁他:媽的,一馬平川,剛才都給她看得一清二楚了,至于麽!

傾城越是這樣。扶楚便越要逗他,上前一步拉住他手腕。與他眼對眼,鼻對鼻,暧昧道:“本公子想睡覺,你想不想?”

傾城臉上的紅潤一寸寸消退,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不想——三、三殿下——天色尚、尚早——我一點、一點都不困。”

扶楚莞爾一笑,放開了玉傾城,轉身就往花廳走去,扶楚是只色中餓鬼,美色當前,焉有放過的道理,所以,她現在還不能出去,再者,早些令玉傾城‘受孕’,洵兒也可以早一日活的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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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進花廳,觸目所及,遮天蓋地的大紅,扶楚覺得,再在這裏多住上幾天,肯定會被那位面面俱到的店主搞成面癱,刻意忽略掉那紮眼的色,信步踱到軟榻前,恣意歪靠着落座,擡頭去看一直戰戰兢兢跟在她身後的傾城,很好,他比她拘謹不知多少倍,她覺得自己心理平衡了:“過來坐吧。”

傾城嗫嚅:“這樣站着便好。”

扶楚挑眉:“你打算就這麽站半個下午加整個晚上?”

傾城:“從前,我……”被她打斷:“我不管從前你是怎樣的,我在意的只是現在,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玉傾城,是我扶楚以九座城池的價值換來的寵姬,在人前勢必要有親昵表現,連背過人去,你都這般放不開,待到了人前,你該怎麽辦?”

玉傾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片刻後,似終于下定決心,扶楚看他此刻的表情,腦子裏驀地蹦出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至于這麽悲壯麽,她又不是真的打算吃掉他,再者,宋國人誰不知道公子扶楚雖然長得像個女人,卻是真正的男子心性,從十三歲開葷到現在,起過色心無數,雖說得逞的是少之又少,可即便再是欲。求不滿,也絕不和男人厮混,就算有長得再好看的兔兒爺主動送上門來,也會被轟出去,這個玉傾城,真是孤陋寡聞!

當然,她不會承認,在扮作扶楚前,自己是連宋國竟有這樣一朵奇葩都是不知的。

看玉傾城終于挪近,挑揀了距她最遠的一角,搭着邊斜身坐了,扶楚冷聲道:“你無須處處防我,我心中已有着緊的人,對你沒興趣。”

玉傾城臉上瞬時暈開瑰麗的紅潤,略略往扶楚身邊挪了挪:“三殿下是我的恩人,我怎會防着三殿下呢!”

扶楚斜睨他,知他言不由衷,倒也懶得再與他糾纏這個問題,徑直轉了話題:“說說,你都會些什麽?”

聽扶楚這樣問,玉傾城慢慢放松下來,回話:“我會彈箜篌,連我娘都說我彈得好聽,我娘最喜歡彈箜篌,許多人聽到她彈得箜篌,都說那是天籁之音。”

扶楚有些出神:“你娘?”

提到自己的娘親,玉傾城臉上現出憂傷:“是的,我娘,她并非中土女子,不但善彈箜篌,而且異域的舞跳得尤其好看,我自幼便看着她跳,天長日久,自己也學會了,可是我娘一輩子不快樂,年輕時身不由己,背井離鄉,後來愛上了我的父親,可她說,因她趁父親無法自控時,爬了他的床,所以父親十分憎惡她,這是壓在她心頭一輩子的病,她答應過父親,即便是死亡,也決不再與他相見,所以,被人轟出來以後,盡管那樣艱苦,她也沒有去找他,直到輾轉聽說慕家唯一的兒子,我同父異母的兄長慕玉陽已經死了,她才囑托我,在她死後,無論如何也要找到父親,可我到了鎮北将軍府後才發現,父親的夫人還有夫人的陪房嬸嬸竟都能跳上幾段母親最喜歡的舞蹈,是父親指導她們的舞步,我才知道,父親并不是嫌惡我娘,他只是覺得對不住洛夫人,父親看見我抱在懷裏的骨灰匣,一句話也沒有說,進到書房,整整兩天兩夜沒有出來,我終究沒問,父親到底愛不愛我母親,可我知道,他一定不讨厭她。”

五味盈胸,酸甜苦辣鹹,難以言表,輕嘆了句,起身便走,傾城心頭不安:“三殿下?”扶楚回他:“我累了,歇息一會兒,稍後有人送來晚飯,你盡管接進來自己吃了,不必叫我。”徑自走到架床前,散下厚重的帷幔,躺進去,不再出聲。

固定的時辰,胥追親自帶人前來送晚膳,玉傾城只将門敞開僅供食盒遞進來的一條縫,一連接進來幾大盒。

胥追等人退下後,玉傾城揭開盒蓋來看,盤盤皆是色香味俱全,一整天的折騰,早已腹中空空,到了饑不擇食的程度,何況是這樣整齊的晚膳,可他仍有些遲疑,視線頻頻望向遮得嚴嚴實實的架床,聽床上始終沒有動靜,玉傾城忍了一會兒,結果沒忍住,揭開蓋子享用起來。

就算只他一人,又餓得暈頭轉向,可他吃起東西來,始終如女子般秀氣,那是曾經扮作女子時,養出的優雅。

他的母親,儀容言談,盡顯雅致,他肖似母親!

半個時辰後,胥追帶人來收走了他吃飽後,一樣樣擺回去的殘羹剩飯,只是他看着一個個遞出去的食盒,有些赧然,實在太餓,一個人吃了足有兩個人的份,轉念想想,外面的人又不知道那些是被他一個人吃的,倒也釋懷。

他想扶楚大概真是睡了,架床裏始終沒有一點動靜,天已完全黑下來,再三思考後,拿起火折子,點燃蠟燭。

這高高的燭也是紅色的,龍鳳雙喜,玉傾城望着躍動的燭光,心中突然湧起了異樣的滋味,偏過頭去,看向架床,此情此景,多像成親!可即便他再像女子,卻也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與公子扶楚,兩個男人,怎麽可以?

莫名的想起白天時扶楚拉着他的手說的那番話:“莫怕,你是本公子九座城池易來的人,從今而後,除了本公子之外,若有人敢動你一指頭,本公子剁了他整只手,給你壓驚!”那只手,比他的手還要柔軟,卻令他倍感安心,恍惚間,他竟移身至架床邊,待到回神,卻發現自己的手竟撩起床帏。

就在玉傾城撩起床帏的一瞬,橫陳在床上的扶楚突然睜開眼睛,目光略有些迷離,他愣了一下,覺得躺在床上的扶楚,是難得的好看。

扶楚的視線漸漸清明,聲音不似白日時的低啞,雖清淩淩的,卻極悅耳,叫玉傾城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唐突了位佳人,她眯着眼問他:“你想幹什麽?”

大概是先前覺得口渴,誤飲的那口黃酒作祟,令他昏頭昏腦,極盡荒唐,他怎麽可以那樣說:“我想陪三公子睡覺。”真是欠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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