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鬼谷學堂

走了不到半裏,身上略感乏力,我坐于路旁樹下休息,想着拿出手帕擦額上熱汗,找了半天卻沒找到,心裏一頓,忽然想到那手帕估計還在那根雜耍竹竿上呢。

一陣涼風襲來,一股桂花糕香味似有似無,好像是百草堂對面紀家的正牌糕點,忒是有名。我擡頭一瞧,就見那岑風一人坐在樹杈,一手拿着糕點吃得正香,腮幫子上下移動。他看我看他,一個回旋跳下樹來。“喏,給你。”說罷,便将一大包遞在我手上。

我問他,“你怎麽跟來了?”他雙手抱着後腦勺,左右搖晃道:“反正無聊,跟你一塊去見識見識傳說中的鬼怪。”我有些懷疑,這家夥是不是吃錯了藥,剛剛還一副怕得要命的樣子,便問道:“你真的不怕啊?”

“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不怕,我這個練過高強武功的自然也是不怕了。”他對着我比劃了兩下,似乎自己真是那江湖俠客。我無語,道:“好沒羞,上次不知是誰在那月牙河邊差點淹死,怎麽不見施展一下他的絕世武功?”

岑風驚叫一聲,手中折扇差點掉在地上,一手指我,道:“原來是你!”我稍稍得意,捏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口裏,嬉笑道:“可不就是我麽。”岑風先是一頓,繼而哈哈大笑。我瞪他一眼,道:“有什麽好笑的!”

他拉開扇子,一副花花大少模樣,“自然是笑那晚你掉進河裏之後的狼狽樣子。”我将整包桂花糕直接扔到他懷裏,滴溜着眼睛,說:“你不也一副人模狗樣。”

岑風彎腰接住,神情一變,眉目橫冷,道:“你敢如此說我?!”

“為什麽不敢!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不知誰當時拉着我袖子叫娘親,眼睛紅得跟兔子似地。”

“你!”他臉一紅,合了扇子指我,似叫非叫:“你…你…”“你什麽你?恩?”我覺得他生氣起來有些好玩,便繼續逗他,“喂,你這個樣子很像戚嬷嬷家那個受氣小媳婦。”岑風問:“戚嬷嬷是誰?”“戚嬷嬷便是戚嬷嬷。”“那戚嬷嬷家的小媳婦又是誰?”我說:“你這人怎麽比我娘親還要羅裏吧嗦,世上的人多了,難道你也要一個個去了解麽?”

“可你說我像那什麽媳婦,我岑風堂堂男子漢,怎可與婦人比之。”他略微仰起脖子,一副高高在上。

“婦人怎麽了?”我嗤笑,“婦人有所作為的多了去,想那北魏花木蘭代父從軍,漢朝王昭君匈奴下嫁,哪一個不是可歌可泣的率性女子?”岑風沉默一陣,道:“我并沒說女子不好,而是你不能将我比作女子,想我岑風從小飽讀詩書、風采武略,乃七尺大丈夫。”

我微微搖頭,甚是郁悶。一般說來,一個問題讨論太多,我就犯混,便道:“好了,好了,不與你糾結男兒、女兒,說了你也不懂。”日頭西下,樹影婆娑,我覺得不能耽擱,便起身上路。岑風在後面喊道:“姑娘,且等我一等!”

西郊學堂為京師最具名望私塾之一,名曰:鬼谷,取自春秋衛國縱橫家“鬼谷子”前二字,意為通天曉地,無所不知,無所不授。其與南山山頂無為道觀并肩齊名,都是學識淵博的大師作為授業恩師。區別僅在學子身份,一為俗家弟子,另一便是道家弟子。

閑時來過,到沒注意名字,現今看到門匾上“鬼谷”兩個金色隸書大字,身上略微發寒。心道:難怪被傳言鬧鬼,這名字都帶個鬼字,自然陰森恐怖了去。好在沒帶蘭莜過來,不然,她肯定死活拉我回去。

岑風突然“咦”了一聲,打破四周寂靜。扭頭一看,便見他指着大門兩旁的對子緩緩念道:

上聯:一人為文,文墨筆鬥,書盡世間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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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聯:一士為武,武行劍鋒,打遍天下無敵手。

橫批:文武雙全

他用扇子不停拍打掌心,嘴裏直道:“好對,好對,原先老師就曾提及此間學堂,說它學風獨特,為朝廷培養了很多文武全才,卻從未見過。今日目睹,果真不同凡響。”我出聲道:“好便好,幹嘛自個打自個,忒是傻氣。”他嘿嘿一笑。我便問:“既然你老師曾經提及,那你知不知道這間學堂到底是誰建起來的?”

岑風沉思片刻,道:“這倒是不知。”

“連是誰建起來的都不知道,就在這盲目崇拜。”

“難道你知道?”

“自然曉得。”我一個閃身進了大門。岑風合了扇子追問:“誰呀?”我扭頭對他吐吐舌頭,“就不告訴你。”

其實,對此我也知之不多,就有一次,父親同僚李大人來家做客。晚上花好月圓、天空靜谧,兩人在園中飲酒,喝到興致高昂時,李大人突然提及“鬼谷”二字,好像說是一個姓“米”的還是姓“離”的先生獨自建起的。因為距離較遠,加上父親不喜歡會客之時旁人打擾,我聽不真切,只能遠遠觀望。不過,按他們話中語氣,這位先生似是很有威望,受人敬仰。

剛過酉時,學子已然散學回家,整個大廳空蕩蕩的,只剩桌子椅子,好沒生氣。院子中央,一地枯葉,似乎有些時日沒人打掃。要到後面竹林,需穿過學堂大廳,途徑藏書閣,越過百草園,到達外圍磚牆根處,爬上假山翻了過去便是。曾經好幾次一人跑來這邊玩,對于路線早已了然于胸。

我走在前面,岑風跟在後面。他比較好奇,不時東瞅瞅、西看看。我說他:“你能不能走快點?”岑風答應着跟了上來。剛過藏書閣,踏上小徑,他突然停下不走,眼睛一動不動望着路邊草叢,大約半秒,喊我:“喂,那是什麽?”他指着草叢裏一個發光物什,滿是疑問。我上前一看,一下被吸引住,是個好玩東西,跟雞蛋相似,蹲下去将其撿了起來,上下打量,開始研究。

岑風問:“這個到底是什麽?”瞅了瞅,跟陶瓷差不多,上有六個小孔,黑灰色,表面些許暗紋,跟佛家壁畫有些相像。翻來覆去幾下,還真不知道是什麽。岑風也蹲下,手指撥弄,歪着腦袋想了想,推斷說:“會不會是竹笛類的樂器,上面都有六孔為證,符合特征。”他将扇子比作笛子,作出吹奏樣子,似乎還真是那回事。

我從他手中拿過,摸着那幾個小孔也覺有理,只是不知從何而吹,正想着,突然發現最上面還有一孔,跟那竹蕭吹孔類似。“是不是從這裏吹呢?”我舉起問他。岑風挨頭過來,眉目一皺,思考半天,總算冒出三個字,“大概是。”語氣忒不幹脆。

我将東西遞于他,“既然如此,你試着吹吹看。”他猶豫半響,接了過去,将東西上下翻弄,橫看側看,嘴裏喋喋不休:“這東西我今天第一次看到,又怎麽可能會吹?到底哪個是宮?哪個是商……”說罷繼續打量。

我無聊,左右賣眼,一根紅色絲帶映入眼簾,恰好挂在草枝之上,迎風而動。上前取下,絲帶尾端串着幾個銅鈴,晃了晃,叮鈴作響,很是好聽。岑風聽到聲音擡起頭,問:“你又發現了什麽?”

我将絲帶迅速背入後面,忙道:“沒有,什麽都沒有。”

“哦,”他将那個橢圓似地東西遞還給我,“東西送你了,什麽時候知道是何物,一定要知會我一聲。”我原本就覺得好玩,想據為己有,沒想到他直接遞來,自然半分猶豫不帶,左手拿好絲帶,右手取了過來,将其裝在袖口裏,沖他燦爛一笑,“謝啦!”岑風有些愣神,繼而尴尬摸摸後腦勺,這下子還真是跟小媳婦有些相像,樂得我呵呵直笑。

行走不到半柱香,圍牆腳下,邊上幾棵茂密樹木,枝頭上數只鳥兒叽叽喳喳、叫來叫去。假山一頭在兩樹之間,只要上得山頂,抓過枝幹,便可攀上圍牆。我将裙角束在腰上,手抓一塊石頭,便往上走。岑風在地上問:“你這是幹什麽?”我一腳踩穩一邊答話:“你看着就好,在這裏等着,我去去就回來。”

“不是說一起到竹林,你要撇下我一人?”只聽耳邊一聲低喝,他整人躍起立于假山最高處,衣衫浮動,俯身下來,向我伸出扇柄,微微一笑,“來,我拉你上來。”不久,我便跟他站于假山之頂,清楚看到圍牆外綠綠蔥蔥的竹林。岑風嘴裏嘆道:“今日的确不枉來此,景致渾然天成,比皇家園林還要入目三分、鐘靈毓秀。”

此時,日頭剛剛沒入西山,天色略顯昏暗。

我從假山邊上輕輕一躍,便跳上圍牆,半蹲下沿着圍牆慢慢挪動,尋找那棵離得最近的竹子,想像往常一樣順着它滑下地面。正在移動,岑風跳了過來,身子剛立住,腳底卻不知踩了什麽東西,稍微一滑,一個不穩,整個人失去平衡,就往竹林那邊倒去。他臉色瞬間蒼白,嘴裏“哇哇”大叫,兩個胳膊在空中胡亂抖動。

我心口一跳,着實一驚,趕忙伸手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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