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萬裏山巒

忽地一聲震顫!明昊臉色瞬變,道:“昕月姐姐,咱們趕緊進屋!”

“發生甚麽事了?”我問道。明昊眼裏似有懼意,道:“反正這個時辰不能出去,躲進屋裏是最好不過的。”“哎呀”他忽地叫了一聲,道:“慘啦慘啦,那個哥哥和六芒還在外面呢!這下可如何是好!”

我不知到底發生了甚麽,但看他小臉着急的樣子便道:“好了,明昊放心,昕月姐姐去把他們找回來。”明昊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道:“你還是不要出去了,我讓爺爺出去好了。”

話音剛落,離老頭憤慨的聲音響起:“好你個小兔崽子,爺爺我養了你這麽些年,好吃好喝好玩好耍地供着你,誰料到頭來,你竟胳膊肘往外拐,讓我一個百十多歲的老頭子沖鋒陷陣!你心裏到底有沒有當老頭子是你爺爺!這死娃娃,太可恨了!太可恨了!”離老頭喋喋不休,像是要用唾沫星子将明昊給淹死,一張臉氣得跟公雞打架似地。

明昊松開我,挑了挑眉,道:“好啦,死老頭,我又不是沒見過你沖鋒陷陣,就上個月隔壁老王家的孫子忘了時辰,差點掉進枯井裏摔死,還不是你一個飛身就救回來了?怎麽每次麻煩事來了躲得比誰都快,我看上次那回,若不是老王家兒媳婦長得水靈水靈的,你是不是就準備搬個凳子坐在旁邊望西北風啊!”離老頭被明昊這一通編排弄得那叫個臉紅脖粗,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頓時眼都綠了。

說話當口,又“嗵”的一聲響,馬廄的橫梁落下些許灰塵來。離老頭被明昊瞪了幾眼,氣颠颠道:“臭小子知道個屁!誰說我看上老王家水靈靈的兒媳婦了?”明昊見離老頭不服,又道:“那又是誰躲到人牆上,偷看人媳婦兒在井邊浣衣服,哈喇子流的都跟銀河一般長了。”離老頭頓失言語。

明昊哼了一聲,嬉笑道:“你要不想去也不是不可!”離老頭橫了橫,稍稍不自在地問了句:“你小子又要使甚麽爛招出來?”明昊一副天真爛漫,道:“沒甚麽啊!不就是把除了你偷看隔壁老王兒媳婦浣衣服外,還有偷窺對門阿慶姐河裏洗澡,以及偷看村東頭鐵匠老婆奶娃娃等糟事糠事,一并知會了鄉鄰鄉黨們罷了。”

明昊話剛落,離老頭一口血差點噗出來,他連道三個“好”字,委屈大了。頓時腳風一起,縱身一躍,人就沒了痕跡。好俊的功夫!我暗暗贊道,沒想到離老頭竟是與師父碧海邪鶴以及死了鬼醫齊名的逍遙書癡——離九霄。

自五年前,那一場霍亂後,皇帝身死,太子朱岑風逃亡,京師西郊的鬼谷學堂便荒廢沒落,沒人知曉他們去了哪裏。江湖人道:離九霄乃先皇恩師,與玄朝同心同力,齊肩王欲要一并除去。離九霄得知始末,立即遣散學子,遁走他鄉,以待時機。江湖中便沒了他的消息。原來竟躲進了鬼泣山,後又搬到了這裏,且還是一個喜歡眼花花的猥瑣老頭子,無論如何也沒法将其與那個大名鼎鼎的逍遙書癡想到一塊兒。

周遭不斷有東西震顫掉落,隐隐間,還聽到野獸嘶吼的聲音。我甚是奇怪,問道:“明昊,難道此處有甚麽古怪的地方,為何到了這個時辰外面就一片混亂而不能行人呢?”

明昊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啊,五年前來時就這樣了。村人說每月中旬必有一次。一次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了就好,卻不想最近時日愈演愈烈。原本我不想待這的,誰想爺爺說甚麽此處安靜,無人叨擾,楚心姥姥更是找他不到,就在這搭了屋住下了。”

我有些不放心,便道:“明昊你安心待着,昕月姐姐出去看看。”明昊急切道:“還是不要出去了,若遇着猛獸甚麽的,一只兩只還行,倘若成群成對,任你武功再高,也是不好對付的,指不定還要送了性命。”

“猛獸?”我更是奇怪,此處雖偏僻,卻也人群聚集,又怎會有成群結隊的猛獸出沒呢?可剛剛隐約聽到的那幾聲怪叫,似乎也印證了明昊之言。我便安撫他道:“沒事,姐姐去去就回,你照顧好自己。”說罷,縱身一躍,腳踏屋頂。四周環顧,頓覺一股血腥之氣由落日之處漸漸傳來,雖不濃烈,卻暗藏殺氣。

擡頭仰望,天竟非平日的暮色,而被一層紅雲遮蔽,紅暈邊沿卻又似藍非藍似綠非綠,色彩極變,甚是詭異,村落整個被其覆蓋。

我極目鎖定落日之處,那邊殺氣濃重,莫不有甚麽古怪?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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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巨吼由那邊傳來。當下不再猶豫,我運氣奔去。

行了數十裏,頓見前方不遠山坳處一片火紅,我稍縱就到了跟前,神色瞬變,就見一只約十丈有餘的猛獸已被燒的僅剩骨架,森白凜冽,甚是駭人。而怪獸一旁,兩人一馬,靜默站立,正是邱非他們。此刻,兩人蹙起了眉頭,甚是凝重。

邱非斜眼便看到了我,忽地調笑道:“哎呀,名動姑娘竟然來了,難道是擔心邱某的安危不成?”聲音溫柔,竟似春風拂過。

離老頭嫌棄道:“他娘皮的,甚麽擔心不擔心,要說話就好好說,男不男女不女的,我老頭子頭疼!”邱非輕輕一笑,道:“難道離前輩就沒對心儀的女子說過甚麽動聽的情話麽?”說罷,朝我眨了眨右眼,沒個正行。我自是不予理會,想他小盛莊少莊主在江湖上風流的名聲,剛剛那些話必定已對許多女子說過,當不得真。

我随意走到一旁樹下,腦裏忽地閃現,五年前,那龍卷飓風中,那白衣飄飄的俊逸少年,他劍眉星目,堅毅而篤定地說‘無論如何,我都要護你周全’。

再一晃神,便見邱非伸出腦袋,笑盈盈地望着我道:“名動姑娘莫不是在想念自己的情郎?”語畢,直接靠在樹上,道:“想他作甚,你看邱某英俊潇灑,江湖中誰人能敵,多少女子都盼望嫁與邱非為妻呢!”

“可時至今日邱公子依然孑然一身,并無妻妾,可見醉心武學,心不在此。”邱非笑道:“只要名動姑娘肯委身下嫁,邱非自當不必孤單一人,從此與姑娘雙宿雙飛也非是不可。”他一雙桃花眼忽閃忽閃,只有花癡了才信他。我淡淡道:“既然公子已知名動是林昕月,那必定也知名動與将軍府的景少将軍指腹為婚,要不是五年前那場大火,恐怕今日名動已是景少将軍的妻子了。”邱非驀地一怔,折扇輕揮,笑道:“只要姑娘一日未嫁,邱某就還有機會。就看名動姑娘給不給這個機會了。”

話音剛落,又一聲嘶吼從山林深處傳來,聲聲纏繞,連綿不絕。邱非神情一凜,就聽離老頭抱怨道:“究竟是怎麽了?往常也不過兔子、野豬等野獸竄逃出山,在村子附近咬人傷人,近日卻連着三月,出現了這等高大勇猛恐怖的怪獸,吃了好些人,看來整個千回村要遷移,老頭子又要搬家了。”他說着說着竟有了些許傷感。我問道:“離爺爺,你倒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離老頭将目光望向了深山密林,道:“真相或許在那萬裏山巒中。”

“萬裏山巒?”邱非眼睛忽地一擡,道:“還請離前輩細細說了。”

離老頭沉默一會,道:“要說這萬裏山巒,可謂是神秘而奇妙,山裏奇珍異獸、靈草仙葩到處都是,但鳥獸一直藏居深山之內,并不與人類往來。故而,幾千年下來,也平安無事。五年前我帶着明昊小子來此‘千回村’落住。原是想逃過楚心,卻偶然發現此處每到月中,必然有一次獸襲,開始不過兩三只,而猛獸也就不過十幾種,只在村子附近徘徊,并不傷人,村人也就不予理會。誰知最近時日,竟出現了如眼前此物的猛獸,傷了好些人,村民害怕,閉不出戶。這種猛獸原本應該藏在萬裏山巒中,以那裏的仙草靈藥為食。卻突然跑出來,老頭子想定是山裏發生了有甚,便找了一日,入了那山巒之中。”離老頭頓了頓,似乎想起了甚麽,臉上陰晴不定。

邱非問道:“離前輩,然後呢?”

離老頭似乎陷入了回憶,緩緩道:“然後老頭子就看到許多野獸在山間奔逃,各個惶恐不安,像是遇着了甚麽駭人之事。老頭子就沿着野獸逃竄的方向溯行。彼時,草木茂盛,枝葉繁茂,山內陰冷,灰蒙蒙一片,就連日頭都黯淡無光。老頭子走啊走,走啊走,也不知過去多少時辰,卻迷了路。而身邊當時也有好些高大威猛的異獸,卻并不傷我,一味奔逃,也不知在恐懼甚麽。老頭子走進一處三角凹地,此處寸草不生,無蟲無獸,只是太過森冷,老頭找了幾找,再尋不到別的路了,兼之心系明昊,也就退了出來。如今想來,那裏森寒,杳無獸蟻,真相必定在那三角凹地之後。”

說話間,邱非擡頭一望,一道藍影俯沖而下,落到他肩上,正是追魂。追魂一直尋找阿奴,怎麽這會突然跑了回來呢?我問道:“發生甚麽事了?”邱非摸了摸追魂腦袋,輕聲道:“你要找的那女子進了萬裏山巒。”

“甚麽?”我頓時驚住,如離老頭所言,萬裏山巒神秘夢幻,阿奴怎會闖了進去,她不要命了麽?

我拱了拱手,道:“離爺爺,昕月有事先行一步,明昊那就麻煩爺爺說一聲了。”

離老頭忙不疊地搖頭,道:“不行不行,這才多久就要離開。你若走了,明昊那兔崽子還不翻了天,我老人家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住他那一通折磨!”

邱非眯起了眼,道:“那女子在你心中就這般重要,連命都可以不要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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