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死了鬼醫

千回村。

瓦房內。

木床上直直躺着兩個人,一個黑發黑衣,一個白發黑衣。外廳,離老頭來回往複地着步子,焦躁不安。就聽明昊嚷嚷道:“死老頭,你難道不想認賬了?欺負了人家姥姥就這般想溜了?”離老頭舉起拳頭揮了揮,道:“混小子!有你這麽編排爺爺的麽?趕緊給老頭子回書房讀《論語》去!”

明昊縮了縮腦袋,望了我與邱非一眼,小聲道:“喏,爺爺肯定怕楚心姥姥醒來後追着他屁股後面打呢!”他表情來得豐富,離老頭一看,頓時就火了,道:“兔崽子,不聽爺爺話了是麽?哼!明日爺爺就遠走他鄉,将你一人丢在這。”

明昊嬉笑道:“好啦,爺爺,明昊這就回書房讀書,那,阿奴姐姐和楚心姥姥可就交給你了。”說完,他蹦跳着走了出去。

頓時,外廳寂寥無聲,只剩離老頭走路的聲音。半響過後,只聽“唉”的一聲,離老頭長長嘆了口氣,道:“丫頭哪,你這是要爺爺命哇!”我道:“爺爺,還請您救上一救,若是姥姥死了,阿奴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也就沒了,她必定傷心難過。”想到阿奴清醒時一直喊姥姥的樣子,就恍若昨日。

離老頭坐到木椅上,深深吸了口氣,道:“罷了,罷了,救是一定救的,只是,和我一人之力,怕是力不從心,須得找上一個與老頭功力相當的人。”

邱非道:“離老前輩武功蓋世,與你齊名的不過碧海邪鶴與死了鬼醫兩人罷了,那麽——”邱非将視線落到了我身上。

我忙搖頭道:“雖然師父教了我功夫,但他老人家神出鬼沒行蹤不定,我一個晚輩又如何得知呢?”離老頭沉默了一會,道:“唉,我老人家多少年沒拉下臉求人了,罷了,就豁出這張老臉了。”

他背着手站起來道:“你們倆準備馬車,咱們即刻上路,走得快了,興許月半就到了。”說完,他走出外廳,朝着對面書房的明昊喊道:“死小子,要出門了,趕緊給我收拾東西去!記得拿上我老人家最喜歡的那只墨玉煙鬥!”

“要到哪裏去?”我詢問道。離老頭回身過來,正午的日光映在他身上,佝偻的背影忽地高大起來,就聽他道:“蝴蝶谷。”

蝴蝶谷,傳言中一個蝴蝶紛飛、鳥語花香的谷底,終年春暖花開,尤在春季,也是死了鬼醫——肖生往的居所。江湖人道,死了鬼醫有點邪,與“碧海邪鶴”江仙鶴相較可謂伯仲之間,只不過江仙鶴是狂邪,而死了鬼醫肖生往則是鬼邪。

這鬼邪的表現就如現在我、離老頭、邱非、明昊四人,扶着一個萎靡不振的女人,以及擡着另外一個昏迷不醒的銀發女子,任憑在谷外如何嘶吼,死了鬼醫就是不應聲。

第一日,還有一名女弟子跑來詢問,檢查了一番,女子指着谷口的石碑粗聲粗氣道:“難道幾位都瞎眼了不成?死了鬼醫只治死人,你擡着大活人過來莫不是不相信我師父醫術,不救不救,趕緊擡回去,真喪氣!”

語畢,輕功稍起,人就沒了蹤影。

第二日,想着死了鬼醫不接待,我們自個闖進去,還未行上三尺,四周頓時被各種蟲蟻圍住,發出“吱吱”的聲音,聽得人心膽俱寒,明昊吓得直往我身後躲。離老頭雖說武功高強,卻也不敢硬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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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邱非想着抓一兩個蝴蝶谷弟子威逼利誘,還沒近身呢,手掌就烏黑一片,渾身瘙癢,時笑時哭,聲音沙啞,難聽地要命,離老頭聽不過去,運氣幫着将毒逼了出來。

第四日,我們無計可施,坐在大樹底下萎靡不振,竟與晨曦奴一般無二。

第五日,谷口來了兩位受了刀傷的江湖人,那第一日見着的姑娘出來了,點了點頭,說了幾句,就要将人帶入谷中。邱非不忿問道:“姑娘不是說,死了鬼醫只治死人,不救活人,這兩位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活人啊!”其中一個江湖漢子彎刀一橫,臉上肥肉一抖,道:“哪個門派的,敢咒爺爺們死了!”邱非就縮着脖子回來了。

第六日,離老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谷外狂喊,道:“肖生往你這老不死的啊,老頭子當年就是多看了你娘子一眼,送了兩朵菊花,就是放到今日也成菊花茶了,你又何必記仇這麽久啊,人常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就這般鐵石心腸啊!”

話音未落,谷內驀地傳來一段罵叫:

“離王八蛋!甚麽叫多看了我娘子一眼,甚麽叫就送了兩朵菊花茶,我呸!你當肖生往人老眼花記憶力消退了麽!你明明都差點親到我娘子臉上,而且不是兩朵菊花,是一大捧,一大捧啊!我知你長得俊,就勾引小姑娘好了,我就那一個娘子,寶貝得緊,你怎麽就禽獸地給看上了啊!”

我與邱非面面相觑,頓時了然,原來不是不救,是那糟老頭子猥亵了人娘子啊!明昊一副早知這樣的表情,道:“死老頭,盡拈花惹草,怪不得這些年一直帶着我大江南北的跑,原來不是被女的追,就是被女的的丈夫追啊!”

轟隆一聲,我頓覺一片烏雲浮上心頭。谷內忽地飛出一人,銀發長須,橫眉豎目,我微微一怔,竟是之前見過的江湖郎中。此人身着藍色華服,束金色發帶,哪還有之前破破爛爛的乞丐樣。

那人也微怔了一下,卻轉頭不再看我。對着離老頭嚎道:“你他娘的臭老頭,這輩子就甭想我放你進谷了!”離老頭賠笑道:“不進谷就不進谷,救人嘛,不進谷也是可以救得。肖老哥,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之前的事一筆勾銷,九霄向您賠罪啦!”

肖生往冷哼一聲道:“哼!賠罪頂屁用,吃虧的又不是你家娘子,你自然願意一筆勾銷,萬事化了了。”

離老頭繼續道:“那肖老哥您說說,究竟怎麽才願意幫助小弟!”肖生往蹙起了眉頭,道:“這個嘛……”離老頭道:“肖老哥但說無妨。”明昊忽地在一旁插話道:“肖爺爺,有一件事您一定願意做!”

肖生往“哦”了一聲,道:“小娃娃長的喜慶,嗯,說來瞧瞧。”明昊指了指擔架上的楚心姥姥,道:“這個銀發奶奶肖爺爺你認得麽?”肖生往認真瞧了一瞧,臉色劇變,道:“幻醫族,楚心!”

“正是!”明昊繼續道:“既然爺爺認得楚心姥姥,那必然也知她與我爺爺之間的風流韻事了。”明昊這句話剛落,離老頭就氣不打一處來,喝道:“死小子,不準亂說話,小心老頭子打爛你的屁股!”

明昊一聽哆嗦了一下,肖生往瞥了眼,哼道:“小娃娃你繼續說,甭管你爺爺,他要敢欺負你,肖爺爺讓他渾身上下被蟲咬!”

明昊頓時就樂呵了,道:“謝謝肖爺爺,您真好,我爺爺老是威脅我,太可恨了!”肖生往點頭道:“你爺爺就是一頭發情的驢子,又色又犟!”

離老頭一聽臉就掉下來了,頓時就要上前理論。我趕忙拉住他,小聲道:“離爺爺,您不是說要把老臉豁出去麽?如今已豁了半截,可不能半途而廢,到時竹籃打水一場空,怎麽都要這肖前輩救一救姥姥啊!”離老頭一下蔫了。

就聽明昊道:“肖爺爺,您如今只要救了楚心姥姥,必然楚心姥姥對您青睐有加,芳心暗許,您奪了楚心姥姥的心,不就打我爺爺一響亮的耳刮子麽?”

肖生往哈哈大笑,連道“好極!好極!”他忽地音止,問道:“小娃娃,你別不是想騙我救了楚心吧?”明昊人小鬼大,精靈道:“肖爺爺,不救也可以,你是知道的,這麽些年我爺爺為了躲楚心奶奶,有家不能回,若是楚心姥姥不在了,他不就安省了……而肖爺爺你願意讓他這般安省麽?”

肖生往道:“不錯不錯,決計不能便宜了這死老頭子!”

我喜道:“這麽說肖前輩是肯救了!”肖生往道:“肯救,肯救。”說罷單手背後,仔細瞧了兩眼,臉色稍變,道:“有些棘手吶!”

“怎麽了?”我問道。肖生往斜着看了又看,道:“五髒劇裂,莫不是中了陰冥宮的滅神掌?氣息羸弱,似乎不妙啊!”

阿奴忽地回神過來,“嗵”一聲跪倒在肖生往面前,道:“還望前輩救我姥姥一救,他日晨曦奴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前輩的。”

肖生往道:“女娃娃你起來,如今你心神不定,外邪入侵,若不沉心,怕有走火之勢!”他頓了頓,又道:“放心,肖某既已答應各位救你姥姥,就必然會還你一個康健之人!”

驀地,他朝谷內大喊三聲:“金木水火土何在!”谷中忽地躍出四人,金、青、藍、紅四種服色,恭敬道:“師父!”

肖生往指了指楚心姥姥,吩咐道:“将此人擡往輪回閣。”

“是!”四人齊聲道,頃刻,一人一邊擡着楚心姥姥掠進了蝴蝶谷內。

肖生往笑道:“衆位怕是第一次來我蝴蝶谷吧,就讓肖某帶衆位參觀一番。”他忽地轉頭對我低聲說道:“女娃娃,肖某上次受你之恩,今日若有甚麽未了之事盡可道來。”

我搖了搖頭,道:“上次若非前輩藏拙,也輪不到名動救人。再者,你已贈我養顏膏,此事就不必再提。只要前輩救了楚心姥姥即好。”肖生往笑了笑,道:“你這娃娃心腸真好,也罷。”

他緩緩而行,幾步就跨進谷內。頃刻間,一衆五人随着肖生往進了蝴蝶谷,頓時,一陣花香飄來,芳香迷人,醉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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