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輪回閣前

月朗星稀,寂寥如水。阿奴一人坐在蝴蝶谷往生閣的石階上,思緒空洞,怔怔地望着未知的黑夜。我不知她在想甚麽,也不知她到底要坐到甚麽時候。從肖生往與離老頭進去到現在,已經四日過去。

我輕輕坐到她的身邊,叫了聲:“阿奴。”阿奴未應聲。我安慰她道:“你放心,離老頭與肖前輩乃當今武林武功最高之人,合他們二人之力必定可以救姥姥性命。”阿奴依舊沉默,半響過去,她忽地出聲了,聲音有些哽咽,她道:“昕月,你知道麽?阿奴好痛!心裏好痛!”她噙着淚水,面目蕭條。

我将阿奴抱進懷裏,道:“阿奴,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奴搖了搖頭,道:“不,昕月,你不知道,你一丁點都不知道。”她擡頭,望向無邊無際的蒼穹,喃喃出聲:“五年前,仙兒死了,整個族人也都死了。”她猛地轉頭過來,嘶聲裂肺地壓抑着聲音,道:“而害死他們的人,是我,是我!”

五年前,我們四人落崖後,魍書救了阿奴,卻因此受了重傷,阿奴為了救他,将其帶回幻醫族,求族內長老救治。不想魍書除了腿不能行走外,眼睛竟也看不見東西,身體裏有一種毒素肆意翻湧,加之落崖而受的傷,救治他的話,代價太大,非幻醫族所能承受。

長老便道:非幻醫族人,不予救治。

自那日回音閣魍書搶了阿奴喜歡的魚落笛後,阿奴雖一直對魍書稍加辭色,不過是女孩兒的愛意作祟,加之後面阿奴被癞頭和尚抓至行隐寺剃度做和尚,魍書輕身相救,便已有好感。後兩人落崖,魍書為救阿奴身受重傷,阿奴又憐又愛,到後面回幻醫族途中,兩人耳鬓厮磨,阿奴已是情根深種。族內長老拒不醫治,阿奴便道:她與魍書已結為連理,共修秦晉之好,百年好合,若不救魍書,她自刎而死。

晨曦奴乃幻醫族魔女,長老無法,便開始救治,用了太多靈丹妙藥,總算将魍書從鬼門關救回,卻依然醫治不了魍書的腿和眼睛。長老道此病乃魍書先天而成,已有二十餘年,根深蒂固,怕是不妙,若要救治非得以靈狐仙兒的血滋養,卻可能會要了仙兒的命。仙兒自小與阿奴一般長大,可謂心靈相通、無話不談,仙兒知阿奴要救魍書,而縱觀整個幻醫族,能救的也只它仙兒一人而已。阿奴雖希望魍書痊愈康複,卻也不願用仙兒的命去換,她寧可自己當魍書的腿和眼睛。

仙兒了然,一日,在阿奴與魍書交談時沖進房內,吱吱亂叫,眼噙淚水,像是在與之告別。随後,嗵的一聲,撞死在木柱之上,血汩汩而出,阿奴頓時癡呆了,似是不能相信眼前所見。然而,仙兒終究抽搐幾下,閉上了眼睛。仙兒甘願以身殉主,只為治好阿奴喜歡的魍書。

那日晚,族內九位長老帶着魍書于玄黃洞中閉關,以靈狐鮮血為其化體毒。卻不想,陰冥宮忽然進犯,大軍以雷霆之勢殺死了族內所有人,且摧毀了幻醫族聖物——谪仙鏡。

阿奴與部分幸存子弟避入玄黃洞中。誰料,陰冥宮很快就發現了此洞,以大火焚燒,片刻,就有部分弟子死于濃煙大火中。九位長老以內力輔助救治魍書,不能受半分打擾,不然前功盡棄,不但魍書要死,衆長老也會重傷而亡。

阿奴誓死對敵,然寡不敵衆,就要被人一劍刺死的當口,楚心姥姥出現了,幾招過去,就将進洞的人消滅幹淨。待到兩人奔至魍書那裏,頓時驚住,就見九位長老躺在血泊中,連眼都未合上。而身後響起嘈嘈雜雜的腳步聲,陰冥宮已然控制了全局。阿奴看到魍書坐在一副擔架上,神色雖頹敗,臉色卻開始好轉。

而人群中阿墨走了出來,對衆人命令道:“宮主有令,務必将此二人生擒回宮!”

阿奴頓悟,為什麽陰冥宮忽然對幻醫族地形如此熟悉,為什麽九位長老會躺在血泊而魍書完好無損,原來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錯,她引狼入室,害死了仙兒,害死了衆位長老,害死了全族人,她是幻醫族的千足罪人!剎那之間,淚如泉湧,她好恨!阿奴與楚心姥姥拼死厮殺,不顧性命,借助玄黃洞裏的機關,逃出了幻醫族,卻不想陰冥宮人早就在出口處等待多時,仿佛早知他們會從這裏出來一樣。

楚心姥姥忽地以一招銀鶴飛天縱入敵軍,幾番對打後,竟徒手将魍書擒了過來,點了穴,轉身對阿奴道:“好阿奴,此人就交與你了,定要逃得性命,學好武功,回來報仇!”說罷,将魍書抛到阿奴手中,又深入敵軍,厮殺開來。

阿奴嘶喊道:“姥姥,我不走,要走我們一起走!”楚心姥姥道:“姥姥已經活了一百歲,早已看破世事紅塵,如今就多殺上兩個陰冥宮人,也算得為幻醫族報仇雪恨!”楚心姥姥一道掌風過來,竟将晨曦奴與魍書兩人擲出二十餘丈遠,待陰冥宮衆人發現,已是遲了。阿奴猶豫半響,想要回去,卻怕牽累姥姥,可不回去,又怕姥姥有個閃失,直到楚心姥姥聚音而來,道:“阿奴,你若再不離開,姥姥就死在你面前!”

驀地,她挾了魍書,奪路狂奔,頃刻就奔至幾十裏外。她不知姥姥是否已被陰冥宮的人抓住,她将魍書靠在一棵樹上,道:“為甚麽要這麽做?究竟為甚麽?”然而魍書只是怔怔望着她,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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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奴哭笑道:“對啊,你被姥姥點了穴,幻醫族的點穴手法旁人又怎能沖開呢?”她忽地想到那些在一起的日子,眼眶通紅,道:“你怎就那麽狠心,你怎就那麽殘忍?!難道,你與我在一起就只是為了,為了那枚棋子麽?”

阿奴說道此處淚如雨下,我頓時驚住,道:“甚麽!棋子?”阿奴緩了緩,道:“對,棋子,漢王棋局的棋子。傳說一共六枚,三黑,三白。而其中一枚就藏在幻醫族那被稱為谪仙鏡的鏡子中。”

我頓覺凝重,道:“如此說來,陰冥宮對将軍印也勢在必得。”

阿奴道:“這世間,永遠充斥着争鬥,人人都想通過捷徑奪得無上權利,将軍印便是通往權利巅峰的一道王牌。”我道:“那麽,将軍印這個亘古傳說是真的存在了?”阿奴頓了頓,道:“或許吧。”

江湖人道,若要奪得将軍印,須集齊三樣,漢白玉棋盤,地宮圖,琅琊玉,皆不可缺失。漢白玉棋盤與琅琊玉乃開啓地宮的鑰匙,地宮圖則可以真正指出将軍印所在。

武林中人人俱知漢白玉棋盤在神手賭坊蔡家手上,卻沒有六枚棋子,便開啓不得,也就如廢物一般。五年前,京城蔡家莫名消失,至今也未找到,不可不謂神秘而夢幻。

江湖衆人,一個化神山莊為了棋子而毒逼行隐寺時至五年,一個陰冥宮為得棋子滅掉幻醫族全族。如此說來,江南霍家身中奇毒,死于非命,也決非偶然之事了。如今僅漢白玉棋盤浮出江湖,而那琅琊玉以及地宮圖還不知在哪,到時又不知會生出多少風浪。

可以肯定的是,陰冥宮已得到一枚棋子,而江南霍家的那枚卻不知被何人奪去。關于漢白玉棋盤,如今在不在蔡家手中,還有待斟酌。只是,江湖中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無為道觀何以置身事外呢?

阿奴淚眼模糊,恨恨道:“那日,我原想殺了他,再自殺,以死向那些死去的親族謝罪!但,昕月,你知道麽?呵,我竟然,竟然下不了手!”阿奴搖着我的肩,喃喃道:“呵呵,我晨曦奴人稱邪魔的女人,竟對那叫魍書的男子下不了手!”

她抓着我肩膀的手指愈發用勁,仿佛深深嵌入血肉一般,疼得我差點叫出來。可我沒叫,我知阿奴心痛,要殺了她曾經深愛的男子,一時之間,誰也下不了手!她呵呵笑道:“我打斷了他治好的雙腿,要他再也站不起來,我還想挖了他的眼珠,可,當我出手時,那雙眼眸映出我的身影,從未有過的溫柔,我猶豫了,不舍了,我竟然在害怕,害怕他從此再也看不到我的面容。我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刮子,奪路奔逃!”

阿奴擡起了頭,任憑淚水肆無忌憚地溢出眼眶,她說:“昕月,還記得青古小鎮外的那個紅谷麽?那裏埋藏着我們最珍貴的回憶,在他重傷的日子裏,我們住在紅谷,我采藥治他,每日做飯,熬藥,若不是傷勢惡化,我決計不會帶他回幻醫族。昕月,你說,若不是我帶他回去,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對不對?”

她充滿希冀地望着我,卻陡然一震,面露哀傷,她呵呵笑道:“而我,卻真的帶他回去了。所以,是我害死了仙兒,害死了親族,甚至,姥姥現在都生死未蔔!我是罪人啊昕月,是大大的罪人!”

她哭得那麽悲傷,仿佛整個世間都為她掉淚。

我忍不住也哭道:“所以,你就入了甚麽梨花帶雨的門派,殺岐山派的人,挑釁化神山莊,整日厮殺在外,你要作踐自己到甚麽時候啊阿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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