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最終章
那日從萬劫谷出來,我因身中“無解”,毒入骨髓,雖服了解藥,卻廢掉了武功,自此便成了普通女子。而景岩握行軍布陣圖,奉太子朱岑風之命趕往西北荒漠,将齊肩王弑君之事道與衆人。
同年十一月底,揮師北上,更因景老将軍聲望以及景岩軍威,收服多股義軍,一時間聲名大作,所向披靡。
齊肩王得知消息,派兵圍剿,然其平日行事太過毒辣,百姓積怨已久,投誠之人比比皆是。
第二年春,以太子為尊的大軍便已駐紮京都之外,将整個皇城團團圍住。
齊肩王衆多手下斂財逃竄,頃刻便成孤家寡人,遂以朱戟風為質,欲要殺出重圍,卷土再來。卻不料其屬下為向太子表忠,合計将齊肩王殺死,砍下頭顱,懸挂城牆之上。大開城門,迎接景家軍。
三日後,太子朱岑風即皇帝位,改國號“岑”,大赦天下,勵精圖治。
六月中,廖族皇帝薨,皇妃殉情,族內一片混亂。
皇帝朱岑風禦駕親征,景家軍以閃電之勢,雷霆之擊,攻克廖族防守,直至廖族宮殿門前,圍困十月之久,廖族無糧無水,不戰而降,願以玄朝為尊,終年納貢,簽訂附屬國條約。自此,天下平定,四海安寧。
某日。
玄朝皇宮後花園。
我正拿着漁網捉魚塘裏的魚,一個聲音老遠傳來:“小姐,小姐!”甚是熟悉,我扭頭一看,就見蘭莜踮着腳朝我這邊跑來,她臉上綻放着燦爛笑容。“嗵”的一聲,漁網掉進池裏。剎那之間,我淚如泉湧,泣道:“蘭莜!”我一把抱住了她,萬萬想不到她會出現在這裏。此刻,她臉上的傷痕幾乎看不到了。
我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蘭莜喜極而泣,道:“小姐,其實蘭莜早就進宮了,只是臉上燒傷見不得人,皇上囑咐太醫好好診治,半年過去,疤痕去了差不多了,才得以見着小姐。”末了,蘭莜小聲問道:“小姐,你真要嫁給皇上麽?”
我道:“怎麽了?”蘭莜道:“小姐本是景少将軍的未過門娘子,外面人都說皇上他橫刀奪愛,逼迫小姐。還說,還說——”
“還說甚麽?”我這些日子常在宮中,的确不知外面的閑言碎語。蘭莜臉上現出驚惶,道:“還說,皇上要殺了景将軍。”
“甚麽!”我驀地一驚,岑風與景岩兩人同生共死,外面怎麽會有如此傳言。便問道:“到底怎麽回事?”蘭莜便道:“大家都道景将軍功高蓋主,而皇上又搶了他的未過門娘子,如今他身為三軍統帥,手握兵權,要準備謀反吶!”我頓時明了,怪不得這幾日宮女、太監背着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乾坤殿前,太監圖正施禮道:“林姑娘,您來找皇上麽?”
我點頭道:“皇上他現在在裏面嗎?”圖正道:“真個不巧了,皇上他早朝後便出宮巡查,這會還未回來。林姑娘是有甚麽事,您不妨告訴老奴,皇上吩咐了,林姑娘的事小的們必定辦的妥妥帖帖。”我又問:“那他說甚麽時候回來麽?”圖正想了想,道:“要不林姑娘先在殿裏等着,皇上出去有一陣子了,想必過會就回來了。”我點了點頭,也只好如此了。圖正帶着我在乾坤殿的偏殿坐下,奉上茶與糕點,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我道:“圖總管你忙你,毋須陪我,我要是有事就喚你。”
圖正福了福身,道:“那奴才們就下去了,主子有事就喚一聲。”說罷,他領着一衆宮女太監走了出去。
岑風成了皇上,萬事繁雜,忙忙碌碌,先前好幾次我都這般在殿內等着他回來,對這裏都很是熟悉了。我捏了一塊圖正準備的桂花糕,香甜可口,比當年百草堂對面紀家的正牌糕點還要來得美味。
邊吃邊打量起來,就見殿內又多了好些古董、字畫。忽地,眼睛落到一副畫上,上面百花齊放、蝴蝶飛舞,好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是了,廖族畫鏡!那日洛陽十裏臺,竹屋內見到的那副畫。只是,它怎麽到了這裏?難道,是邱非送與岑風的?可他們兩人根本就不相識。心裏隐隐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似乎有甚麽可怕的東西在我腦海肆意翻湧。
我搖了搖頭,心道定是那廖族畫鏡作祟,便凝神聚力,将字畫從牆上取下來,卻一不小心,撞到了旁邊的燭臺。咯吱一聲,燭臺動了,便見眼前的木閣子分作兩半,約摸一人的縫隙留了出來。
我甚是不安,不想這竟然有間密室,怕是岑風專門建造的吧。越是不安,卻越想進去,那密室裏到底藏了甚麽呢?
思量着,一只腳跨了進去。就見裏面四壁都是藏書,灰塵落滿,很是陳舊。中間放着一張書桌,書桌上擺滿了書,翻開的,未翻開的。
走近了一看,桌臺上蠟淚點點。眼睛瞅在一本打開的手劄上,頓見“梨花帶雨”四個字跳入眼簾,右眼驀地一跳。
我顫抖着雙手,拿起那本手劄,一頁頁翻開:
中宗二十六年,國富民強,天下興盛,朕欣慰矣,必當勵精圖治;
二十五年,建立小盛莊,通達江湖消息。
三十一年,忽聞武林群雄,衆志成城,似要推舉武林盟主,以號令天下。自古江湖莽人,不可小視,若其合力,以圖天下,玄朝必将危矣。朕承祖宗基業,雖不能開拓,卻必當守成,勢必不可讓此事發生;
三十二年,瓊海之戰,“梨花帶雨”宮主蕭伊力戰陰冥宮宮主江仙鶴,奪得天下第一。遂造謠言,蕭伊與江仙鶴欲要殺死其他門派,成為武林至尊;
三十三年,江南水鄉,以皇家暗衛“化神山莊”出動,暗殺蕭伊夫婦,身死;僞裝“梨花帶雨”門派血江湖門派,嫁禍梨花帶雨與陰冥宮,兩方厮殺,江湖終亂,心安矣。
……
原來,五十幾年前的那場武林仇殺,竟是中宗,即朱岑風的皇爺爺,一手策劃的。蕭伊不是死在江湖人手中,而是死在皇家暗衛“化神山莊”之手。
我的親身父母死于朱岑風的爺爺玄中宗之手,我的養父養母死在朱岑風的父皇玄文宗之手。
甚麽小盛莊,甚麽少莊主,甚麽邱非,都只是朱岑風一人。
剎那之間,我五內俱崩,泣不成聲。
為甚麽?為甚麽?
呵,我竟然還要嫁給自己殺父殺母的仇人?!
我踉踉跄跄從密室走了出來,哭到了笑,笑到了哭,忽然聽到正殿人聲傳來:
“景将軍。”
“末将在。”
“朕知你盡忠,但百姓不知,将士不知,如今謠言四起,對本朝根基大大不利。你我同生死、共患難,朕待你如兄如長。本不想這般,但人言可畏,朕乃玄朝皇帝,須得給衆人一個交待,景将軍,你明白麽?”
我不知岑風要景岩明白甚麽,只聽“砰”的一聲,似是瓷器摔碎在地的聲音。
我猛然一驚,從偏殿跑了出去,剎那之間,痛不欲生。
金碧輝煌的乾坤正殿中央,景岩傾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色的血,目光渙散,臉上卻浮現淡淡的笑意,就如那日在蝴蝶谷荷花池旁對我微笑。我想,他定是想到了梓月,想着他愛的人,所以飲盡了那杯毒酒,而不懼怕死亡。
或許,他早就想着死了。
可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死法?岑風滿目震驚,似是不料我竟會在這裏,忙對圖正道:“送林姑娘回去。”我眼裏噙滿淚水,痛徹心扉,卻始終落不下來,我道:“邱非,你就這般害怕我麽?”
那“邱非”二字剛落,岑風頓時震住,他想要拉我,道:“昕月,你聽我說……”
“說甚麽?說你皇爺爺怕武林凝力奪了他的江山?還是說甚麽皇朝暗衛‘化神山莊’殺了我父母雙親?”我将密室內的那本手劄扔到他的面前,擲地有聲。
“昕月……”
我慢慢地後退,再後退,一直退到景岩面前。
我倉惶無助地跪在他身邊,淚流滿面,心裏叫着:景大哥,景大哥……
我擡起頭,望着岑風滿臉傷痛的樣子,聽他說:“昕月,你是愛我的,對麽?”
我點了點頭,腦裏浮現那手執折扇的翩翩少年,喃喃道:“是的,我愛朱岑風,愛那白衣的翩翩少年,也愛那手執折扇、風流痞笑的少年莊主。但你知道麽?他們都走遠了,再也回不來了。”
岑風痛心道:“不,昕月,他們都還在,只要你願意,他們都在,都在。”
我緩緩搖了搖頭,淚花灑落下來。
再見了,朱岑風!
我驀地端起地上那瓶景岩并未喝完的毒酒,一口飲盡。
粘稠的血從鼻孔、耳朵、嘴角邊流了出來,火辣辣的。
我好像看到上元節那日的煙火,以及花船上那醉酒的少年。
也好似看到龍卷飓風中,那對我說要命整個生命護我周全的男子。
以及蝴蝶回廊內,他醉酒在我懷中的傷心傷痛的模樣。
……
視線一點一點地模糊下去,再然後,我倒在了景岩身上,懷裏的陶埙滾落出來。身體好似被人猛烈地搖晃,耳邊甕聲一片,甚麽也聽不見了,我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
将軍印,将軍命
将軍華發生
此生男兒英雄夢
從頭起
百年後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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