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問診

“您只管直言。”貞娘一邊收拾着櫃臺一邊回道。

“我和老鄭呢守着這個鋪子也有二十餘年了,在城裏也算是有些名氣。城中富戶不少和我們定了約,我們定期要給這些人請平安脈。宅中的老爺們老鄭足以應付,只是這後宅之中……有些是點明要女大夫。我現下身孕不穩,孕期之中也多有不便。這些天我都在物色合适的人選……但你知道的,學醫女子本就不多,更何況學得好些的更是鳳毛麟角。現下看見了你我就覺得這事有了希望。”趙憐柔看着貞娘,她臉上看不出明顯的神色。

“可是我不住在城裏,來往多有不便……”貞娘提出自己的困難。

“這個你不用擔心,去診脈的日子都是定好的,到時候我差人來請你就行,診完病我再遣人送你回去。我也不叫你白忙活,得來的診金我們四六分成,你六我四。妹子你也別覺得這價低,我拿着這四成是打點關系,臨時換大夫,多少需要打點。”趙憐柔也實話實說。

“我也不瞞您,我今日來是想同鄭掌櫃做生意的。相對于病理來講,我其實懂得更多的是藥理,所以在山中采了藥材來炮制,準備賣給你們……”貞娘還未說完,趙憐柔立刻打蛇随棍上。

“只要妹子願意幫着入內府看診,你拿來的藥材鄭家醫館全收了。”

“我還有個條件。”

“你說。”趙憐柔覺得這事多半能成。

“我只看診,不開方子,不拿藥。”後宅水深,她才不會讓自己陷下去。

“這事我需要和老鄭再商量商量。”趙憐柔有些猶豫。

“您商量好了只管差人來找我,我住在上田村,家父蘇三貴,村中的人都認識。”貞娘說着看見外邊來了個熟人。

“鄭大夫,您現下可有空?我家小小姐喘疾今日更重了,您再去看看!”秦禮一路策馬狂奔,腦門上一頭汗。

“這可真不巧,我一會兒要去出個急診,你看人還在那邊等着……”鄭大夫這邊剛剛來了人。

“這可怎麽辦?”秦禮着急的看着鄭大夫。

“你先別急,我跟你去看看。”貞娘招呼着秦禮,又轉頭給趙憐柔說道:“勞煩夫人待會兒看見來接我的人告訴他我去桃源村秦公子家看診去了,讓他告訴我爹一聲。”

“行,你只管去吧。要不要先拿些藥去?”趙憐柔看這情況兩人是認識的,想做個順水人情。

“那孩子還小,現下也不知道什麽情況,還是先去了再讓秦禮來抓藥。”貞娘走出醫館,秦禮備好了車:“姑娘上車吧。”貞娘剛要上車,又倒回醫館:“夫人可有銀針可否借一副于我,稍晚秦禮來拿藥的時候我讓他帶回來。”

趙憐柔皺皺眉:“妹子你糊塗了,小兒病一般可不能用針灸……”

“我知道的,只是這家公子患有頭疾,我順帶一并去看了。”

“你等等,我去給你拿。”趙憐柔拿了銀針,貞娘匆匆道了謝,跟着秦禮去到桃源村。

顧大嫂已經在院子裏邊轉了無數圈:“怎麽還不來?”一邊走動,一邊輕柔的拍着團團,團團不舒服,小小聲的哼哼唧唧,皺着小包子臉,看起來可憐極了。

秦翰連坐在院子裏邊,他也不太舒服,太陽穴抽痛。遠遠聽見馬蹄聲,他安慰顧大嫂:“快回來了,您坐下歇一會兒吧。”

“我一坐下團團更不舒服,我等着大夫來吧,可惜小寒走了,要不然團團怎麽能受這麽多的罪。”她皺着眉頭埋怨寒亭聲。

不多時院子門開了,秦禮快步進來,身後跟着貞娘,秦翰連一看:“你怎麽來了?”又看向秦禮:“不是讓你請鄭大夫嗎?”他起身有些急,這一下感覺眼前一陣黑,晃了一晃。

貞娘連忙扶住他:“鄭大夫有急診,您放心,我也是正經學過的,你先歇着,我先幫小小姐看了,再給你施針。”秦翰連一看人都來了,也不能往外推,只能看着她治療。

貞娘走到顧大嫂跟前接孩子,白白嫩嫩的,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眼角還挂着一點兒淚水,貞娘一看就心疼,抱着孩子看了她的舌苔,又聽了聽聲響。

“孩子喘疾發了,我先進去給她推拿。”貞娘抱着團團進屋,将她放在床上,一眼就看到床頭那朵紅花,她皺皺眉把孩子抱到另外一邊小床上。輕柔的用拇指給她揉按天突,膻中,肺腧,團團的氣聲慢慢平穩,最後按完的時候,孩子挂着淚珠眯着眼打了哈欠。

貞娘輕輕拍着她的背,慢慢的團團睡了過去。

貞娘松了一口氣,給她蓋上小被子。顧大嫂在一旁看着:“這是好了?”

“還沒呢,暫時壓着。這個病不比其他,時時都有複發的可能,後邊還得慢慢養着。近半月我每天都會過來,給她推拿,一來是觀察情況,擔心病情反複;二來,這孩子身體極弱,若不從現下開始調理,今後難免危險。”貞娘和顧大嫂坐在離床遠些的地方說話。秦禮扶着秦翰連進來剛巧聽見這麽一句。

“會不會太麻煩姑娘?”一連幾次受人恩惠,秦翰連有些過意不去。

“醫者父母心,斷不會放任任何一個病患不管,況我說過公子于我恩情深重,說勞煩這是折煞我了。”貞娘站起來讓秦翰連坐下:“我今日帶了銀針,正好給公子施診,看您這樣子怕是頭疾也不輕。”

“昨日鄭大夫留了藥,已經好些了。”

“頭疾複雜,單憑吃藥一時半刻效用不大。”貞娘給秦翰連把了脈,又看了秦翰連腿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有結痂的跡象,蛇毒已無大礙。只是腦中瘀滞仍在,公子請到那邊床上躺下,我好施針。”

貞娘靠得太近,秦翰連有些緊張,起身急了,又開始頭暈,貞娘握住他的手:“公子小心些。”

貞娘的手極軟,又細又嫩,秦翰連都擔心自己手中粗繭磨破她的手,貞娘的手就停留了一瞬間,又握上他的小手臂,秦翰連呆呆的任由她扶着走。

“公子上去吧。”貞娘的聲音将秦翰連從走神中喚回來。秦翰連不由臉紅,真是太無禮了,怎麽能這麽随意對姑娘浮想聯翩。他努力板着臉躺上床,貞娘拿開床頭的紅花:“小小姐有喘疾盡量不能接觸塵土,花粉,毛料,像這樣将鮮花摘下,難免花粉掉落。”

“是這樣嗎?”秦翰連驚了:“昨日我看她喜歡那花就給她摘了一朵,沒想到……原來團團病情竟是由于我的緣故。”

“小兒體弱有諸多禁忌,等我回去一一整理出來,明日給公子看看。”貞娘說話間開始拆下秦翰連的發髻:“公子現下可是放松些了,剛才碰到您就像碰到木頭。”

秦翰連紅了臉,才發現貞娘轉移話題是為了緩解他的緊張。

貞娘按壓着頭上的穴位,待得他頭皮放松下來,方從香囊中拿出一小塊香料,吩咐秦禮點上:“此香有安眠的功效,待會放在公子右側,施針途中公子若有疲感,盡管睡去便是。”

秦翰連小幅度點點頭,貞娘淨手之後方才開始施針,這人于她意義不同,她下針極為慎重,不過四針下去,額上就出了細汗,待得下完針也是雙手汗涔涔,倒是秦翰連睡得極為香甜。

顧大嫂早在剛才開始施針之前就抱着團團去別的屋睡着,秦禮候在一旁看貞娘施針完,方才遞上帕子。

貞娘壓低聲音:“去拿紙筆來,我寫兩個方子。”貞娘斟酌着寫好了方子遞給秦禮:“你拿着去城裏抓藥,路上快些,趕在關城門之前回來。”

“姑娘放心,我的腳程快着呢,只是要委屈姑娘在這邊多呆一會兒,等我回來之後再送姑娘回家。”

“無礙的,公子起針還要一段時候,我一時半刻不會離開。”秦禮出了門,貞娘坐在旁邊方凳上默默記誦藥典。背着背着就晃了神。她看向秦翰連。

将軍好像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她記憶裏的少将軍熱烈飛揚,天不怕地不怕的。見到真人才發覺,他也會無措,會緊張,會羞澀。貞娘抿唇笑了笑,原來她心心念念的‘神’也是同她一般。肉體凡胎,又有着人的溫暖。

有人進了屋,貞娘回頭一看是顧大嫂,她揚揚手,貞娘穿過小門去了外室。

“要不是你顧大哥說起,我都不知道居然還是一家親戚。”顧大嫂握着貞娘的手:“妹妹辛苦一下午,來吃些果子吧。”

貞娘跟她在桌邊坐下見她手上還抱着團團:“大嫂怎麽不把孩子放下?”

“團團身體弱,在床上擔心她睡不安穩,我抱着穩當些。”顧大嫂說着慈愛的看着團團。

貞娘沒太明白怎麽人的臂膀比床上還穩當,不過她沒生養過孩子也就不多說了:“大嫂很喜歡團團?”

“團團長得好看呢,白白淨淨的,不像我們家小木頭黑黝黝的,頭發又不多,還不愛笑。我真是盼着團團是我的女兒。”

貞娘倒是第一次發現有比喜歡自家孩子更喜歡別人家孩子的人,笑了笑沒說話。顧大嫂接着說道:“團團算是吃着我的奶長大的,也算是我閨女,等她周歲的時候我就給秦兄弟商量,他一個大男人帶孩子不容易,你看這才帶幾天,團團就病了,臉都小了一圈。我想着幹脆就把團團帶到我家去養,等她長大了就許配給石頭或是木頭,不拘哪一個,終歸在我身邊,我就一直照顧她。”

“大嫂的意思是想拿團團當童養媳?”貞娘驚着了。

“童養媳婆婆都苛刻,我是不會苛待團團的。這個就是定個娃娃親。孩子們一塊兒長大,到時候知根知底……”顧大嫂想想都覺得美。

貞娘心底想着,這多半是不會的,團團是秦旬月之女,雖說不是一定要嫁入高門,但是鄉野村夫秦翰連也絕不會同意。只是看着顧大嫂一片慈母面孔她倒不好說什麽,待秦翰連醒來告訴他一聲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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