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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春風一度

早上的場子過了,太陽升起來正是上午。樊渺和平日一般賣完包子,收了攤,用小手推車推着賣包子的家當,準備回那基本只有四面牆、一張床的“家”。她好多年終于攢好了錢,可以把房子重新蓋一下,擴大些,再圈個院子。

“小渺啊,包子賣完啦?”

經過巷口,碰上正出門去的鄰居劉嬸。劉嬸住樊渺隔壁,是個瘦瘦的中年婦女,和這條巷子裏的其它人一樣,這些年幫過樊渺不少忙。

“哎,劉嬸,今兒包子蒸得火候好,我給小妞剩了幾個。”樊渺邊說邊從車子的尾部一個筐子裏,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劉嬸。

其實包子哪裏分什麽火候,樊渺只是能力有限,想用這點包子報答些許恩情。

她初到這個巷子的時候,才九歲。

那個時候,她一身成色不錯,卻明顯髒破了的衣服,站在大街上,盯着王大娘的包子攤看。王大娘不忍心,給了她幾個包子。她拿着包子,只吃了一個,繼續盯着王大娘的攤子看了整整一天。

收攤的時候,王大娘問她知不知道怎麽回家。

她說,沒有家。

于是就來到這裏,跟了賣包子的王大娘相依為命,一直到王大娘去世。

王大娘心腸好,待樊渺和自家孩子一樣,自己有吃的,樊渺就有。

可是王大娘年歲大了,天有不測風雲。樊渺十歲的時候,常年操勞的王大娘病了,卧床不起。于是小小的人兒,推着手推車擺包子攤,起早貪黑,養活自己、照顧王大娘。

樊渺那兩年最大的願望,就是看着那白白香香軟軟的包子,想着能不能吃一個,就一個。包子蒸的時候特別香,可是一出鍋,就得賣給別人。樊渺悄悄哭過,卻整整兩年真的沒有動過一個包子。

賣包子掙的錢,留足買材料的能繼續做下去,再買了藥,沒剩多少能吃飯。

王大娘說自己沒用了、沒救了,不要買藥,可樊渺就是買能買起的最好的藥。然後對王大娘說,沒事,買到了便宜的藥,一點兒都不貴。王大娘問樊渺吃過沒有,樊渺就說吃了包子,今天的包子很香很香,然後遞給王大娘一個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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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王大娘病重的時候,家裏常常揭不開鍋,樊渺就餓了肚子。餓得不重了,樊渺就忍着。餓得緊了,就在這巷子裏串門。不管去這巷子裏誰家,都能端一碗飯吃飽。她不敢動自己蒸的包子。吃一個包子,就少一份賣包子的錢。沒了買材料錢開不了張,生活就會沒了着落。

那時候劉嬸悄悄送過好多回米面。

王大娘挨了兩年,還是去世了。樊渺哭過一場,把王大娘埋了,就再沒抹過淚。和往常一樣,起早貪黑賣包子。

生活好起來,樊渺不再餓肚子,也沒有多好,家裏還是很窮。她唯一力所能及,就是每天給巷子裏的孩子們留些包子,各家輪着送。

小妞是劉嬸的小女兒,五六歲的孩子,很是活潑,平日裏纏着樊渺上串下跳。

“小渺啊,今天你家裏來客人啦。”劉嬸也不推辭,把包子收好,邊走邊說,“富人家的主夫,說是你親戚,帶着小侍和侍衛,白天在這兒打聽你住所。小妞說,剛才在你家門口等着,說不準現在還在吶。”

劉嬸走遠了,樊渺摸摸頭,想不出自己有這樣的親戚。

走到門口,見到陌生的面孔,盡管有了心理準備,樊渺還是一愣。

這樣的人出現在這個連院子都沒有的破落小屋外,很是突兀。樊渺想,他要是再晚來兩個月,這裏成了寬敞有院子的房子,怕還是不搭調。

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绫羅,手上戴着珠玉,頭上三根金釵,正是講究的人家裏當家主夫的打扮樣式,坐在個不知哪裏搬來的凳子上。他身邊站着的小厮幹淨利落,身上衣服的料子,也是樊渺平日裏舍不得去買的。身後有壯實的侍衛,架勢很是威風。

“你是樊渺?”

樊渺點點頭。放下推車,走上前去開了門。

那主夫竟不嫌棄,走了進去,連上身邊跟着的人,一時間小小的屋子裏真的很擠。

樊渺最後一個進去,關上了房門,猶豫着是不是應該倒杯水,雖然這些人不見得會喝。

那主夫卻不待她反應,房門一關上,走上前去,對着樊渺擡手就是一巴掌,臉色鐵青:

“你可記得三日前在城外大槐樹下幹過什麽事?”

顧不得臉上的刺痛感,樊渺心裏咯噔一下——原來如此。

“确實是我。”沒什麽好隐瞞的,自己也有些不知所以,樊渺承認地爽快。

“你毀我兒清白,要是送官,定教你在牢裏住上些年!”

樊渺皺眉——明明,她才是被強迫的那個

那主夫卻不管她什麽想法,頓了頓,壓下火氣。擺擺手,身後的侍衛立時拿出銀票。

“這些銀票你收着。只要記得,那日裏沒有見過我兒,此事我可以不報官。”

直到那群人風一樣來了又走,樊渺仍在原地愣神。毀人清白,這要怎麽算她才是被強迫的那個!

不張揚是麽?看着手裏的銀票,樊渺輕笑——那些所謂的大戶人家,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方式讓黑白颠倒。其實,今天他若不來,她甚至不知道那晚是誰。天昏地暗,她又先被蛇咬了,哪裏能看清身上的是人是鬼呢。

她毀人清白?昏天黑地裏被摁倒在地,強迫着毀人清白麽?她是女子,沒清白之說。可反過來成了□之人,卻是被強加了罪名。

看着手裏不厚卻面值驚人的銀票,又打開藏着的包袱取出這麽些年攢來蓋房子用的碎銀,樊渺撇撇嘴,一起收好了,接着收拾賣包子的工具去了。

收拾好了,吃飯,休息,傍晚時分還能出一次攤。

現在有這些來路莫名其妙的錢,樊渺可以重新謀劃一下以後。不過今天做的事,還是要先做完。

那些錢雖莫名其妙,可也沒什麽好嫌棄的。她沒偷沒搶,又不用裝清高,人非要給她錢才安心,她沒理由不要。

只是臉上這一巴掌,委實挨得冤枉。現在摸一下,還有些火辣辣的疼。樊渺用毛巾蘸水敷了,才好些。她就後悔當時怎麽沒反應過來,真該躲開。

竺城夏日的黃昏很熱鬧。

樊渺擺好攤子,手腳和這些年每次做包子一樣麻利,沒因為那幫人的來去猶豫什麽。

“小渺,那些人真是你親戚?要是,能幫襯些,你一個人不好過。”

巷子裏的事,一家知道,家家知道。家住巷口的李大叔買完菜路過,趁着樊渺前攤子前人走了的空當,湊過來,問樊渺。

樊渺手裏的活計沒停,擡頭笑笑:

“找錯了,同名兒的。”

“哦,那可惜。”

李大叔看來,有親戚就是好的。也不曾想,就算真是親戚,一個賣包子的,一個大戶人家,哪裏還能多了牽扯。

斜陽日照,竺城鬧市裏,包子的香味飄着,不曾改變。

竺城桃家,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公子,公子,喝些水吧。”小厮宛兒看着自家公子蒼白臉色、缺乏血色的嘴唇,心裏滿是嘆息——多好的公子啊,生生教人毀了清白。

這桃家,哪個不是鼻孔朝天的主子,也只有自家公子待下人能親近些又不随意責罰了。可是老天不公,偏偏要自家主子遭這樣的罪。

自公子十二三歲時起,每日裏上門提親的人,就沒有斷過。這事一出,一時間府裏竟分外冷落。從前殷勤來往府中的青年才俊,這兩日說好了似的通通消失不見。

桃青宜自床上坐起,由宛兒扶着,喝了些水潤喉,想起什麽,忙着問道:

“主夫今日可有出門?”

“早上出去了”

桃青宜皺眉,急着要下床,宛兒急忙攔住:

“公子你慢些,主夫公公吩咐了不能讓您下床的。”

桃青宜搖搖頭:

“爹爹怕是去找了人家麻煩。這怪不得人的,是我不慎。”

宛兒忙說:

“公子,主夫公公說了要過來呢,您等着就好了。那賊人死了才好呢,公子也太心善。”

桃青宜又搖搖頭,曉得和宛兒也說不清,就不再開口,又躺下等着爹爹過來了。回想當時,桃青宜料想爹爹去找的不是奸人,怕是那無辜的女子。那真正的奸人又豈是這幾日能抓到的。

那日他随着三爹爹去廟裏上香,晚上本是借宿廟中。

傍晚時分,他帶着兩個小厮在寺廟門口見有老翁下山很是困難,就讓一個小厮去給三爹爹通報了,另一個小厮攙扶着老翁,自己給老翁提籃子跟着老翁下山去。

誰能料到,那老翁本是附近山賊的誘餌。

老翁先是路上假意難受支開了攙扶的小厮去買藥,桃青宜就落了單。

小厮一離開,那老翁又不那麽難受了。

他帶着桃青宜到他家裏,一間茅屋、再無旁人。老翁進門便給桃青宜倒了一杯加了迷藥、□的茶水,桃青宜推辭,老翁執意要他喝下。

這裏附近一直傳着有夥山賊莽婦做采花大盜,而且手段高明、藏身又緊,被掠去的人要麽不曾見其真面目就被壞了清白,要麽找到時已是屍體。城主下令抓過也不曾抓着。

看着一路上的荒涼景象,又越走越遠,老人竟越走越沒虛弱的樣子。桃青宜早就隐隐察覺不對,只苦于老翁一直在旁邊,不敢脫身。

這時候一口茶含在嘴裏桃青宜也不敢下咽。心中明白老翁定是有鬼,桃青宜就假意暈倒。

果然,那老翁問也不問他一聲,直接腿腳麻利地跑出去通報山賊頭子了。

桃青宜看他一走,急忙忙吐了口中的茶水,也不敢往原路走,挑了和老翁相反的方向就往城裏走。

一路上越走越熱,桃青宜開始以為是走路走多了。可這熱不曾消散、越來越熱的不正常,桃青宜就明白那茶水中怕是除了迷藥還有別的東西。要知道與迷藥不同,□這種東西多是入口即化,即使不喝下也難逃其效果。

再後來到了到了城郊時已是深夜,桃青宜神智已不太清醒。他迷迷糊糊覺着,槐樹下有個人,好像受了傷。他本意是去幫忙的,卻最後,做了那等事。

作者有話要說:喵,新坑開啦,^_^

☆、青宜,宜室宜家

“爹爹,莫要與人為難是孩兒不慎。”桃家主夫進門時,桃青宜剛剛從床上坐起,從半遮掩的床幔中探出身來,向他解釋。

這房裏的床幔紗帳因在青春年少的男兒閨房,用了鵝黃柳綠,本是清新明麗的配色。可這時候,卻只能越發襯出桃青宜臉色的蒼白。

桃青宜先是三日前在荒郊野外破了身,回家後又被母親罰跪祠堂門外(男子進不去)跪了半日,半夜裏就發起高燒,這兩天都卧床不起。

桃家主夫本來存些責備的心,看着他這樣,也就下去了。自家兒子,畢竟心疼多一些。看着兒子虛弱的面色,又想想兒子的遭遇,心中一時不忍,走過去抱住桃青宜半坐的身子,竟抹起淚來。

要說自家兒子哪裏都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模樣文采也是一等一的好。這兩年提親的人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也怪自己太挑,把兒子好好藏着,結果出了這等事。

雖說不光彩,男兒家初次總是最耗神耗力的,他娘那個迂腐人,看見兒子受委屈了,別話的不說,還先讓兒子跪祠堂門外,差點兒把人都給跪沒了。

宜兒那迂腐娘親還不知遮掩,這一跪,府裏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桃家在竺城也是數得上的大戶,再過幾日怕是全竺城都能知道宜兒失了身。就算他派人暗裏找到那女子,給了錢,也阻不了那旁來的風言風語啊。

桃家主夫哭着,桃青宜心裏也不是滋味。他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天真男兒,聰慧如他,明白此事一出,這一生就真的是天上地下了。

“宜兒莫怕。爹爹去回了趟娘家,見了你彥文表姐。她找爹爹說,想娶你。不是侍夫,是作側夫。她雖沒什麽出息,可是心眼兒好,以後待你肯定也好。只要你點頭,過幾日就能嫁過去。”桃家主夫哭罷擦了眼淚,見兒子臉上的死寂顏色,忙出言安慰,說出自己跑動的結果。

“爹爹?我已非完璧,怎能去污了表姐的名聲?”

桃青宜對那個表姐有些印象。爹爹娘家是大商賈,那表姐也是一脈相承地經商。是本分人,經商也就差些火候,小富即安,和本家的豪門不能比,一堆姐妹裏也不出彩,爹爹從前也是看不上的。

桃青宜看人倒不曾分如此高低,也不介意所嫁之人貧窮富有。只是如今,表姐再不出彩,娶了他也是折損,要受人诟病。

“我兒太傻啊”桃家主夫嘆息,“你如今可還有何去處!要不是出事,她要娶你,這輩子都別想!爹爹說了算,過幾日便嫁了吧。”

桃青宜皺眉:

“爹爹這事宜兒不能應。表姐娶了宜兒,要受诟病。宜兒茍活已經是不能全貞潔之義,再如此嫁人,桃家更是顏面無存,娘親也不會同意。那郊外的女子也是無心,不一定接納宜兒。等能下地,宜兒便去那廟裏出家,做了和尚吧。宜兒心本淡泊,不曾貪念,到時候青燈古佛,正好清淨。”

要說真無欲無求,那不可能。桃青宜也想相妻教女、舉案齊眉,将來兒孫繞膝。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就無意再求什麽,只想着若是再因為自己,娘親和爹爹又起了沖突,家裏的情況怕是要雪上加霜。

桃青宜這番話卻是差點兒沒把桃家主夫氣得背過氣去。道義他不懂,他只聽到,自己家兒子放着好好的側夫不做,偏要去做和尚!

“宜兒,你你若是應下,你娘那裏別擔心,爹爹就是自請下堂,也讓你嫁好人家!”強忍着氣,桃家主夫接着想讓兒子明白,他應下了,這事就沒差了。

“爹爹,宜兒不嫁表姐。爹爹見過那郊外的女子,若是奸邪之人作罷,不是奸邪之人,便給宜兒提親吧。她若是拒了,宜兒就上山做和尚。”

桃青宜慢慢說出自己的決定。他退一步,能嫁就嫁,人家不要他就去出家。這是最好的決定了。他不能讓爹爹因為自己再受委屈了。若是學貞潔烈夫,他該自盡。可他不想。牌坊一座,換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事情沒到絕路,他桃青宜不是輕言放棄的人。

“你”桃家主夫真的是沒話可說了。對桃青宜的脾氣他是了解的。這兒子,他說了不,就是不。自己真想逼着嫁了,可也沒法子。

桃家主夫沒轍,手裏拿起茶杯又放下,一口氣堵在那裏,真是水也喝不下。僵局如此,他只能暫時作罷。終是陪着桃青宜吃了晚飯,欲言又止地走了。

明日事情如何,誰人知曉。夜裏桃青宜盯着床幔,眼睛濕了又幹,終是抛開思緒,阖眼睡下。不太安穩的睡夢裏,眼淚悄無聲息地濕了枕頭。

睡夢裏有面目不清的女子,有夫妻相對的場景,有小小的孩子叫自己爹爹。

又換一個場景,昏暗的佛室,一盞青燈,案幾鋪滿佛卷,自己一人獨頌,長祈世間和樂、家家平安。

場景交錯着,一時心酸一時溫暖,桃青宜的眼睛濕了又幹。

月亮慢慢走,時間慢慢游,悠閑的人依然安然,焦灼的人難耐煎熬,一夜過去,不曾因為誰停留。

過了幾天,竺城鬧市的王記包子攤變成了王記包子鋪。這名字是王大娘在時取的,樊渺無意更改。盤下不大的門面,可總算是有了地方。

樊渺在包子鋪裏接着忙碌,一開張生意就很好,所以收了早就說要跟她學手藝的一個小學徒,又雇了個幾個夥計。

盤鋪子的錢是那天桃家主夫給的錢,不過只是那十張銀票的半張。突來橫財紮眼,容易生是非。樊渺戀舊,沒有搬家走人的打算,也就打算其它錢先藏着,以後備不時之需了。

這才幾日,桃家公子失身的消息就傳開來。樊渺的包子鋪在鬧市區,這天就聽得到各種言論。宅門抵事,是老百姓最好的飯後談資。

那桃家公子桃青宜風評不錯。開始的時候除了說話沒遮攔的無聊人士,人們多是惋惜。也不知是因為睡了一次還是怎麽地,樊渺本來沒想聽,那些關于他的話愣往樊渺耳朵裏冒。

據說,他知書達理,還是個才子,畫的畫把一些女子都比下去了。

據說,跟李家驕揚跋扈的小公子不一樣,他還是個真正的名門淑男,性格穩重。

據說,他很心善,出門不多,可每次出門有意無意總幫助人。

可是樊渺聽着就不懂了——他真是那天晚上的那個堪稱禽獸的男人?

聽着這些話,心裏又想着事,百年不得一見的,樊渺揉面團時居然愣了神。旁邊新來的小師傅打趣了,樊渺才回過神來不緊不慢地接着揉面團。

然後,不禁哂笑——與己何幹,這盤鋪子的錢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再說,大家公子她這輩子不再想和這四個字有任何牽扯了。她還是安安穩穩過個一年半載,娶個門當戶對的夫郎,好好過日子吧。

樊渺覺着,聽到人群裏偶爾冒出說桃家公子的那些惡毒言語,她聽着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再多的情感是真的沒有。那天衣着華貴卻咄咄逼人的桃家主夫,勾起她記憶裏的厭惡,把對那位有些倒黴的桃家公子沒來由的愧疚感又沖淡了些。

反正桃家公子總有着落的,和她沒什麽關系,她也不想有什麽關系。

想象力無窮豐富的坊間民衆,自然不會放過桃家公子的清白落在了誰的手裏。卻也沒什麽結果,過程也是衆說紛纭編出無限版本。樊渺突然慶幸那晚的人是自己了。

要是換一個人,那一天遇着了這樣的場景,但凡多說一句,桃家公子的難堪就多一重。旁人說和當事人說,總是不一樣的。

包子鋪鬧哄哄的時間在持續,人們在往遠了說,話說着說着就變味了。

有些人覺得不合适,住了口。可有那好事好說的人,就順着桃家公子的美貌往香豔了編排,越編越不能聽。

樊渺開始只當聽不見。

可過一會兒等有那婦人連續說什麽“寬衣”、什麽又“香汗淋淋”的,樊渺實在聽不下去。

說不清什麽情緒,這時候正值一籠包子出鍋,樊渺轉身看着衆人便開口道:

“衆位嬸子,對不住,小妹家中有急事,這就要關門了。今日的包子、茶水和小菜都當小妹請了,這籠裏的包子算是賠禮,嬸子們還請改天再來!”

說罷,又連聲說着對不住,樊渺就開始收拾東西。夥計們摸不着頭腦,只能跟着突然發神經的老板一起收拾東西。

那主要牽頭往不正經編排的婦人似是還未盡興,可人家都說要關門了,還送上包子做賠禮,她不盡興也只能住嘴走人。

樊渺把店門鎖上,回到家裏,其實不曉得做什麽。她關門就是不想讓那婦人再往下編排,才托了家裏有急事的說辭。如今真回到家裏,卻是什麽事也沒有的。

呆坐片刻,樊渺從屋子角落裏找出一小塊木頭,掏出小刀,開始削。修好了形狀,就慢慢一下一下地在那一點點大的木頭塊上雕刻繁複的龍鳳圖案。

樊渺這手絕活兒,王大娘都不知道。她後來這些年每逢心緒不寧的時候,就雕木頭。越是心煩,就雕越複雜的圖案,以聚心斂神。

整個圖案完工時已是兩個時辰後,龍鳳栩栩如生,雕工精致絕倫。

樊渺看着,一聲嘆息。把完工的木雕扔進一個小箱子裏,又從角落取了另一塊木頭,繼續下刀。

作者有話要說:目前有存稿日更3500+

☆、不要,絕對不要

樊渺的店門一關就是小半月。她本來就計劃着要蓋房子,遇到這事,索性暫停了營業。簽地契,選匠人,買材料,原本計劃不緊不慢來蓋的新房子,就這麽加快了速度。

樊渺其實舍不得現在住的這巷子。

與她相依為命多年的王大娘留在這裏的回憶自不用說,單說這裏每一寸回憶都是真的,每一個或大方或吝啬的鄰居,都是真心相待的,就讓她分外不舍。就是那買一斤菜,搞價都能和人吵起來的、最摳門的孟叔公,也悄悄給她塞過餅子,跟她說別餓着。

前面就說了,她戀舊,她并不想換地方。可是老屋子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拆了重起也沒有多大地方,不如不蓋。

樊渺新蓋的房子離巷子也不遠,就隔幾條街。她自己這些年攢的錢只夠蓋敞亮些的瓦房,再圈一個能種花草、種菜的小院子,并不是那豪門宅院。桃家正夫雖然給了錢,可她還是覺得這麽一個瓦房也就夠了。

蓋新房最初的半月是打地基的時間。匠人們正給新房子打地基,幹得熱火朝天,樊渺燒了鍋水,泡成大碗茶在一邊候着。要是到了飯點兒,樊渺就做好大鍋的飯菜送來。飯菜有素有肉、管飽,還配上包子,材料放得足,做得又用心,匠人們每每誇贊她的手藝。

其實這算是傳統了。匠人給誰家幹活兒,都要招待好了,匠人才肯賣力,房子地基才實在。

樊渺監工、幫忙之餘,規劃着這小小的院子。規劃着規劃着,就覺着自己該娶夫郎了。這三間大瓦房蓋好,她一個人住不過來。

她也二十歲了,早兩年不是沒動過心思,可惜沒遇對人。一耽擱好多年,樊渺娶夫郎的念頭也就下去了。況且從前那個只能放一張床、一張桌子的小屋,住着只覺得擠。

可是想着這房子以後的樣子,樊渺“娶個夫郎過日子”的想法又提上了日程。要是新房子蓋好了,沒有夫郎孩子,一個人住着,那肯定覺着空。

想着,這思維也就變了。從想着地方該幹啥,換成了要娶什麽樣的夫郎。

她就只想想娶一個,不貪多。不是沒見別家的夫侍成群、齊人之美,就是她的腦子裏根本想不出自己有倆夫郎的樣子。想起自己幼年的生活,更是覺着夫郎只要一個就好。

首先,這夫郎得活潑些。樊渺覺着,自己就夠悶了。要是再娶個一樣的,幾天不說一句話,日子也沒法過。若是有個活潑的夫郎,自己耐性很好,能天天聽他唠叨不生氣,還覺得家裏熱鬧。

其次,摸樣不能太好看。她不是個貪圖外表的人。皮相而已,美醜自在人心。男子外貌漂亮的,心氣高,她想要能平平常常過日子的。就守着這麽大地方,就做這麽點事,不去貪圖太多榮華。

還要能做些家務。她不是懶漢、也不逼人做苦工,可是養個嬌夫郎供着的事,她也覺得自己會不稱心,嬌夫郎說不準還嫌她不稱心。

還要

匠人們忙着幹活兒,渴了自己倒茶,也沒人打擾,樊渺就坐一邊兒想,越想越多。想遠了,就沒多大意義了。最要緊的,也就這最開始想的三條。

可是樊渺是有些郁悶的。明明條條标準不沾邊兒,她腦子裏就是不停會閃過槐樹下禽獸樣的男子和包子鋪裏的不相幹描述,再然後閃過念頭——若是,若是娶了桃家公子

握握拳清醒了,樊渺郁悶地自己也倒了一碗茶喝——絕對不要那樣的,絕對不要!

“樊姐,蓋新房啦?”

要說沒隔多遠就是好,巷子裏柳嬸的小兒子柳小喬提個籃子笑眯眯走過來,在離樊渺不遠處的地方坐下。

柳小喬摸樣不是出衆的,看着倒也舒坦。性子,嗯,算是活潑的。男子都是有矜持的,不能往太活潑了要求。家務自不用說,家裏家外從小就是他收拾。

“嗯,是。”樊渺有些局促,不知道說啥。她正想着娶夫郎的事呢,就遇着個條條标準符合的過來,這事情相當微妙。

沒人知道她心裏想啥,可是有句話,叫心中有鬼。她心虛着呢。

“樊姐一個人來回跑着也挺辛苦。這是我煮的茶葉蛋,爹爹讓給樊姐和師傅們帶來些。”

柳小喬還是笑眯眯的,就這麽把籃子遞了過來。精細的藤條籃子,與集市上擺的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家編的。茶葉蛋上還蓋着層幹淨布子保溫,可見準備人十分心細。

樊渺更局促了。她又不傻,柳家現如今是柳嬸主外、柳小喬主內,柳叔是一輩子的清閑人,萬事不關心。這茶葉蛋自然不是柳叔讓給她的。

不是柳叔,當然也不會是柳嬸。

那就只剩柳小喬自己。

那就說明夫郎自己找上門來了。咳咳,這想的有些多,還是想現在吧。

樊渺接下茶葉蛋,招呼師傅們休息,掀開籃布,給師傅們發茶葉蛋。

師傅們見着大大方方、利利落落坐在一邊的柳小喬,都笑得友好又心照不宣。更有一個性子直的師傅直接打趣:

“咱這房子得加緊蓋喲,東家等着做新房吶!”

這一句話,說得柳小喬紅了臉,卻還是笑着,也不回話。

樊渺笑笑:

“新蓋的房子,不叫新房麽?”

這話不承認不否認,可此時周圍氣氛正好着,師傅們哄笑一聲,就當做是樊渺的默認了。

柳小喬坐一會兒熱絡了,也和師傅們答一兩句話,打趣樊渺幾句。樊渺也不反駁——她不擅長,也覺得柳小喬的打趣還算有意思。

師傅們便喝茶邊談天,一籃子茶葉蛋吃完,柳小喬笑得比來時更好看些,收了籃子走了。

樊渺看看柳小喬走過的地方,要死不死又想起桃家公子——這場景若是他,又是什麽樣子?

怕是一句話不說,木頭人樣樊渺皺眉——說他穩重那也是旁人口中的,她人都沒在白天見過,哪裏多出這麽多想法?

樊渺覺得,她這麽些年的走神次數,都沒有這幾天多。走神的原因,還詭異非常。

擡頭看看日頭,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樊渺就讓師傅們幹着,她回家做飯準備來送飯了。這飯吃完就是今日歇工回家的時候。要是家裏地方夠大,樊渺能把人請家裏。可惜地方不夠,那只能在工地湊合。

樊渺的日子除了不賣包子和偶爾走神,一切還算正常。

可是桃家卻是天翻地覆了——

桃青宜的母親桃敏文外出回來了。

桃家主夫勸兒子嫁表姐還是嫁不動。

桃彥文派人悄悄給桃青宜送來些簪子、珠玉類的首飾,桃青宜通通讓下人退了回去。

慕名兒而求娶桃青宜的人消失了個精光。

每一件都夠鬧心,和在一起,那就叫一鍋粥。

桃敏文進門的時候桃青宜還沒從床上下來。兒子差點藥石罔醫的事她也聽說了,也就沒追究桃青宜在祠堂門外只跪了半日、不夠三日這件事。

桃敏文對桃青宜的家教,在文術上,與對女兒無兩。這也就導致養出的桃青宜,也跟那些才女文人一般透出些書卷氣、有些文人骨頭。也正是這東西教原本手段服人無往而不利的桃家主夫很是沒轍。

桃敏文對這個兒子卻是有些偏愛的。

桃家主夫生桃青宜的時候傷着了,再沒有子女,桃敏文早年對桃家主夫比如今上心很多,最初對着桃青宜就有些愛屋及烏。

後來,感情淡了,可她對這個兒子的偏愛只多不少。不只因為側出的女兒們雖然并沒有去花天酒地、也沒有去紙醉金迷,可是才幹天賦上跟桃青宜一比就是差了那麽一大截。還因為這兒子有禀賦兼有風骨,這些在她這樣的傳統文人眼裏最看重。

女兒們做那些小伎倆她不戳穿不代表不知道,可這兒子真是從來光明磊落、推己及人。

兒子出事,她心痛是真。可是了解事實,真是難以置信的。她多年沉浸的東西告訴他,宜兒沒自我了斷是不對的、沒全起貞潔的。可是私心又想,兒子能活着便好。

回來見兒子卧床,心裏的氣也就沒了。轉念一想,宜兒有韌性,沒跟着別的只讀夫訓的人一般抹脖子,也算是有見識。

得知兒子拒了彥文的求娶,桃敏文最後一點氣也消散了——這是符合她那有風有骨的标準的。

然後得知桃青宜想出家,桃敏文心中便只剩不舍了——這麽懂事的孩子要舍得真難。人就是這麽奇妙。只隔個幾日,前幾日還恨不得兒子了斷,如今就連出家都舍不得了。

舍不得了,便要見見:

“宜兒,為娘不是那鐵石心人。你要出家,娘親當真不舍。可那你彥文表姐,卻是絕對不能嫁的。”桃敏文到了桃青宜的床邊,看着兒子這麽些日子都沒緩過臉色,心疼就更多了一分,頓了頓,

“宜兒可還有什麽想法,說與為娘聽。”

“辦法是有一個的。”

桃青宜說着,頓了頓思考。這些日子桃家主夫焦急的樣子,讓桃青宜明白,他若出家,對于爹爹的打擊其實并不比自盡少多少。現在看來娘親也是不舍的。還有這兩日裏三爹爹在府裏的境地,桃青宜看着都覺得揪心。他出家了,這傷疤一烙下,就難剖離。

嫁給彥文,自己若想,自是能成,可是自己與彥文表姐皆受诟病不說,娘親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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