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會來嗎

水雲锏殿前,人頭攢動。

此刻,所有人的視野之內,大約都是鮮豔的紅色,紅綢搭在門匾,地上布滿紅毯及花瓣,連窗戶都張貼着囍字。

俗氣卻喜慶至極。

為首之人糾集大批原穿雲門弟子,将殿門圍了個水洩不通。

蘇杭就站在衆人的面前,着一身豔紅的廣袖嫁衣,玉冠束頭,金簪配頂,紅唇豔麗奪目。

在距離他不足一寸遠之處,正立着一柄長劍,劍鋒對準了他的眼睛,毫不偏移。

可哪怕面對如此威脅,蘇杭依舊神情鎮定,絲毫不嫌慌亂。

“蘇杭!你自甘堕落,委身魔尊,行徑為仙道所不齒。若是你迷途知返,往後……穿雲門依舊會一視同仁,予你庇佑。”

這番話,手握長劍的男子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口的,但若仔細看去,他的眼神中似乎藏着尚未掩藏好的祈求。

他在祈求什麽?

但記憶場景裏,蘇杭只是微微向來人掃去一眼,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道:“師兄,我真的是自願的。”

男子猛地抿緊唇,舉着長劍的手臂抖動了下,胸口怒火騰騰燃起,大吼出聲:“荒謬!荒謬!”

說着,他竟想以手中長劍斬去眼前刺眼的紅,可剛一揚起,水雲锏中便霎時湧出多個黑衣打扮的下屬,似乎随時準備與衆人一戰。

魔尊卿子揚便立在後方,冷眼旁觀。或許他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放在蘇杭一人身上。

如果對方有半分危險,只要一聲令下,身後下屬便會毫不留情地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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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栾肅的師弟,我自可保護,你根本不必委曲求全,主動獻祭魔頭!”男子紅了眼。

啊……原來是大師兄啊。

蘇杭默默地想。

可是大師兄,不是很早之前便在歷練中殒命了嗎?

蘇杭又有些疑惑。

而在那時,栾肅早已聽不進他的解釋,亦或者,不論再如何與之争辯,對方都不會再相信。

于是着嫁衣的蘇杭微微擡眸,嘴唇緊抿,最終只是搖了搖頭,二次堅定地拒絕。

甚至連逼迫的手段都一并用上,可換來的依舊是這般結果。栾肅不明白,那魔頭究竟給蘇杭施了什麽妖術,讓他師弟心甘情願地留下來,做他的妻。

可一遍遍地祈求,一遍遍地脅迫,蘇杭永遠都是拒絕。

栾肅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小師弟,也絕不會如世間百姓猜測,覺得對方是為鎮壓魔頭。

大腦針紮般地疼痛着,栾肅近乎目眦欲裂,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背過身去。

他嗓音中壓抑着極度的悲憤,嘴唇忍耐不住顫動,于是一字一頓地說:“既然如此,從此之後,你我再無半分同門情誼,猶如此劍。”

話音落下,栾肅手中長劍竟突然發出巨響,肉眼可見的,劍身迅速如蛛網般碎裂開來。

……

極速下墜之中,耳畔只能聽到赫赫風聲,心髒仿佛被一雙大手緊掐住,失重迫使下,跳動得十分劇烈。

因速度過快,疾風成為利刃,在蘇杭的臉頰、手臂,破開一道道血口。

但他似乎已經感受不到什麽疼痛,只是覺得墜落時空氣稀薄,讓人短暫地産生出窒息感。

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最終将落往何處。也許就快要到底了吧,他就快要解脫了。

明明乘着風,蘇杭卻感眼皮沉重,看上去昏昏欲睡,狀似很快便要阖上眼眸。

恰在此時,他的耳畔卻傳來陣陣逐漸增大的呼喊聲:“蘇杭!你在下面嗎?蘇杭!聽得到嗎?”

“蘇聿童!”

大概是在聽到少年音的剎那,蘇杭就飛快地清醒過來,并在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處。

可如今處于墜落途中,竟是連扶手都難以找尋。來不及多想,蘇杭匕首出鞘,進而以靈力加持,尋到一處巨石縫隙,眼疾手快地将其狠紮入內。

驚起一群飛鶴。

他的手因猛震而發麻,順延掌心傳到後腦,引起細密的疼痛。

好在不斷墜落的身體總算暫時性地穩住,但匕首畢竟還是太短,撐不過幾時,或許又會脫落。

此刻的蘇杭,難得地嫌棄起自己這副孱弱的身體來,沒有了仙尊時期的功力,竟讓他連上個懸崖都成問題,實在可笑至極。

可他半點不敢耽擱,一手拔出腰間軟劍,再次插入縫隙,給自己上了層雙重保險。

其次,他扯下頭頂發帶,将劍身與自己的手掌綁在一處,防止因力竭而堅持不住脫手。腳掌輕微移動,好不容易踩上下方凸起的石頭,勉強将全身穩住。

“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就來救你!”山頂之上,再次傳來卿子揚的呼喊聲。

蘇杭很想開口回應,但張了張口,卻難以說話。忽覺在方才的下墜中,喉嚨受損,出聲即是沙啞,根本無法應答。

其實并不應該,但他還是不合時宜地心想:卿子揚會發現他嗎?哪怕沒有得到回應,還是會不顧危險下來找他嗎?

說實在的,連蘇杭自己都沒有這個信心。

前世追問對方,究竟是在何時動心,卿子揚要麽總顧左右而言他,要麽就是閉口不提,活像那是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

更何況,顯而易見地,現如今的卿子揚對他最多只是好感,絕不會因此上升至可共生死的層面。

那麽,他真的會來嗎?

烈日當空,分明氣溫算不上高,但懸在半空的蘇杭還是起了一身密汗,鼻尖生起幾滴細小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的眼神時而望向高處,企圖找尋到熟悉的身影,時而交換左右手的掌控,讓自己不至于失足跌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焦急地等待着,內心仿若火烤,十分煎熬。

一炷香後,頭頂垂下根由衆多腰帶纏繞的繩索,而卿子揚本人,正緩慢沿着它往下爬着。

他必須非常小心,把每一步都踩穩,否則,很可能讓自己也一并陷入險境。

破碎的細小石頭不斷從他的靴底滾落,卿子揚拽穩手中繩索,腳步有條不紊,不顯慌亂,慢慢地行至蘇杭跟前。

對蘇杭來說,恐怕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如同天神降臨。雖然這個比喻有些俗氣,但蘇杭心中動容難以言喻,只能呆呆地看着卿子揚的背影。

嘴唇濡動了下,說不出話。

少年雙手緊拽住繩索,牢牢将自己穩定在山壁之上,礙事的外袍早已在山頂脫下,如今小臂赤裸,因拉伸繩索需要巨力,而頻頻暴起青筋。

卿子揚微微側過臉,對上蘇杭的視線,冷靜開口指揮:“過來,趴到我背上,我背你上去。”

他堅持不了多久,時間緊張耽擱不得,蘇杭點頭應下。

正欲将手中長劍拔出,不曾想,他腳下微踏着的石塊恰在此時發生松動,随即突然碎裂開來。

蘇杭整個人一懵,求生地本能令他将手指深深嵌入石縫,但僅憑手勁又能堅持多久。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卿子揚空出一只手來,緊緊摟住他的後腰。

事發突然,卿子揚吓得臉都泛白,表情十分難看,語氣甚至帶上些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責怪:“你小心點啊。”

在剛才的突發事件中,蘇杭覺得腳踝腫痛,他心知約莫是扭傷,但聞言一聲不吭,而是小心爬上了卿子揚的肩膀。

哪怕後背陡增重量,卿子揚依舊面不改色,穩紮穩打,半點不顯難以承受。

只是從蘇杭的角度看過去,對方連手背都青筋暴起,明顯快要抵達極限。

他倒是沒有說些諸如「你別管我」的掃興話,只是乖乖地趴在卿子揚的背後,呼吸減輕,盡力給對方減輕負擔。

好在蘇杭的位置據山巅不算太遠,兩人很快便爬上去。一将人放下,卿子揚就仰躺在地面,以手背掩面,重重地喘着粗氣。

蘇杭連忙摸索全身,企圖找出一顆丹藥,替對方緩解。可此刻他才發現,就在方才的墜落過程中,他連衣裳都被厲風劃破,懷中丹藥早就不見蹤影。

小仙尊愣在原地,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撐在地面,觸摸到略微細膩的觸感。

是那條救他一命的繩索。

不,這不應該被稱作繩索,而是糾結數條腰帶,捆作一處,加長形成的纜繩。

“剛剛讓你久等,我是抽他們的腰帶去了。”見人的視線瞥來,卿子揚坐起身,指了指周圍。

蘇杭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詫異地發現,面前,竟橫着四人的身軀。他們無一例外都外袍大敞,若非呼吸尚有起伏,幾乎都可以被稱作屍體了。

他仔細看去,地上仰躺着的、陷入昏迷的四人,恰好時之前的三劍客以及……青謠。

卿子揚用單臂将腦袋支起來,洋洋得意:“我聰明吧。”

但蘇杭沒有接他的話茬,只是将手中腰帶放下,眼神淺淺地掃過地面。他此時屈膝坐着,扭傷的腳踝甚至令他難以做出站立的姿勢,只能狼狽地待着原地。

軀幹血口衆多,幾乎被血色染紅,衣裳割裂開來,碎條狀的布料挂在袖口,顯得極為落魄。

卿子揚尚在疑惑,心說好歹他也救人一命,蘇杭怎麽一聲不吭,連回應都不給自己。

餘光裏,對方的目光似乎在那單獨倒在一旁的少年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哦,這個人啊,我之前看到他推你,擔心他壞事兒,就先把人打暈了,呃——”

誰知,卿子揚話音未落,餘光便瞥見身側蘇杭忽然擡起手臂,于半空中畫了一個符咒。

還沒等他看清楚那是什麽,符咒便化為四道藍光,如同洶湧劍意,朝向地面四人奔襲。

在接近他們胸口之前,藍光驟變,更改為鋒利刀尖模樣,咻地狠狠紮進四人的胸口。

昏迷中的四人連掙紮的動作都無法使出,更來不及痛呼,只能任由那藍光浸沒胸口。軀體最後神經式抽搐片刻,就此停止呼吸。

卿子揚愕然地看過去。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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