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古丹方

藏靈街起初是長嘉城的修士們集中以物易物之地,後來規模大了,便逐漸形成了集市,直到今日繁華的交易街市成型。

千面符的作用在于改換容顏,于僞裝一道十分好用,是同類型符紙中品階最低,也是目前任平生的修為唯一能繪制的符箓。

任平生十分小心,一路避開行人,僞裝成剛剛入城的模樣。

若是她修為高些,能繪制出隐靈符和玄元符。

前者可以隐匿身型和氣息,後者可以直接淡化存在感,讓她化作一滴落入大海中的水,叫人根本察覺不出。

只可惜,隐靈符得元嬰境才能繪制,玄元符得化神境,她現在的修為還差得遠。

重修之路,任重而道遠。

直到再度進了長嘉城後,任平生才顯露出自己的氣息。

只是過于微弱了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紫府被毀後,哪怕不刻意收斂氣息,任平生看上去也和凡人無異。

淩葉軒是雲州最大的綜合□□易坊,分店從長嘉城一直開到鶴港,遍布整個雲州。

交易涉獵範圍也相當廣闊,丹藥、靈器、符箓、陣盤,相應的藥材、礦石等等,一應俱全。

店員們顯然都受過良好的訓練,對着拉低兜帽不見真容的任平生禮貌颔首:

“敢問貴客,是要購入什麽東西,在下可為您引薦。”

任平生啓唇時聲音和先前的截然不同,透着一股低沉的沙啞。

這沙啞并不難聽,反倒像是羽毛在輕撓耳廓,流露出不經意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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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鑒寶。”

作為雲州最大的交易坊,淩葉軒的鑒寶師口碑也相當不錯,大多數時候都能保證價格公允合理。

店員帶着任平生步入三樓,這裏被分成了數個寬闊的雅間,雪青色的簾帷垂落,讓陽光不至于太過刺眼。

雅間內,胸前佩戴着七葉草胸針的鑒寶師長發被烏木簪挽起,連零散的碎發也梳得一絲不茍。

她沖任平生微微擡手:“貴客請坐,在下向子瑜,乃是淩葉軒的高階鑒寶師,請問客人要鑒定的是何物?”

任平生落座:“我記得,你們淩葉軒的鑒寶、寄賣和拍賣行是一體的吧。”

向子瑜柳眉輕揚:“看來這位客人對自己的寶物很有自信了。”

能進淩葉軒交易行的,都是尋常難見的稀罕物,任平生敢這麽說,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從芥子囊中取出一個玉盒,在鑒寶師眼中将玉盒鎖扣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三枚淡綠色的丹藥。

丹藥表面,繁複的白色雲絮狀丹紋遍布,散落着星星點點的金粉,瞧着頗為精致可愛。

向子瑜先是訝異,而後道了聲:“客人稍等。”

她取出鑒定丹藥所需的工具匣,取出其中一枚綠色丹藥,将其放置在白色軟綢上,極為小心地避開複雜的丹紋,用薄如蟬翼的小刀刮下一小片。

先看、再嗅、後嘗。

步驟完整且嚴謹,看得出這個鑒寶師的經驗非常豐富。

最初觀形色時,向子瑜還顯得成竹在胸。

嗅丹香後,她的眉頭微皺,表情中閃過一絲茫然。

再到最後“嘗味”的步驟結束,向子瑜的神色幾經變化,最後定格在了難以置信的欣喜上。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莫名帶了些顫抖:

“淡綠色,有白色雲形丹紋密布,表面金粉均勻遍布,應是碎星葉的粉末,如果止于這一步,那這應該是普通的二品合氣丹。

但合氣丹氣味清苦,這枚丹藥苦澀和甜膩的氣味相當,互不相讓,不符合合氣丹的标準。再者……”

“合氣丹的味道酸澀,這枚丹藥的味道清甜,我只品嘗了一小片,仍然能夠感覺到充裕的藥力湧現,熱意湧向我的奇經八脈,藥效比普通合氣丹要強得多。”

向子瑜說着,雙眼微眯,看向任平生:“如果我所料不錯,這是三品降塵丹。”

簡單來說,合氣丹是降塵丹的平替。

兩者功效類似,但降塵丹的效果比合氣丹好了不止一兩點。

最重要的是,降塵丹是失傳已久,尚未複原的上古丹方。

這些年,淩葉軒聘請的丹修也曾嘗試過複原降塵丹,但總是不盡如人意。

合氣丹和降塵丹所用材料類似,外形看上去幾乎沒有差別,只有氣味有些許的不同,因此常被人認錯。

沒想到,如此珍貴的上古丹藥,被一個靈力微弱到和凡人一般無二的人帶來了。

向子瑜眉頭擰起:“在下有一事不解,前幾項都符合降塵丹丹方的記載,唯獨最後這味道,若我沒有記錯,降塵丹應該是腥澀之味,為何閣下的丹藥如此清甜。”

任平生先是怔愣片刻,而後莞爾一笑,聲音透着些無奈:

“因為我有個朋友很怕苦,所以我無論煉制什麽丹藥,都會習慣性地多加一味甘草。”

任平生的泰然自若打消了向子瑜的懷疑。

但向子瑜也因此更為震驚。

她先前以為,眼前之人看上去不過十幾歲的年紀,那裏煉的出如此精致完美的丹藥。

這三枚降塵丹,許是被這位小友從師門或是家中長輩那裏帶出來的。

方才她還在心中輕哂,少年人不知上古丹藥的珍貴,竟如此輕易便拿出來售賣,不知會因此損失多少。

聽完這番話,向子瑜才反應過來,這三枚丹藥,真的是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人煉制的。

煉制丹藥,對于靈力、火候、溫度、藥材劑量的把控從來都是慎之又慎,多一份少一厘都會導致成丹失敗。

能夠成丹的,只要藥效足夠,哪裏還有人在意味道如何,一口氣吞服便是。

怎麽還會有人只因怕苦,便擅自更改丹方,在煉藥時加入甘草調味。

如此無聊,又如此大膽。

想到這裏,向子瑜神色更加恭敬了些。

她已然将任平生當做僞裝成少年人的某位大能,就連氣息都要完全掩蓋過去,弄得和凡人相差無幾。

大抵是某種惡趣味吧。

似乎尤嫌向子瑜的驚駭程度不夠,任平生漫不經心地又掏出兩個玉匣,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

向子瑜呼吸都放輕了,看着任平生打開玉匣的鎖扣,裏面赫然又是六枚降塵丹。

任平生眼波流轉,溫聲道:“閣下對我的‘寶物’,鑒定結果如何?”

向子瑜慢慢冷靜下來,她清了清嗓子才道:

“目前市場上并無降塵丹售賣,在下無法給出具體的靈石數額進行估算,唯一能确定的是,此丹價值非凡,尤其是在眼下五宗考核的關頭,若是放出消息,定會被各路人馬哄搶。”

任平生是特地掐準五宗考核的時機來賣丹藥的。

此次參加五宗考核的,半是尚未步入仙途的凡人,半是煉氣境的修士。

後者多半都是奔着在五宗考核中直入內門去的。

煉氣境晉升到築基境,是所有大境界的突破中,唯一一次不需要渡劫抵抗天雷的突破。

突破築基境時,修士會吸取天地靈氣,一次次沖擊、拓寬體內靈脈,這個過程無比痛苦。

靈脈這東西本由天生,唯一一次後天改變的機會,就是突破築基境時。

因此,很多修士會選擇硬扛下來,靈氣能夠更好的拓寬靈脈。

這個過程中,稍有不慎,就容易經脈逆行,自傷其身。

被這一步攔在仙途之外的修行者不勝凡舉。

合氣丹能夠在經脈收到靈氣沖擊時,極大的保護經脈不受損傷,讓修士能夠在突破時堅持更長時間。

而降塵丹,幾乎可以杜絕突破中絕大部分的後遺症。

眼下這個關頭,長嘉城聚集不知多少需要突破至築基境的修士。

正是最易賣出高價之時。

向子瑜一邊在心中計較着得失,終于徹底進入到了鑒寶師的身份中。

“方才閣下問我淩葉軒的寄賣和拍賣行之事,應當是想要将此丹放在交易行中拍賣吧。”向子瑜道,“這确實也是最能獲利的方式。”

任平生輕笑道:“不全是。”

她蔥指從寬大的袖口探出,将三個玉盒劃分開來。

“這三枚,我要寄賣,且僅限以物易物。”

任平生始終漫不經心的眼神終于認真起來:“用三枚降塵丹,換一朵锏靈蓮。”

“另外六枚……”

任平生唇角輕勾,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三枚公開寄賣,拍賣也好,寄賣也罷,且看你們淩葉軒能賣出多高的價,都是你們的本事。

所得三七開,我得七,淩葉軒得三。”

“至于最後剩下這三枚……”任平生話鋒一轉,“我不賣。”

向子瑜心情被她勾得七上八下,來不及氣急便又聽任平生道:“最後這三枚,下一次拍賣贈送的禮品。”

任平生睫羽輕擡,眼眸中似蘊着溫柔多情的冷光,平靜道:“在三枚丹藥售賣出去之後,勞煩淩葉軒放出消息,下次公開拍賣中,将有碧炎赤雲丹作為拍品。”

向子瑜呼吸一窒。

碧炎赤雲丹,更為稀有罕見,早已無人見過失傳的上古四品靈丹。

……

從淩葉軒出來後,任平生漫不經心地在藏靈街兩家人流量最大的店裏轉了一圈。

拐到後巷,才覺得身後如影随形的氣息消失了。

找了個隐秘的角落,任平生脫下将她罩得嚴嚴實實的兜帽罩衫,擡手時,符箓燃盡後的灰塵被風吹散。

甩脫了。

多準備一張迷行符果然是正确的決定。

微蒙的陽光灑在她的側臉,映襯着她此時的臉色發白到甚至有些透明。

強行延長迷行符的時間,消耗還是太大了。

任平生面不改色,掌中再度燃起明火訣,将兜帽罩衫燒的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處理完一切後,千面符的效果也消失了。

再度出現在人群中時,任平生一席簡潔青衫,和這長嘉城內四處游玩的少男少女并無二致。

……

“跟丢了?”

淩葉軒內,輕柔女聲略顯冷淡,在窗邊印出雍容的剪影。

向子瑜對這個人相當恭敬,面露緊張:“不知是何種秘法,派去追蹤的人原本一路跟到街角,但對方一個轉身的功夫,咱們的人就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出現在了城外,趕回來時,就已經完全沒有對方的蹤跡了。”

這樣的身法,她也是第一次聽說。

“表面看上去十幾歲的年紀,面容普通,聲音略帶沙啞。”窗邊女子紅唇輕勾,“年齡是你的猜測,面容可以僞裝,聲音也可以是假的,所以……我們沒有半點她的有效信息。”

向子瑜愈發緊張:“說來奇怪,屬下接待客人多,向來擅記人臉,今日卻無論如何也畫不出她的長相,就好像她堆那張臉時堆疊了無數張普通的人臉後形成的一樣。”

半晌,女子輕聲道:“罷了。”

“總歸,她還會再來的。”

“下次機會,不可放過。”

目前看來,那個人掌握了兩種上古丹方。

但有一有二,就有千有萬。

上古丹方可遇不可求,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

逛到日暮時分,任平生已經備齊了入門考核所需的所有東西,原如此一來,原身前來天衍時身上帶着的幾百靈石就已經徹底用完了。

任平生感慨萬分,活了這麽多年,口袋裏還從來沒這麽空過。

藏靈街不愧其名,任平生竟真的在某處藥材攤中見到了木苓……可惜買不起。

锏靈蓮委托給了淩葉軒,等到拍賣會結束拿到丹藥的收入,便能去把木苓買回來。

如此一來,修複靈脈的丹藥所需要的藥材就只剩下了寒鴉玉。

寒鴉玉生長環境相當苛刻,是煉制這位丹藥最難尋的藥材。

任平生清楚,入門考核的武試之前,她怕是無法修複靈脈了。

只能做另一手準備。

黃昏消沉,任平生拎着一兜藥踩着星碎的光斑走在回住所的路上,順手買了一碗酸梅湯。

酸甜微澀的滋味入腹,任平生卻品出了一絲淡淡的苦味。

她想,果然黃昏是逢魔之時,這般昏暈的日光,就連心魔也忍不住跑出來作祟。

讓她有些不合時宜地懷念起了一千年前。

如果她那個暴脾氣的醫修朋友還在,不過修補靈脈而已,哪裏需要這麽費事。

剛升起的淺淡愁緒被街邊一道不耐煩地聲音打破:“小友,你在我這看了半個時辰了,究竟要買什麽啊?”

任平生循着聲音望去,看到寫斜對街一家規模不小的武器店。

店門前一個身姿颀長的少年,一襲冷沉黑衣,許是因為在店裏逛了太久,讓老板都有些不耐煩了。

黑衣少年背後背了個方形匣子,但匣中空空如也。

不知為何,任平生在看到他時就莫名覺得:

這個匣中還缺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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