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集體渡劫

今夜注定不平凡。

除了少數的知情人, 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這突如其來的黑夜是因何而起,只當是這次的集體渡劫非同尋常而引起的異象。

渡劫引發天象異常以往也曾有過,故而雖因天降異象有些緊張, 但修真者們卻沒有過于擔憂。

短暫的驚慌過後,夢微山腳下甚至有人開了盤:“各位,敢不敢賭他們這次能有幾人渡劫成功?”

倒是沒什麽人搭理他。

人們終究是不習慣黑夜的生物,黑夜驟然降臨之後,人們紛紛用法訣點燃微弱的光芒, 驅逐黑暗。

許是因為情況特殊, 無論是明火訣還是熒光訣明明施展成功了,卻沒有任何亮光出現。

起初人們尚未察覺到不對勁,但過了一陣後, 又開始驚慌:“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驚呼道:“你們看!天雷!”

人們下意識擡頭,看着一片黑暗之中,驟然炸響驚雷。

若是往常, 如此電閃雷鳴之相, 雷光早将長夜照耀如白晝, 但今天就像是見了鬼,就連天雷落下時, 都只聞其聲,只感其勢,卻不見其形。

修真者們也終于慌了,眼見法訣無用, 直接找出了各種凡人用的燈盞燭火,四處尋來一個火折子才将燈盞點燃。

可亮了只不過片刻, 還是熄滅了。

出事了。

人們心中第一個念頭是這個。

“今夜不能燃燈, 大家先莫要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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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緩步而來, 在一片嘈雜中安撫住了躁動不安的人心。

“夢微山神樹鏡塵開啓的最後一日,天将有異象,長暗不明,短時間內無大患,大家先平複心情,切勿四處胡亂跑動,以免沖撞他人,傷人傷己。”

橫舟穿着明心書院靛色的學子服,仿佛融入夜色中,她語調平穩而篤定。

天色太暗,人們看不清她的面容,卻有人聽出了她的聲音。

“是明心書院的橫舟道友。”

“敢問橫舟道友,此種異象會持續多久?”

橫舟卻道:“不知。”

人群又是一陣騷動:“不知?那我們現在該如何?總不能讓天一直就這麽暗下去吧?”

橫舟默默注視着天空、山巅、無邊際的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只有一片淺淡之極的微光被隔絕在鏡塵之中,隐約流露出一抹微光。

“極暗之日燃燈是逆天而行,諸位若不懼天罰,也可以一試。”

聽到天罰兩個字,其餘人都生了些退縮的念頭。

沉默稍許後,又有人問道:“除此之外呢?”

橫舟心中嘆了下,輕聲道:“等。”

只有等。

……

第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萬物生靈大陣上。

其實若論規模,現在他們施展的還稱不上大陣。

一千年前,同時施展這個陣法的最多有上千人。

陣法遍及整個滄州,素光塵掌陣,任平生壓陣眼,上千人同時施陣,鑄構了大荒的第一道防護網。

雲近月看着在陣中心靜立,等待天雷劈下的幾個渡劫之人,心下憂慮更甚,這種憂慮在第一道天雷劈下來後,終于稍有放松。

始終懸着的心放下了些許。

最先落下的天雷是劈向傅離軻的。

哪怕幾人同時渡劫,天雷落下的時間也有所不同。

萬物生靈陣的神奇之處在此刻應驗,這陣法無形卻有力,在所有人上方樹立起了一道堅韌的屏障。

天雷劈下的瞬間,被無形的屏障化解了大半,這屏障并非尋常壁障那般堅硬,相反,它很是柔韌,也正因為這柔韌才做到百擊不穿。

部分被化解的天雷之力被陣法化解後吸收入陣,轉化為靈氣再次補足這個陣法,甚至修補人們身體的損傷。

是為萬物有靈,生生不息。

感應到劫雷來臨,傅離軻悍然拔刀,飛身而上,烏眸沉似水。

妖刀懸流火,襯得血槽格外奪目,宛若有熾泉流淌其上。

五宗考核時就有人笑他野路子出身,鬥法沒有章法,只憑本能。

後來入了天衍,拜入一峰峰主門下後,他依舊如此,暗地裏不少被人诟病,說野路子走慣了,要走正道時反倒走不了,非是大道人選。

他那時不屑一顧,後來因為任平生的計劃,平白擔了帝星之名時,那些對他譏言冷遇的人又改口了。

說他不拘一格,別有風采,不同于尋常人。

那些聲音,與他而言都不過雲煙。

他堅信自己要走的路,從未有過質疑。

就如同他今日拔刀悍然斬向天雷。

依舊是沒有任何正統功法,依舊是他習慣的野路子和率性的刀。

傅離軻隐約聽見他手中的妖刀在狂笑,那聲音非人非鬼,叫人一陣膽寒,卻令他格外興奮。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手中的刀被稱之為妖刀。

刀尖的流火溢出,在天雷的碰撞之下如流星散開,一夜火樹銀花,終于在漆黑的夜裏,為衆人眼前帶來一絲光亮。

紀然默然片刻,身旁一道守陣的聶長風感嘆道:“真是時運歸天衍,這一代天衍弟子,都是世所罕見的天之驕子,羨慕不來。”

第一道天雷終于悄寂而下,傅離軻從空中落下,當即席地而坐開始調息。

他周身還泛着雷光,一顆渾圓的金丹開始在紫府中成型。

傅離軻氣息還未調平,又一道天雷當空落下,狠狠劈在萬物生靈陣上。

晉升金丹境的劫雷只需一道,這第二道劫雷是劈向柳溪的。

和傅離軻不同,第二道劫雷帶着明顯的凜冽罡風,空氣中似有劍風呼嘯,陣法突然出現一道缺漏。

衆人被這突變的天雷打了個措手不及,剛想修補,卻發現陣法消退的速度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快,一眨眼就消退了近半,讓衆人防不勝防。

“別慌,劍閣諸位,從坎、離、震三個陣位離開,在萬物生靈大陣中結劍閣劍陣。”

任平生突然而至的聲音讓他們穩了下來。

紀然目光一掃,持劍起身,退出原本的陣位,厲聲道:“聽明白了嗎?”

他身後的劍閣弟子朗聲道:“明白!”

話音剛落,劍光齊鳴,劍閣劍陣已起,沖天的劍氣齊齊斬向天雷。

為首的便是柳溪的劍光。

任平生适時走來,對雲近月道:“大師姐,你壓陣,我來掌陣。”

千年鬥轉,就連在這陣中她的身份都變了。

曾經,只要素光塵在,無論什麽大陣,掌陣之人都只會是素光塵。

這場集體渡劫在大陣和任平生的掌控之下,其實比外界人們想象的要輕松些,沒有那麽危險。

衛雪滿的天雷也落下之後,天衍這般的壓力就全都放在了最後一人身上。

其他人渡劫時,楚青魚一直都在原地調息,力圖将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态來應對接下來的七道天雷。

足足七道,偏偏楚青魚所修功法既不修戰力,也不修防禦,她走的那條道,堪稱前無古人,往後也難尋一個繼任者。

那時雲微很是頭疼過一陣,後來拗不過楚青魚自己喜歡,還是讓她走了這一道。

任平生低笑了聲,拍了拍雲近月的肩:“大師姐,別擔心,三師姐不會有事的。”

她語氣這般篤定,才讓雲近月稍微放心了些。

已經結丹之人從陣心起身,将陣眼之位留給楚青魚一人,陣位再變。

任平生能感覺到陣中每一絲靈力的流動方向,她的符照夜白籠罩在萬物生靈陣的上空,一點點亮起來的星火,終于将鏡塵內照亮,雖然這光芒無法透過鏡塵照耀外界,對于他們而言,卻已經足夠。

在衆目睽睽之下,楚青魚起身,從随身攜帶的芥子囊中,取出了……一口鍋。

星瀾門和劍閣衆人都有些傻眼,還以為是楚青魚緊張之下拿錯了東西。

緊接着他們就看見楚青魚又掏出了一把鍋鏟,深呼吸了下,拿着鍋鏟,神色铮然。

就連天衍其他和楚青魚不相熟的弟子也沒想到這一出,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雲近月扶額,低聲道:“三師妹尋常用道法之能時無人在意,一用她真正的功法就是如此引人注目。”

任平生笑盈盈道:“我倒是覺得,她這樣很好。”

起初她修符道時,也是被人萬般看低,覺得符道式微,沒有前途。

可她還是把符道親手帶成了一條坦途。

那時旁人眼中,她要走的也是險途。

她走出來了,她便相信,楚青魚也可以。

楚青魚用法訣燒熱了這口鍋,這時人們才看出,她手中的鍋泛着靈光,竟然是個真正的靈氣,品階還不低,在心中啧啧稱奇,覺得天衍的怪人真的很多。

結嬰的天雷比起前面都要狠厲地多,劈下時甚至将現在這個簡陋的萬物生靈陣都撕開一線縫隙。

所有人面容一肅,靈力同時暴漲,盡全力維持着陣法。

所有靈力分成兩股,一股湧向陣眼處的楚青魚,另一股彙聚向壓陣的雲近月。

若有外人得見這一幕,或許會覺得難以置信。

結陣需要靠陣內修士的默契和信任,所以劍閣的劍陣素來只有劍閣衆人能用。

若要強行加入外人守陣,那掌陣之人對于陣法和靈力的控制力須得高到一定境界,否則一旦陣法傾塌,陣中所有人都會受到傷害。

可他們今日不但這麽幹了,還是直接加入了三個不同門派的弟子。

甚至,這三個門派之間,就在不久前還互相心有嫌隙,不願信任對方。

任平生十指飛快變化着,确保陣法的每一絲變化都在她掌握之中。

她回身,對一旁兩人鄭重道:“多謝劍閣和星瀾門諸位道友的鼎力相助。”

他們門派中要渡劫之人已經完成渡劫,在場只餘楚青魚一人尚未完成,他們其實完全可以不管不顧,離開陣法,不用負擔這麽大的風險。

紀然不接話,瞥了一眼她,眼神微冷。

聶長風笑了一聲:“任道友言重了,同為雲州宗門,在外互相照拂,這不是我們一開始就說好的嗎。”

任平生對着兩人微微躬身,鄭重地道謝。

“援手之情,天衍莫不敢忘。”

說話間,天雷直直劈向楚青魚那口大鍋裏,一陣焦黑。

楚青魚運轉起功法,面不改色地端起鍋,一手拿着鍋鏟,像是拿着一柄絕世利刃。

那道天雷讓她面色有些發白,但這功法确實神奇,竟讓天雷化作了一鍋晶瑩剔透的液體,泛着淡淡清香。

衆人屬實沒見過這麽離奇的場景,不由都睜大了眼睛。

嗅着撲面而來的清香,太史寧忍不住按了下肚子。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他居然可恥地……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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