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山底之戰
“以食入道, 楚師姐也是空前第一人了吧。”
接下來的時間,哪怕在如此危險的情景之下,一衆守陣人也完全挪不開眼睛。
楚青魚的渡劫, 實在是…太豐富了。
是字面意義上的豐富。
他們眼睜睜看着第一道天雷被楚青魚做成了一鍋湯,第二道落下時她往裏灑了些靈米,燴了一鍋飯,第三道天雷時又往裏加了些之前處理好了還沒來得及做的仙鶴肉,被天雷的能量一激, 竟然更香了。
一群人都不免有些目光游移。
到後來第五道天雷時, 楚青魚往裏面撒了一把香料,就連掌陣的任平生都忍不住了,往那邊瞥了眼。
楚青魚做飯時有種別樣的專注, 可以稱得上虔誠。
所以在聽聞楚青魚選擇的道時,任平生并沒有太過驚訝。
廚藝之于楚青魚,就像符道之于她, 醫道之于霜天曉。
在太華峰的時候她就見識過, 楚青魚練得是一種很特殊的功法, 就連這口鍋也是雲微想方設法替她特制本命靈器,她這功法非攻非守, 能将一切外來的東西,包括攻擊做成美味佳肴。
這些菜吸收了那些物體本身的特性,還會帶有一些特殊的功效,比如治愈, 又現在的天雷,若他們吃了這頓飯, 短時間內鬥法時招式中都會帶有天雷之氣。
出于某種詭異的心理, 守陣人紛紛振作起來, 聶長風輕咳了下:“楚道友,只剩最後一道天雷了,你打算做個什麽菜…咳,不是,打算如何應對?”
聶長風守陣的間隙偷偷瞥了一眼,三葷兩素一湯,就是那個被烤得噴香的仙鶴…怎麽那麽眼熟呢。
聶長風仔細辨認了下掉在地上的鶴毛,驚覺這好像是他們星瀾門贈與天衍代表兩宗友誼的信物?
聶長風默念了一句門主在上,并不是他不尊重兩宗的交情,實在是烤的仙鶴肉太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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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魚慢吞吞道:“放心,少不了你吃的。”
衆人于是更加賣力了。
和鏡塵裏面肉香四溢的和諧渡劫之景不同,外面卻是亂作一團。
天色驟然暗下時,霜天曉正伏案在寫治療方案。
任平生選了更加險的一條路,她就得做好十全的準備才能安心。
霜天曉站着,躬身在桌前親手寫,其實按照現在修真界的做法,她完全可以取一枚玉珏,用神識将具體方法镌刻其上,但她沒有這麽做,而是用這樣的方法快速适應着新的身體。
天暗下來只不過是瞬間的事。
霜天曉推門而出,看見如今的情況,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這具義骸相當真實,雖然是任平生認為煉制的,但五髒六腑一應俱全,就連這人為捏造出來的心跳都格外真實,就好像她真的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天地皆暗,唯有夢微山巅隐約透出一絲微光。
霜天曉知道任平生在那裏。
她對于任平生的能力沒有任何懷疑,以前再危險再艱難的時刻她們都闖過,這次雖然有風險,但她清楚,這對任平生而言算不得難事,因此都沒有太過擔心。
但為何……她現在有如此強烈的不安感?
黑暗容易放大人心中的不安,霜天曉定了定心神,摒除一切雜念,将神識徹底放開,渾厚的神識鋪展滿整個夢微山域,細細感受。
不對,一定有什麽是被她漏掉了。
霜天曉感覺心跳愈發快了起來,危機感撲面而來但她卻琢磨不到的滋味非常難受。
良久,鋪展開的神識感受到了一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息。
霜天曉驟然收起神識,沒有被對方察覺。
她猝然睜開眼睛,收起房中的所有東西,竟然趁着夜色離開了天衍駐地,和任平生背向而去。
細看之下,霜天曉面沉如水,緊張得冒出了汗。
她一邊在夜色中疾行,一邊重新鋪展開神識,嘗試輕輕觸碰到了剛才她躲開的那一抹氣息。
就好像故意要把對方引得離夢微山遠一點,再遠一點。
……
最後一道天雷,被楚青魚做成了翠微魚釀仙桃,又狠又爆裂的一道天雷,竟然能被做成這麽精致的一道菜,衆人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們圍坐成一團,就地找了塊石頭享用起了大餐。
修真者不貪口腹之欲……可楚青魚做的飯真的太美味了。
一群人吃的眼淚都要下來了,把最精華的部分留給了尚在調息穩定境界的楚青魚。
待到元嬰終于在紫府中成型後,楚青魚挪過來,一群人圍在一起一邊吃吃喝喝一邊聊天。
聶長風自認吃人嘴短,不好再計較先前的事情,而是客氣道:“先前之事,我等也不相信謝家的大公子會做出如此殺人奪寶的蠢事,但幾人終究是我星瀾門弟子,無論真實原因是什麽,我身為星瀾門首徒,也必須要保證他們活着回到星瀾門。”
先前和謝蓮生起了沖突的那幾個弟子都不在此,而是被劍閣和星瀾門嚴加看管起來。
柳溪用眼神請示了下紀然,待到紀然同意,她才道:“劍閣亦如此,若謝道友對林鈞一事還有疑慮,等洗塵結束,回宗門後再議,各位看如何?”
她不是傻子,在看到那一幕時就意識到了不對,再聯想到自帝星預言以來天衍的情況,柳溪對于這幾人的身份已經有了些懷疑。
但出門在外,他們畢竟是同宗之人,若因一個懷疑就在未查清時讓同宗弟子受了外人的欺負,要是傳出去,劍閣弟子日後在外都不好行走了。
偏生對方像是找準了紀然的死穴在打,她只能先穩住紀然。
謝蓮生夾了一塊青筍,聞言同樣露出疏離但不失客氣的笑容:“聶師兄嚴重了,既然是誤會,澄清了就好。”
他暗中和任平生交換了一個眼神,沒再繼續議論這件事。
他們都清楚,這次任務失敗,那些人要麽被暗中處理,要麽這個假身份就會被放棄了。
如此,也不必再議。
再者,劍閣和星瀾門的人冒着風險幫他們守陣,已經是很大的人情,就像任平生說的那樣,這個情誼,天衍記得,他們每個人都記得。
衆人吃得開心,任平生低聲對雲近月說了句什麽,悄悄離開了這裏。
集體渡劫結束,波折不斷的神樹洗塵也算落下尾聲,再過不久,鏡塵一開,他們就要離開了。
任平生借口自己去追華遠獨自離開,雲近月原本還想跟她一道去,卻被任平生一句話勸住:“華遠身上有我的追蹤符,還中了一記傷害極大的符,他逃不了多遠,但鏡塵的出口多,為免意外,師姐你在其中一個出口蹲守。”
雲近月這才同意。
任平生背對着他們離開,原本含笑的眼神沉了下來。
原來他們打的這個主意。
就在此時,一群戴着面具的人從夢微山底部悄悄潛入了山體之中。
這裏是幾十年前天外天意外發現的一個入口,從這裏可以一直深入到神樹腳下。
天外天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打造出這樣一條秘密通道,數十年來這裏都設下了屏障,外人根本察覺不到有人在這裏秘密行事。
神樹的根系完全覆蓋了夢微山域連綿起伏的山脈,只要神樹根系一動,甚至會連帶着整個夢微山域都山崩地裂,生靈塗炭。
天外天為首那人,若不是戴着面具,其他人一定能認出,這是天外天前來講道的那人。
他名南尋。
南尋身後跟着幾個影子,全都恭敬地跟在他身後,面容完全隐匿于面具之下,只有一雙眼睛露出來,卻也不敢看南尋,而是垂眸看着地面,仿佛對南尋很是恐懼。
南尋似乎已經很習慣甚至享受這種狀态,他負手行于最前方,沿着暗道走了很久,感覺到暗道周遭的空間便得無比狹小,四處橫生出的根系在暗道中穿插,隐約間能感受到神樹根系靜默無聲卻又磅礴厚重的生命力。
南尋的修為,在極暗之日視物也并無阻礙,他看着周遭的神樹根系,良久驚嘆道:
“真是神奇的造物。”
這些根系在地底微微顫動着,仿佛在呼吸和生長。
南尋知道,若是再放任這棵樹生長,不過百年,它的根系就會完全覆蓋整個大荒的地底。
屆時,它會成為真正的大荒天柱。
補足殘缺的天道剩下的漏洞。
到那時,他們再想對這個世界動手,就不像現在這麽容易了。
南尋輕笑着嘆道:“只可惜,如此令人驚豔的造物,卻生而于尊上為敵,那便只能鏟除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生了鏽的短匕,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不知是何來歷,但能感受到短匕上浮現的血煞之氣。
他私下張望一陣,找到一個合适的角度,正欲将短匕一把捅進神樹的根系之中。
就連他身後跟來的天外天的仙使都不知道,這把短匕的來歷。
南尋嘴角噙着笑,他清楚,一旦短匕捅進神樹的根系中,會開始迅速地吸取神樹的生命力。
龐大的天柱根本不會因為如此渺小的傷口而感到疼痛,長此以往,神樹會莫名地衰弱下去,卻根本不知原因。
正如一千年前,他們用那個陣法默默偷取大荒的靈氣一樣。
南尋低聲道:“明明有最簡單最兵不血刃的方式,塵濯那個粗俗的家夥卻還是喜歡用暴力,真是愚蠢。”
他的動作頗為流暢,甚至有些輕松寫意。
他以為這個任務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的難度。
畢竟天外天在這裏經營這麽多年,無人知曉這裏有一個暗道。
至于神樹?
天道尚未歸位,神樹就算是天道化身又如何?不過是一個無法自主的死物罷了。
南尋如此想着,短匕尚未拔出,卻感覺到他們所處的暗道突然劇烈地震顫起來。
頃刻間,局勢驟變。
一道粗壯的根系竟然從地底開始抽動,像地底有巨獸在翻騰,鋪天蓋地的沙石塵土落下,險些将他們徹底埋在裏面。
南尋反應快,當即閃避開,但暗道太過狹窄,他身後的人就沒有他那麽幸運,直接被根系一下抽得飛了出去,昏死在地上。
幾乎同時,山石俱下,将那幾個天外天的仙使壓在了地底。
南尋面色一沉,食指凝聚起一道水澤,倏而騰卷如龍,飛撲上去啃咬這不聽話的樹根。
那樹根仿佛有意識一般,在這擁擠又狹窄的地表開始和南尋纏鬥。
南尋表情不太好看。
是他看輕了神樹。
能被稱之為大荒天柱的生靈,并不只有大而已。
南尋咬牙切齒道:“沒想到……這個世界還有這種厲害的東西,這具弱小的身體實在是拖累。”
将這句話收入耳中,一直暗中控制着樹根的帝休倏然睜開眼。
這具身體?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帝休眸光冷沉,明白了這人的來歷。
和當初欺騙小鳥的是同一群人。
他愈發生氣,心念一動,數十道樹根同時舞動,頓時将南尋卷入其中,壯碩粗粝的樹根幾乎要将南尋絞死在其中。
南尋只覺呼吸愈發艱難。
“該死…”
南尋靈力瞬間暴漲,提升到了這具身體的極限,小乘境的高階法訣盤龍訣湧出,周遭無盡的沙石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凝聚成長龍,壓制着樹根的暴動。
受這具身體所限,他無法發揮出完整的實力,但小乘境的實力,在這個世界已經是不可小觑的了。
南尋眼神驟冷,掌下推出一個陣盤,陣盤在狹窄的暗道中被擠壓,卻直接穿透了泥土的束縛,徑直向着樹根而去。
他不喜歡動用暴力,卻不代表他不會。
就在即将得手時,南尋周遭的靈氣瞬間被抽幹,陣盤的靈光瞬間消失。
南尋無論怎麽掙紮,也無法調動一絲一毫的靈氣用以回擊。
他目錄驚愕,僅僅片刻就意識到了問題。
“靈…怎麽可能!”南尋嘶啞道,“這方天地早已失去天道,作為天道化身的神樹,怎麽可能會生靈!”
他心中驚愕不已。
神樹有靈,這是他們多年來始料未及的。
這代表他們的計劃要變了。
山巅,帝休的目光清冷而淡漠。
他手心一合,地底無數的力量彙聚而去,數十道粗壯的樹根清剿了南尋身邊的最後一絲生機,要将他徹底絞死在這裏。
在呼吸停止的前一秒,南尋露出嘶啞的“嗬”聲,眼底沒有驚懼,而是篤定的笑容。
他甚至沒有等到帝休将他絞死,直截了當地自盡了。
帝休訝然,意識到了南尋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神魂逃竄出去,連忙追了過去。
脫離肉.身後,南尋的神魂發出一陣朗笑,徑直奔向大荒的某個方向而去。
快點,只要去到那裏,他就能通過陣法傳送回上界。
南尋幾乎用全力向着那個地方狂奔,卻在飛了一陣後意識到了不對。
這個地方,他剛才好像已經途經過了。
他眉頭微皺,尚未徹底反應過來時,便感覺到一道炙熱的東西迅疾而來,勢不可擋,直接貼在了他的眉心。
“啊啊啊——”
南尋的神魂完全無法遏制住自己慘叫的痛苦,發出一陣凄厲的嘶叫。
那是一種靈魂仿佛被灼燒,被撕裂,最終湮滅殆盡的恐懼和痛苦。
那種痛苦無孔不入,緊緊粘在他靈魂深處,叫他無處遁逃。
隐約間,南尋聽到一個聲音。
“我們的世界有一句老話,不知道這位尊者聽過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南尋在無邊無際地折磨中迷蒙地睜開眼,看到一個人影停在自己面前,輕笑着說:“這句話叫,來都來了。”
那人對他眨眨眼,笑着說:“尊者,來都來了,不如就別走了吧。”
帝休随後一步趕來,正聽見任平生說的這句話。
聽到身後的動靜,任平生回眸,目光淡漠,涼聲道:“神降傀儡在肉.身死亡後,神魂會自行回到上界的本體之中。若讓他逃回去,往後我們會很麻煩。”
她說着,按了按眉心,神魂同樣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剛才施展的那張符完全超越了她現在的肉.身能夠承受的極限。
好在南尋放棄肉.身逃脫時同樣受到重創,猝不及防之下才被她得手。
任平生聲音有些沉悶,她沖帝休招了招手:“過來。”
帝休聽話地走過去,聽她說:“他還有用,把他帶到可靠的地方看管起來。”
帝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聽話,但他乖乖地應了句:“哦,好。”
剛走到任平生身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帝休就感覺到她直接癱倒在了自己懷中。
他抱着任平生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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