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天生絕脈
很長一段時間, 任平生不敢靠近自己的身體。
她很少有這種旁人的角度來觀察自己身體的機會,如今距離原本的身體一步之遙,任平生竟然有些不敢靠近。
她的身體看上去非常健康, 甚至連一千年前被天雷造成的致命傷也不見了,胸膛平緩地起伏着,就像根本沒有經歷過這千年的時光。
也确實如此,虛空壁障之中,本就沒有時間的概念。
任平生伸出手, 試圖去觸碰自己的身體, 但卻被那道白色的光膜攔在了外面。
意外的,這道散發着白色微光的光膜觸手相當溫軟,像将手指浸在暖泉之中, 暖泉淌過後在指尖留下一絲溫熱的餘溫。
像是……母親的子宮正在孕育生命。
很顯然,這道光膜在抗拒她,雖然是用如此柔和的力量。
抗拒她, 卻保護着她的身體。
任平生收回了手, 并沒有強硬地闖進去, 而是輕嘆了口氣,神情很是複雜。
重生在千年之後的一切疑問在這裏都得到了解答。
起初她覺得自己不會是預言中的帝星, 畢竟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她無論是曾今還是現在,都是個天外來客。
一開始雲涯子和雲微的态度她不是沒有察覺到,那時她只想着預言興許給了他們一些誤導, 讓他們誤以為自己是帝星,但那時候她想的只是要如何利用這個信息差坐穩自己的身份, 獲得更多的便利。
直到極暗之日那天, 虛空之中屬于自己身體的力量從池谶手中将她救下, 又将破出了天地極暗後,她才終于能夠确定,雲微和雲涯子沒錯,她就是預言中的帝星。
她那時還有些疑惑,為什麽偏偏是她。
現在卻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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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舉目四望,這白茫茫一片的空間之中,數不清的白色光壁伫立,有些互相交錯,有些的形狀奇特,這是三千世界的交彙處,無形的界域以這種姿态在這個虛無的空間中呈現出來,捍衛着屬于它們自己的世界。
任平生回頭,看着在屬于大荒的白色光壁中沉睡着的自己的身體。
很奇特,雖然還沒有回歸本體,但她卻能感受到本體力量的流動的軌跡。
任平生再度将手掌貼在大荒界域的光壁之上,感受到自己和本體之間的聯系。
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中留存的力量并非停滞不動,而是早已和大荒界域相互交融,融為一體。
任平生擡眸,入目所及,能看到大荒界域這道光壁和其他光壁有些不同——它上面有一道明顯的裂紋。
應該就是曾經隕世之劫給大荒界域留下的傷痕。
這道裂紋的痕跡仍在,但是并沒有讓界域內部直接暴露出來,反而被某種力量保護着,正在逐漸修複。
界域無法自行修複,天道無法自行歸位,這樣的情況之下,大荒在一些更加強大更加高位世界人的眼中,脆弱得如同砧板上的魚,只能夠任人魚肉。
她重生之後,曾在仙網上看到過有感于隕世之劫後大荒界域受損的傳言,但這麽多年以來大荒界域從未出現過漏洞,讓人們一直在懷疑,這個傳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現在看來,大荒的界域确實受到損傷,這些年來大荒從未出現過漏洞,是因為她的本體力量和界域相融合,她的本體用自己的力量補足了界域的缺漏。
換言之,她早已和這個世界的命理運勢密不可分。
任平生心頭思緒有些複雜。
将她的靈魂通過虛空壁障送到千年之後,把她的本體藏在界域中,讓她本體的力量和界域相互保護,為大荒重塑一道屏障。
哪怕她一向覺得素光塵算無遺策,現在卻也不得不再度嘆服,素光塵能在那樣天下大亂的緊急狀态之中迅速作出最高效最正确的決定。
哪怕現在已經見不到素光塵,任平生仍然能夠想象得出,千年前素光塵冷靜決絕地打出最後這張底牌的模樣。
任平生望着面前的本體,陷入沉思。
哪怕被抗拒,她要回到自己身體中卻也不難。
但一旦她回到本體中,也就勢不可擋地要和大荒界域相連了。
可她真的做好了準備,再度挑起這個世界的重擔嗎?
現在的她考慮這個問題,不再像一千年前那樣,可以憑着一腔孤勇以身犯險,去靠飛身為大荒搏一個未來。
可現在她知道了更多,看到了更多,卻也有了更多的猶豫和不确定,不确定失敗過一次之後,她能不能成功。
真的要這樣做嗎?
……
那頭,任平生在本體面前陷入沉思,但西路這邊,任平生的路線卻很是精彩。
這一路上,她走走停停,時而順暢,時而僵直呆滞,如果有外人看到,一定會覺得她不像個正常人。
先前練習分魂控制之術時,雖然已經讓她的意識在兩個魂魄中平衡起來,但兩個魂魄真正分開很遠,需要她分魂控制時,動作還是略顯不順暢。
帝休被別在她的衣襟前,他分出的傀儡符被那邊的分魂帶在身邊,同樣也知道那邊的情況,他猶豫地問:“你…為什麽還不進入本體?”
任平生不答,反問道:“你之前說你要等了我很多年,是不是代表天道擇主早已經擇定人選,既然如此,為何還要開辦小不周山會?”
既然她的命脈早已和大荒界域相連,根本就不需要小不周山會,只要有她和帝休在場,随時都能完成天道擇主的儀式。
帝休皺眉道:“因為你始終沒有出現,大荒天道遲遲不曾歸位,時間已經等不了了,此界需要一個的新的主事之人。我知道我在等的人是誰,可此界中其他人不知道。”
他有些無奈,也有些不解:“你們人類,有時候很奇怪。一邊擔憂着成為天道之主後自己會成為上界之人的眼中釘,一邊卻又貪戀成為此界至高無上之人的榮光,擔心自己不能成為天道之主。”
任平生名表了:“所以才會有小不周山會,修真界群雄彙聚,不是無措的等待,不是任由天道挑選,而是以人類的方式決出最終的人選。”
她用指腹摩挲着紙片帝休的腦袋,沒有給他解釋為什麽人類會如此行事。
帝休終究不是人類,他是大荒天柱,是天道意志的化身,哪怕不是早已消逝的神族,帝休也是神樹的樹靈,是靈族。
他很難理解人類矛盾的心理。
既害怕,又渴求。
成為此界至高無上的主宰,沒有哪個人能逃脫這種誘惑。
帝休不解她此舉何意,只是貼在她指腹蹭了蹭,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回去嗎?”
他們在另一邊已經順利找到了本體,這邊不用再繼續尋找了。
任平生搖頭,笑了笑:“不回,我們去尋寶。”
她說着,折返向着來時的方向飛去,低笑道:“好像又要去找混沌打一架了。”
一千年前她到過這裏,但沒有像現在這般深入過,只是在虛空外圍探尋。
當時的她并沒有現在這麽重的任務,她那時進入虛空就只有一個目的——尋寶。
“說起這混沌,簡直渾身都是寶啊。”
任平生眼底帶着狡黠的笑意,坐着寶船,很快就到了虛空外圍。
這艘靈氣四溢的寶船對于喜食靈的混沌而言,簡直是難得一見的美味珍馐。
見帝休仍不解,任平生耐心解釋道:“混沌喜食靈,不僅是天地靈氣,人類妖族的靈力,還有屬于生命的靈智,混沌乃是虛空中的靈最為濃郁的地方,在那裏,能夠孕育出很多外界無法存活的東西。”
比如,霜天曉讓她找來修複紫府的一味藥。
到了混沌聚集的地方,任平生并沒有停下,而是控制着寶船徑直向下沉去。
這次,她不打算等着零散的混沌上來找她,而是直接殺到了混沌的核心地區。
虛空深處沒有時間概念,虛空的外圍則是沒有空間的概念,哪怕她控制着寶船一直下墜,卻也感覺到周遭的景象和先前所見并無區別,也沒有碰到底部。
但她能感覺到,自己周遭的靈氣愈重,已經非常靠近混沌的核心所在了。
還未靠近,任平生就感覺到前方傳來了異常的動靜,似乎是有人在那裏激戰,劍氣沖天而起,從寶船的周圍掠過,被寶船的防禦陣法擋開。
任平生眯眼,神色興味。
這劍氣,氣盈長虹,巍巍煌煌,如朗日青空耀四方。
再眼熟不過了,前不久才和那群人一起結陣保護同門渡劫。
崔嵬劍閣的青天劍氣。
這是劍閣的哪位英雄跟她一樣膽子比天大,居然跑到這混沌核心地來了。
要知道,虛空之中,靈氣愈濃郁的地方,雖然确實愈發容易催生寶物,但也愈發容易催生出虛空中的怪物——虛空異獸。
任平生趕到的時候,磅礴的劍氣正被一只黑色巨獸壓制着,這巨獸無實體,全身都有渾厚濃重的黑色霧氣構成,極具壓迫力。這些黑色霧氣似乎能夠吞噬人的靈力,劍氣劈斬而下,将這些黑霧破開後,他們又肉眼可見地飛快複原,将靈力吞噬了進去。
在小山高的黑色巨獸面前,持劍的那個人影顯得尤為單薄。
他穿了一身古舊的靛色勁裝,劍鞘上纏着半截染血的繃帶,長劍耀出清亮的劍光。
任平生認出了對方。
劍閣那個天天在風暴口修煉的怪人,劍閣小師叔,劍癡梅若白。
他是劍閣劍尊的小師弟,但劍尊其實并無師長,一身劈天斬地的劍術全靠自學而成。據說梅若白原本想拜劍尊為師,但劍尊并無收徒的想法,故而稱梅若白為師弟。
任平生還在仙網上看到過一些小道消息,說劍尊和梅若白相逢于微末之時,那還是靈氣未曾複蘇的時候,天下的修行者少之又少。
劍尊是自北川而來的流民,在路上結識的梅若白,兩人互相照應幫襯着,時間久了,便以姐弟相稱。
複蘇時代開啓後,劍尊不知在哪得來一本劍譜,她那時連字都認不全,更買不起劍,只能折了樹枝跟着劍譜上畫的劍術圖瞎練,沒想到一下就練成了。
後來證明,那本劍譜确實算不上什麽優質的秘笈,只是個頹廢的游俠所撰,但也是這本劍譜将劍尊引入了劍道,後來她自創青天劍,開宗立派,未曾收徒,卻将青天劍傳授給了劍閣每個弟子,那本劍譜便也算得上青天劍的雛形。
奈何這相逢于微末的義姐弟,修行天賦卻是天壤之別。
如果說劍尊是老天爺追着喂飯吃,那梅若白就是被老天爺堵上了門,還封死了所有的窗戶。
他是天生絕脈,是最不适合修行的體質。
他若想修行,如法修、丹修等等需要靠靈脈為基的道法根本就沒有希望,唯一的選擇就是武道。
所以他跟着劍尊一道習劍。
但天生絕脈,哪怕對于霜天曉那樣的醫者來說也很是棘手,更別說醫道斷代的現在,只怕是無人能醫。
也就難怪,三百年過去,同時開始修行的劍尊已經成為如今劍道宗師,天下八大道成歸之一,而梅若白仍舊只是元嬰境。
任平生很快明白了梅若白的目的。
應該和她一樣,是來找能治愈自己天生絕脈的靈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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