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時間亂序

核心地帶的混沌比虛空外圍要強勢得多, 它們聚集在一起,數不清的觸手纏繞在梅若白的劍上,将他的劍勢阻撓, 不得寸進。

有了混沌的助力,這頭可怖的黑色怪物更顯兇悍,濃重的黑霧化成鋒銳的利齒,在梅若白的劍身上摩擦過,剮出尖銳難忍的刺聲。

眼見梅若白被壓制, 任平生心思一轉, 當即做了個決定。

她随手一擲,扔出一張符箓,劍秋霜倏然化作長劍劈斬而下, 劍鋒裹挾騰嘯的靈焰,瞬息将纏繞着不斷舞動的混沌壓制住一瞬。

趁這一瞬的機會,梅若白當即抽劍回身, 青天劍氣收斂起來, 化作微亮的白光蓄于劍身。

梅若白冷然回望, 正看見駕駛着一艘富麗堂皇的寶船毫無遮掩地直接闖進混沌核心地的任平生,眉頭忍不住跳了跳。

再一眼, 發現她不過金丹境修為時,眼角抽得更狠了。

一轉眼的功夫,梅若白已經從束縛中脫身,飛身而上, 禦劍懸于寶船的周圍,黑色巨獸怒吼一聲, 當即追了上來。

梅若白打量了任平生一眼, 皺眉道:“小輩,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速速離開。”

說話間,黑色的虛空異獸已經猛地追擊上來,梅若白持劍回擊,劍光淩厲,将這黑色巨獸擊碎,黑霧散開,又很快再重聚起來。

任平生在一旁看着,對梅若白的實力有了判斷。

哪怕他如傳言中所說,天生絕脈不适合修煉,卻也靠着這三百年的苦練打下了一身堅實的基礎,他的劍術底子不弱,哪怕因為絕脈,靈力受阻,在元嬰境之中卻也是一把好手,若他能解決天生絕脈的問題,修為定能更上一層。

任平生确定了,他冒着如此大的風險進到虛空之中,和她要找的正是同一件東西。

霜天曉給她的藥方中最難尋的一味藥,生長于虛空中的虛霧花。

似乎,正是從這虛空異獸的身體中盛開的。

梅若白只當她是懵懂無知誤入此地的小輩,抽劍猛地斬去另一邊纏繞上來的混沌觸手,一邊道:“收了你的船,太惹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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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喜食靈,而這艘寶船全身上下都是由富含靈氣的東西制成,在混沌眼中簡直就是行走的美味佳肴。

任平生照做,收了寶船禦空飛行在梅若白身邊,順手幫他擋開了下方混沌觸手的騷擾,笑眯眯道:“梅師叔,打個商量如何?”

梅若白得空瞥她一眼,沒問為什麽她知道自己是誰,而是道:“什麽?”

那語氣平淡,仿佛根本沒把她接下來要說的東西放在心上。

任平生也不惱,輕飄飄地扔出一張符,風林火山四張字符中的掠如火散布開來,幽深的野火瞬息燎原,将不斷舞動着的混沌壓制住了,給他們留了一息說話的空閑。

任平生這才道:“若我沒猜錯,梅師叔是來找虛霧花的吧?”

梅若白這才睜眼瞧她,冷聲道:“你怎麽知道?”

他天生絕脈并不是秘密,但虛霧花能夠治療尋常醫者束手無策的靈脈和紫府的殘缺這件事,卻是他遍歷大荒多年,遍訪各處醫家,最後找到了一封上古時代的藥方,最終得出的結論,除了他,現在應該沒有多少人知道才是。

任平生眉峰一揚:“梅師叔确定,眼下是問我這個問題的好時機?”

梅若白一窒,感受到腳下的混沌愈發猖狂的躁動,周遭不斷靠近幾乎要将他們包圍的黑霧,頓了下,而後道:“你要做什麽?”

任平生指了指散作黑霧的虛空異獸:“很巧,我也要找虛霧花,不如合作,梅師叔覺得如何?”

梅若白眉峰斂起,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解:“你要同我搶?”

任平生笑了笑:“自是不會,梅師叔或許不知,一頭虛空異獸能夠産出一株虛霧花,虛霧花素來是一株三朵,足夠你我二人分得。”

任平生手腕一翻,非墨落入掌中,她輕描淡寫道:“方才遠觀梅師叔,對付這虛空異獸尚有餘力,若要同時應對混沌的侵擾就有些捉襟見肘。在下不才,正好有些對付混沌的妙招,你我合作,事半功倍。”

梅若白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懷疑,但此刻形勢容不得他多慮,便直接道:“可。”

言罷,兩人對視一眼,靈巧身姿倏然散開。

一個直掠而起,越直高點,劍下清光熠熠,似是破曉長虹穿雲破日而來,起手便是青天劍最為奪目的一劍——“孤城寒日”。

據傳,劍尊創青天劍時是兩百多年前,彼時她尚是拜星月化神境的修為,于古跡落日城遭逢蠻族巡邏隊,她只身一人和數百蠻族武士激戰三日,不眠不休。

落日城在大荒北部,再向北些就到了蠻族聚居的禹州寒林,城中一入冬後日照時間極短,一天裏至多一個時辰有日照,其餘大都是茫茫夜色,故稱落日城。

劍尊在那一場激戰時,心有所悟,自創了青天劍的第一式劍招,自那之後,劍尊以青天劍為名,開宗立派,建立崔嵬劍閣,揚劍道之威名。

據說那一戰之時,只有短短一個時辰日照的落日城上空被清淩的劍光照耀,照徹這座蟄伏的古城,劍光清寒奪目,如寒日高照,不曾斷絕。

故而,青天劍最為奪目的一式,亦是起手式,便稱作“孤城寒日”。

這一劍令虛空熠動,耀目的劍光讓黑稠的濃霧無所遁形,散作煙雲,很難再度融為一體。

任平生适時而上,她垂眸靜看着下方翻滾着舞動的混沌,面前同時懸有四張符紙。

她似乎完全沒有收到外界的打擾,專注地在符紙上飛快落筆,血紅色的赤練墨瞬間激活了符紙上蓄有的靈力,這四張符同時散發出像是的碧色清光,這些光芒很快融合起來,竟隐隐發生着變化,從碧色轉為幽深的藍。

她并沒有親手持筆,而是掐了個訣,非墨突然分為四道虛影,任平生控制着四支筆同時在符紙上落下赤色筆墨,形同血痕。

分魂之後,她分心同時控制非墨畫出四張不同符的能力更強了些,四張符文完全不相同的符幾乎同時起筆同時收筆,疾如風,徐如林,掠如火,不動山,她最常用到的四張符同出,構成一副又水墨符文構成的戰陣。

沉緩的山勢鎮壓而下,接續而來的便是狂烈的火焰滔天,緊密地纏繞在混沌的觸手上,使之不斷後退,風聲拂林濤,更助火勢燎原。

符陣,這是屬于曾經的天下第一人的獨門秘法,

将不同的符箓列為組陣,相輔相成,能夠互相激發甚至延續不同符箓之間的效用。和劍修的劍陣,法修的多人法陣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劍陣和法陣乃是多人同守一陣,她的符陣卻是由她一人分心控制多道符箓同時發揮作用,其難度可見一斑。

若要說相像,也就是和素光塵的多重陣法組陣有些相似。

梅若白還從未見過如此奇特的功法,他所見過的符修大多都是将其作為輔道,鮮少有能将其作為主戰,甚至能發揮出如此駭人威勢的。

她不過是個金丹境的小輩。

梅若白心中浮現出一絲複雜的意味,劍氣愈盛,極盛之下竟出現一絲缺漏。

一直和他分庭抗禮的虛空異獸發現了這一絲缺漏,當即順勢而上,無孔不入的黑色霧氣從這一絲缺漏中侵染進來,很快吞噬了梅若白的劍氣。

他本就天生絕脈,于靈氣一道更是短板,劍勢受阻後,靈力通路被切斷,頓時靈力開始紊亂,虛空異獸趁勢而上,黑色霧氣将梅若白團團包裹起來,讓他雙目都泛着幽深的顏色,靈智漸漸消退。

任平生瞥來一眼,符陣怒而壓下,将混沌制住不得動彈,她當即飛身而上,一記字符·醉複醒霎時飛出,正中梅若白的眉心。

符箓的作用之下,他眼底似有清明之意,在努力掙紮着清醒過來。

自身靈智一旦被虛空異獸徹底吞噬,梅若白就會和虛空更深處的無數迷失物一樣,成為這虛空中一個不足為提的空殼。

任平生厲呵道:“五蘊歸正,固守靈臺,別讓它跑了,把他困在你身體裏!”

她這一聲似融合了厚重的法力,梅若白眉心字符一亮,他終于徹底清醒。

意識到獵物清醒後,虛空異獸本想逃竄,卻被複醒後的梅若白強勢地用神念鎖在了身體裏。

梅若白目光冷淡而凜然,看向任平生,快速道:“動手,快點。”

任平生輕呼一聲:“得罪了。”

要斬殺并無實體的虛空異獸,須得用上一些特別的方法。

她筆尖繪出一張墨色囚籠,憑空而降,驟然将梅若白和異獸困在其中,緊接着,一道微蒙的亮光從籠中閃現,卻又仿佛被任平生控制住,只能在這方囚籠中散發出溫熱餘光。

照夜白的光亮,不僅可以照徹極夜,同樣也能驅散黑暗,令其無所遁形。

那被梅若白控制在體內的虛空異獸,在這張符的光芒之下,頓時化作一陣煙霧,徹底煙消雲散。

符箓和異獸的對峙全在梅若白的身體中完成,他的表情極度痛苦,用力咬着牙關,像是在讓自己在劇痛之下保持清醒。

餘光漸消,梅若白身上的黑霧也逐漸消散,最終僅剩的一點黑霧從他體內退了出來,顏色逐漸淡去,煙霧收攏,化作一株純白色的花,落在任平生掌心。

這就是虛霧花。

誕生于虛空中,能夠重啓靈脈紫府的至寶。

任平生随手一揮,囚千山的法力消退,梅若白被放了出來。

她也不耽擱,用一柄銀色小刀一切,這株上開放的三朵小花落入掌中,她同梅若白一人分得一朵,還剩最後一朵,兩人對視一眼,梅若白還未啓唇,任平生便道:“給你吧。”

她把兩朵花都塞進了梅若白手裏。

“斬殺虛空異獸,你付出得比較多,你也比我更需要這朵花。”

任平生算得很清楚,異獸是因為被梅若白囚禁在自己身體裏,才會這麽容易被斬殺的,誠然,如果沒有梅若白,僅憑她一人,但也同樣能夠斬殺異獸,只是會麻煩些而已。

最主要的是,她并不覺得梅若白能夠一次就成功。

她如此有自信,是因為她身邊有霜天曉,當今的醫道祖師。

縱然只拿一朵花,她也同樣相信霜天曉能夠治好她。

兩人分贓結束,正欲離開虛空,周遭卻突然掀起一陣微風,細到令人不易察覺。

這陣極輕的風撩動了被別在襟口露出半截紙片身子的帝休,單薄的紙片人被微風吹得一陣搖晃。

任平生驚覺不對勁。

虛空中并無天氣變化,他們先前的戰鬥已經平息,周遭也無其他人在虛空中掀起風浪。

那這風從何而來?

任平生眼神一厲,當即道:“快走!”

她話音剛落,頃刻間感受到危險襲來,全憑本能地飛速向着高空飛馳而去。

此時此刻,任平生似乎只需要閉着眼睛都能夠感應道面前的光河流動,不同的光河中帶有的肉眼不可見的隐秘物質此刻簌然落下,化作一道又一道光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他們逃竄的路線上,這些光斑甚至帶有強烈的吸引力,不斷的吸引着兩人進入到光斑之中去。

飛速逃竄時,任平生想起了很久前所見的古跡中提到的虛空中一種極難碰到,一旦碰到便再難生還的東西。

時間亂序。

任平生阖眸靠着此刻突然而至的靈光靈巧地閃避開了所有的光斑,身後的風浪在不斷追擊着,眼見天裂近在眼前,她和梅若白即将逃竄出去時,背後有無數的觸手狂熱地一湧而上,是先前被壓制住的混沌又重新出現,發瘋似的想要拽住他們的雙腿,像是要将他們拖入無盡深淵。

此刻,任平生已經飛馳到了天裂邊緣,混沌,距離出口僅一步之遙。

她回首遙望,梅若白稍遜她幾步,卻被混沌纏住了雙腿,徑直向着虛空深處墜落而去。

任平生伸出手,試圖抓住些什麽,卻只看見了梅若白的眼神平靜冷淡如初,似乎并不後悔自己作出的決定。

只是瞬息,梅若白被混沌纏繞住,跌入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光斑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帝休立刻變回人型,似乎在這一刻天裂的裂縫都變大了不少,他人身和樹身齊上,半是抱半是圈地把任平生帶出了天裂口。

虛空的入口就此關閉。

任平生在天裂外沉默片刻,将拿到的那朵虛霧花小心地放在玉匣中收好,只身回了天衍駐地,登上仙網給霜天曉去信,告訴她自己已經找齊了重塑紫府需要的全部藥材。

她做這件事的時候一言不發,讓帝休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一聲都不敢吭。

直到任平生修煉一夜睜開眼後,看到一雙清亮澄澈的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把她吓了一跳,她才道:“幹嘛這麽看着我。”

帝休指着她的心口,認真道:“你不開心,我感受到了,你這裏有蟲子在啃咬。”

他皺起眉頭:“蟲子,很讨厭。”

任平生聽懂了他牛頭不對馬嘴的比喻,卻只是笑了笑,伸出手去,對帝休輕聲道:“過來。”

帝休聽話地靠近她,很快,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臂圈住自己的肩膀,埋在他頸間,不動了。

任平生閉着眼睛,把臉埋在帝休的頸間,輕聲道:“別動,抱一會兒。”

帝休試探着虛攏住她的後背,發現她沒有阻止後,又靠近了些,直到雙手貼着她溫熱的身軀,将她抱得更緊。

任平生的手在背後圈着帝休的發絲一下一下打着卷,很久才道:“我盡力了,我不是那麽天真的人,不會因此責怪自己。”

帝休悶悶說了聲:“可你不開心。”

任平生搖了搖頭,發絲在他頸間拂過,帶起一陣癢意,讓帝休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又舍不得現在的姿态。

任平生輕聲說:“突然覺得,這世間意外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也太多,他拿到了虛霧花就不後悔了,哪怕因此墜入時間亂序中,我覺得他總有一日也能或者回來。”

她頓了頓,又道:“剛才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好像沒什麽好猶豫的。”

她要做她想做的事情。

帝休點點頭,因為這個動作,兩個人靠的更近了些。

他心裏卻在想,她又騙人。

她明明還是因為自己沒能救下那個男人而不開心。

……

任平生數不清自己在虛空中待到了多長時間,但她出來之後,雲近月就告訴她,這次的駐守任務已經基本結束,過兩日宗門就會派人來接他們離開這裏。

如此算來,她在虛空中的那段日子,外界過了三個月之久。

就她自己的感受而言,她在虛空中的時間其實要短些。

約定的回宗之日很快到來,天衍、劍閣和星瀾三大宗門同時接回自己宗門的弟子,并且和下一輪要駐守神樹的宗門進行交接。

太史寧在那頭眉飛色舞道:“你們知道嗎,據說每次各大宗門來接弟子回宗的時候,都會用上宗門內最好的飛行靈器,以此來彰顯本門的底蘊實力。”

飛行靈器是煉器之中相當罕見的一種,如雲涯子給任平生的那艘寶船便是其中佼佼者。

雲近月想了想道;“以前都是掌門師叔親自駕他的寶船前來接回宗門弟子,今年應該也是同樣。”

她這麽說,任平生就有些驚訝了。

寶船在她手裏,雲涯子要怎麽接人回去?

說話間,夢微山三宗等待回門的弟子們都已經看見了自己宗門架勢着氣派無比的飛行靈器自三方飛渡而來,可謂氣派無比。

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天衍。

無他,天衍掌門雲涯子這次并沒有架勢他那艘珠光寶氣的寶船。

他直接開來了一座飛來峰。

這座飛來峰頂頭是天衍的兵庫,其上設有九九八十一道陣法,峰頭赫然是千年前明燭前輩留下的道印。

看到這艘飛來峰的瞬間,任平生大為震撼。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完蛋。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在場沒有人認識上古符文。

不然天衍真的太丢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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