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搭線

“今天已經是七月十四了， 受宇宙運行影響，地府的法門已然松動，腦子正常的鬼， 不是選擇躲起來就是選擇義務組織抓鬼。勸你一句，這個節骨眼就不要碰瓷了，尤其不要找我碰。”蘇見深收起符箓， 好言相勸。

他還以為碰到了鬼物要啃食他的靈魂， 這人妖鬼看起來實力挺強的，就是性格……

大腦子不正常帝聽着蘇見深的循循善誘，苦大仇深， 想不通，小朋友到底喜歡啥樣的？

不過這個時間的确也不該只想着兒女私情了， 每年一次的鬼節， 的确需要他為數不多的認真對待一下下。

蘇見深看着人妖鬼深刻反思，心滿離。

一閃而過的黑袍并未留下任何氣息， 只露出一張幹癟的嘴， 似笑非笑。

——

入夜，路上行人來往匆忙。

一個四五歲左右大的小男孩手裏提着小玩具熊， 牽着媽媽的手：“媽媽， 那些婆婆們在燒什麽， 那些黑影在搶什麽？”

媽媽神色緊張，把孩子抱起來， 哄着， “不要看，我們趕緊回家。”

榕城道學深入民衆， 對鬼節十分忌諱。

當地政府會在這一天嚴禁夜間九點以後出行， 無法按時回家的， 必須佩戴松陵觀的護身符。

而一些老人家會在九點之前在各個街邊燒很多紙錢，希望群鬼收到冥幣，就不會叨擾他們的家人。

街道上除了氣氛詭異的燒紙人，比起往常，冷清不少。

“那孩子有陰陽眼，”蘇見深和師父厲春風說。

厲春風每年都會親自參加鬼節驅鬼，松陵觀裏會留下一些道士為驅鬼陣法加持，讓他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可以對抗群鬼。

他身材消瘦，但硬朗健康，穿着改制過的道士服，仙風道骨。

厲春風目中淩厲精光，盯着不遠處一個老婆婆周圍搶冥幣的鬼，點點頭，“也是個可憐的家庭，今天鬼節，他父親應該是先躲到安全地方了。孩子大概一直以為爸爸沒有死。”

蘇見深：“……”

他淺淺嘆口氣，看着男孩和女人身上一道殘留的白色鬼氣，像護身符一樣淡淡籠罩着。

厲春風快速瞥他一眼，知道這孩子對于心裏的那件事，一直無法放下。

他這麽多年總是有意無意提到關于家庭關系的話題，就是希望有一天不要把世俗親緣看得過重。

畢竟用修道者的因果關系來總結，他和爸媽的親緣就是很薄弱，出生即無親的命相。

“師父，你不是說，城隍給我任務了？”他看了眼手機，九點了。

厲春風表示，“任務是什麽我不知道，等吧。”

雖說還有五個小時到十五號，可這個時候，地獄法門的靈力已經撐不住什麽了。現在都是鬼差們在自發阻止鬼門大開，但等到十五淩晨的第一縷月光照射之時，所有鬼差包括閻王神官會全部靈力消失一秒！

僅僅就是就是這一秒！

陰界大門會被全力以赴的群鬼轟然踏破！

那個時候，整個鬼界沒有被宇宙之力運行影響的只有酆都大帝一位神官！

但是僅剩大帝一人，他實力再強盛，也無法一瞬間阻攔那麽多鬼。

所以只好在鬼差一秒過後恢複靈力後，再全體出動追回或追殺惡鬼。

師父告訴蘇見深，有職位的神官和其他鬼修的不是同一路，鬼官鬼差們需要用鬼身修仙道，本就很難，所以會受到宇宙正氣運轉的影響。

而其他鬼專修陰靈鬼氣，便得了一年一次的宇宙漏洞，群起而出。

“那它們還真是锲而不舍，年年都想有機會翻身。”蘇見深嗤之以鼻。

“還真翻過一次。”厲春風和他沿着榕城燈火繁華的街道走着，看到不安分的鬼用束魂符定住，待鬼差前來直接就可以帶走了。

“什麽時候？”蘇見深不可思議。

“這是歷代道協口口相傳的故事，不讓記載。”厲春風神秘兮兮，“大概在三千年前，一個諸國紛争，屍骨千裏的年代。那時候的滿街都是鬼，活人不敢出門，出門就會被吸幹靈魂。”

蘇見深：“？！”

人間地獄？歷史書可不會記錄這些。

“那個凄慘年代，就是因為一次鬼界大開之後，鬼差被逃出去的惡鬼策反，不僅沒有在陽間捉拿鬼物，還聯合起來，把酆都大帝給傷了。”厲春風搖搖頭，“大帝養傷的那段時間，玉帝派下天兵救援，但是鬼殺人的速度太快，鬼的數量迅速增加，天兵數量卻有限，很快開始落敗。”

蘇見深嘶了一聲，心中着急，“那後來呢？”

說着他甩手給三只想要啃食他帶着異香靈魂的小鬼貼上束魂符。

厲春風：“後來大帝撐着受傷的身體，看着人間生人寥寥無幾，厲鬼橫行，斷了自己一掌。”

“啊？”蘇見深剛啪叽又給一要吃他靈魂的小鬼貼了符，聽到師父這句話有點錯愕，“他不趕緊殺鬼，他自殘幹嘛？”

“大帝當年仁慈，對任何鬼都抱有一種讓他們悔過自新的想法，所以地獄裏被他捉回去的厲鬼數不勝數。他也沒有想到這些厲鬼在煉獄裏受過極刑之後，并沒有被痛苦收伏，而是在大帝給他們重新做鬼，為下輩子積攢功德的一些差事之後，密謀七月十五造反。”

那這和他自己斷手有啥關系？

蘇見深還是不理解大帝的腦回路。

厲春風威嚴臉，帶着一絲心疼苦笑，“因為大帝當年親手寫下關于讓厲鬼改過自新的條款，他保證過，不會出任何事。大帝麽，神力無極，誰會質疑。”

蘇見深眉頭皺起來一點。

可出事了，始料未及，大帝首先想到的是謝罪。

但他不能死，死了更沒人收拾這幫鬼，可他不謝罪不斷手，他心裏會非常愧疚。

他用自己的理解嘗試着帶入了大帝的角色。

換成他，他看到滿目瘡痍的山河飄着數不盡的厲鬼，還是因為他的信誓旦旦極其自信而導致的惡果，那的确，很難過。

太難過了。

蘇見深共青能力很強。

“那後來呢？”

“大帝用了他最不喜歡的方式，解決了人間最可怕的事。”

“什麽方式？”

“簡單粗暴，吞鬼。”厲春風說，“鬼吃人可增加鬼力，鬼吃鬼亦是。但是大帝不贊成如此殘暴的提升方式，在他的約束下，不可以做這兩件事。可那天，他破了自己的規定。”

“這也是當時神兵不足，生人稀少的絕境下，大帝唯一能用的最快解決方法了吧。”

蘇見深很能理解。

可是厲春風缺嘆口氣。

“怎麽了師父，為什麽我感覺你不希望鬼被大帝吞了？”

“據說，大帝當時哭得很慘烈。”

“哭？殺死那幫可惡然亂人間秩序的惡鬼，是多麽痛快的事，大帝哭什麽？因為鬼太難吃了嗎，一下子吞那麽多給惡心到了？”

厲春風：“……”

一直隐身偷聽的司栖塵：“……”

孩子果然還是年輕，想事情只會朝着正邪兩面對立來想。

厲春風點他：“大帝可不是一口一個跟吃餃子一樣吞鬼，既然是用的是吞，自然是需要術法加持，做出陣法來，要的是時速。厲鬼們多存在一秒，別說人間最後那些人都會被吃掉，就連天上大概都會被鬼占據。那時候可真是天地無光，惡鬼無孔不入！”

話他聽懂了，可他還是不明白大帝吞鬼哭什麽。

司栖塵真想給這個平時挺聰明的小朋友一個腦瓜崩。

看來再聰明的腦袋不參加幾次實戰，也是不能積攢經驗啊。

“你看看那邊的鬼。”厲春風沒有直接告訴蘇見深答案，而是指着一個安安靜靜蹲在燒紙老婆婆身邊的小女孩和一只小花狗。

“好鬼，身上白色鬼氣，且和那婆婆有血親關系，應該是孫女。可惜女孩一場意外離世，本來應該還有陽壽，它就選擇在陽間待到陽壽盡了以後再去地府，每天和那只小花狗保護老人家。”

職業病，稍微探了一下那小女鬼，算了一卦。

小女孩似乎知道蘇見深能看見它。朝着他甜甜一笑。

蘇見深也報之一笑。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凝結在臉上。

他猛地回頭看着師父，忽然唰一下紅了眼，“師父！！師父……”

厲春風點點頭，這孩子悟性還是很高的，他問：“理解大帝當時的心境了嗎？”

蘇見深狠狠點頭，眼淚差點掉出來，他仰着堅強，“大帝吞鬼，吞的不僅僅是惡鬼厲鬼，不單單是背叛他的萬千鬼差！還有……還有當時的神官和無辜被吃掉變成好鬼怨鬼的無數鬼。太……太……”

他無法形容那樣的慘烈場面！

所有鬼，所有鬼！

大帝啓動的陣法是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過一個的升級版，但也是最無可奈何的一種選擇，他沒辦法拖着受傷的身體，在天界也自身難保的時候，花大量時間一個一個收拾厲鬼們！

他只能選擇一網打盡的方式啊！

嗚嗚嗚，蘇見深好難過！

那是多少鬼啊，其中枉死的鬼數不盡啊！

“那當時的閻王？判官？黑白無常？”蘇見深的聲音都開始發顫。

“全死了”

厲春風和司栖塵一同說着。

只不過沒人聽得見司栖塵的聲音有多無助，他至今都不願想起這件事。

可是厲春風提到了，他也不能阻止。

他本不想聽，可逃避有什麽用，那就是他自以為的仁慈而造成的人間惡果！

那真的是地獄空蕩蕩，惡鬼在人間！

而後來，地獄空蕩蕩的時間很長，很長。

司栖塵看着沒有任何鬼氣的地獄，時常想要自戕謝罪，可他不可以。

只有繼續存在，好好做好本職工作，才是對那場災難最大的贖罪。

他等啊等，終于等到了第一個死亡的鬼。

看着小小的鬼魂，他笑了，又哭了，那是一只小螞蟻。

後來，地獄的鬼又來了小麻雀，小野貓，野狼，野狐貍。

再後來，終于在人間僅存的一些生人裏，來了一個壽終正寝的老者。

老者經歷過那場惡鬼夢魇，死後見到大帝，第一件事就是下跪，表達感激，表示自己不願再為人，願把這空蕩蕩的地獄，恢複原态。

厲春風給蘇見深講到這裏，說，“那老者，就是如今的閻王。”

“那大帝跟着老者兩千年的努力，也算是鐵哥們了吧。”蘇見深唏噓。沒想到現在的閻王早已經不是傳說裏的閻王了。只是這些東西不會記載下來，大家對于傳說，抱有美好的期盼就夠了。

“一開始的時候，大帝并不信任任何鬼。”厲春風說，他語氣意味深長。

是啊，惡鬼策反了鬼差神官，才有機會打傷大帝。

大帝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又怎麽會在短時間內輕易相信別的鬼。

蘇見深不想問大帝到現在有沒有相信他手下的鬼差和神官，他只知道，大帝很早就不在酆都府邸待着了。

全世界的道士都知道大帝常年游走人間各地，凡事親力親為，驅鬼殺鬼。

手段淩厲，他很想一睹風采！

他懂大帝凡事自己做，只相信自己的那份過不去的心結。

道教本就崇敬酆都大帝，這下，蘇見深對大帝的印象更上一層樓了！

司栖塵忽然覺得自己收到了很強烈的奉誦，就來自他眼前的蘇見深。

功力深厚的道士給大帝誦經，會轉化成功德，功德可加深他的實力。

他好像懂了，原來，厲春風是在給他倆搭線啊！

讓小朋友這個奉誦者，對他這個陰界神官不再是面對冷冰冰雕塑神像之間的儀式，故事過後，他們之間多了一份相隔陰陽的真實感。

而厲春風的确是有些方面的考慮。

以前他覺得蘇見深命格奇陰，卻從未想過這孩子除了很适合走陰幫鬼解脫之外，他這個獨一無二的命格，會是帝後之象啊。

畢竟他去哪找酆都大帝的八字給人家算卦啊！就算他有大帝的八字他的功力也算不出來人家的帝後會是哪一個啊！

要不是城隍跟他稍微透露一點大帝的意思，他也不敢往這上頭想。

就是他不知道大帝尊容，還知道蘇見深這愛徒世紀極致顏控，所他想着，萬一大帝是個老頭，他先給蘇見深樹立一個更貼近生活，大義至天的形象也算是打預防針了。

畢竟蘇見深就喜歡頂天立地無私奉獻狂傲霸氣舍己為人的人！

做師父的，只能提前做點輔助了。

作者有話說：

司栖塵：師父多慮了，本帝很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