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初見

大帝的故事講完， 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

榕城今天全城要求禁城，但偌大的一個城市做不到完全停業。

上班族和老人家學生族可以早早回家，可有些職業的特殊性依舊要堅持。

就比如眼前剛剛開過去的末班車。

“車裏有厲鬼。”蘇見深瞧着空蕩蕩的車裏， 只有一個滿臉疲憊中年男人，剩下的座位上，全是鬼。他語氣焦急。

陽間本就有許多到處晃蕩的鬼物， 這是快鬼節了， 它們膽子更加大，齊刷刷想要分食了乘客和司機。

他快速朝着離開的公交車飛送出數十符箓，可那些符箓卻好似被什麽東西擋住， 無法沖撞過去。

“誰這麽牛？攔得住我的符？”蘇見深不是沒見過高人，但至少， 目前只有他和他師父在的情況下， 他師父絕對不會攔着他殺鬼。

“不要對厲鬼有偏見。”司栖塵緩緩出現，今日他沒有穿西裝， 而是很正式的穿了一套他十分喜歡的帝袍。

泛着淡銀微光的黑袍， 金色細紋于寬闊的袖擺和衣擺肆意張揚。腰帶是深沉如夜晚天空的藍色，墜着一塊偷着法力無邊的玉質寶器。

他束發戴冠， 亦是黑金閃耀， 那發簪也透着無極的威力。

蘇見深一瞧這打扮， 這太眼熟了。他們松陵觀直達房頂的酆都大帝緊身塑像，穿的就是這一款衣服， 一點不差！

救命！酆都大帝原來不是糟老頭子的模樣？

救命！酆都大帝怎麽可以這麽會長， 完全長在他審美點上？

救命！古裝好飒啊！

他腦子雖然瞬間反應過來突然出現的人是酆都大帝，激動非常， 知道應該想行個禮， 但他的嘴上第一句問出來卻非常橫。

“您怎麽把鬼放跑了！”

厲春風一臉後怕， 這孩子平時被他寵壞了，怎麽能和大帝這麽說話！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酆都大帝了，但是每一次見都宛若初識，因為見過之後，厲春風就再也不會記得大帝的臉。

所以他現在也是很驚訝原來大帝長得如此豐神俊朗，看起來也就是二十五六歲的年輕模樣。

“本帝這是想趁亂貼合一下你的心意。”大帝毫無顧忌，給了厲春風一個眼神示意，就帶着蘇見深騰空追那公交車去了。

厲春風：“？”

我徒弟他什麽心意？難道小深和大帝的關系已經到了他壓根沒幹多想的那種程度？所以小深才敢這麽兇巴巴地和大帝嚷，然後大帝還笑吟吟的不在意？

蘇見深被一道溫柔的陰氣卷着腰身快速飛起來以後，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這位從未見過的大帝有種挺熟悉的感覺，好像相處過幾次的自然而然？

他對自己剛才的态度深表抱歉，語氣恭敬好多，開始道歉。

司栖塵輕輕一揚手，表示不介意。

他今天跟着師徒二人，看到了蘇見深在厲春風跟前，和他再鬼面前截然不同的樣子。

小朋友今天好像完全不想帶腦子，就想聽厲春風給他講故事。

像個乖寶寶。

但好像在遇到陰陽眼的小男孩和帶着小花狗的小女鬼的時候，蘇見深情緒會突然很差。

他想起來，小朋友在面對那對給蘇見深地皮使用權的老夫妻那會兒，眼裏的光也很暗淡，就好像雨過天晴的漂亮彩虹，緩緩被烏雲遮蓋。

有點壓抑。

大帝不是對外界情緒捕捉敏感的神官，畢竟他活的年頭太久太久了，很多事他會很淡然，甚至是漠然。

閻王給過他蘇見深完整的陽間資料。

他知道，蘇見深是被抛棄的，生出來一個月就被抛棄了。

小朋友原本不該出生，他沒有前世，他是被制造出來的靈魂。

所以通過幾次他對親情上的落差情緒，以及他對厲春風那種發自內心的親近和依賴信任的表現。遲緩的大帝好像終于知道，蘇見深的生命裏，缺乏一個什麽樣的人，來填充。

他雖然從小生長在松陵觀被誇獎被追捧的生活裏，但這些都是基于他真的有本事，他得到的不過是他的能力上應該得到的贊美。

但是，其他呢？

比如蘇見深的生活，蘇見深的內心，有沒有人關心過，照顧過，有沒有人在意過他真的想要什麽？

也許并他不是只需要道學上的成就認可吧。

大帝從未戀愛過，也從沒想戀愛過。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再看到這個滿臉自信又漂亮的小男孩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們好合适。

所以才有空就在這小朋友跟前轉轉，越轉發現，這孩子越讓人無可自拔。

也許越是想狠狠地藏着心中的什麽，反而越加讓這個人看起來魅力無限。

“小深。”他學着厲春風的口氣，夾雜了一些長輩姿态。

“诶！”蘇見深馬上應答，他看了一眼大帝，那人含着笑，俊美五官很柔和。

沒想到大帝這麽平易近人，他想。

“你看這只厲鬼。”他們已經落在公交車上，周圍的鬼感受到強烈的威懾，戰戰兢兢朝他跪拜。

蘇見深順着他的目光去看厲鬼，可腦袋裏都是大帝明明看起來沒有變化的表情，卻一瞬間就氣勢淩人，威嚴無比。

厲鬼很禮貌對着蘇見深打了個招呼：“你好，我是末班車的守護使，奉閻王令，安穩榕城每一晚每一個客人的安危。”

其他鬼也點點頭。

是蘇見深沒有想到的結果。

厲鬼又說：“這些都是分散在陽間守護人們的各種鬼，做末班車各回各家。”

蘇見深聽完，定定地看着大帝兩秒，忽然就笑了。

看來陽間很多事，他還是了解甚少啊。

了解了公交車裏的厲鬼原來是地府公務員後，他心情很不錯。

“您有心了，安排得這麽妥帖。”他待在大帝身側，沒有想象之中的壓力懼怕，也沒有絲毫的緊張無措。反而有種放松愉快的情緒。

“只是再妥帖，也會有些岔子出現。就像陽間的治安再好，也會出現很多無法阻止的案件發生。”他說，像是一個悉心指導的大家長，溫和親昵地攬住蘇見深瘦弱但結實的肩膀，“鬼也不是萬能的，有些地方，有些帶着符箓法器或者有祖輩陰德籠罩的人，一般小鬼無法近身，  能夠被地府任用的厲鬼也并不多，所以，并不是可以百分百保障人們的安全。”

蘇見深驚詫于大帝這般接地氣兒，這麽好相處，本來不喜歡與人接觸的他，也沒有覺得被大帝攬着有什麽抗拒感，反而有種很踏實貪圖再滋生。他甚至還主動歪了一點點頭再大帝那頭，表示自己也很願意親近。

他懂事地點點頭，大帝願意為陽間做這些事，已經很好了！

大帝的職責原本只在陰界不是嗎？

這太操心了，蘇見深乖巧，“大帝，您這麽辛苦，以後我抽空多給您誦經！”

這是司栖塵沒見到過的一面，蘇見深沒有了面對壞鬼的淩厲兇冷，這會兒像個能甜到人心裏的小兔子。

司栖塵并不需要太多的奉誦，三千年前他吞掉的萬萬千千鬼魂，已經讓他成為了天地永不會消失也不會受宇宙運轉之力而脫力的存在。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這個世界一個生靈都沒有了，他也是不死不滅之神了。

想想就好可怕，好孤獨，大帝才不要再感受一次那樣漫長無助的日子。

所以他要拉一個永遠陪着他的蘇見深，嗯，做神偶爾要自私一點。

“誦經倒不必了，可以試試其他辦法。”司栖塵引導性極強。

“什麽辦法？”他被大帝的陰氣托着，慢慢在很高的夜空上飛行。

大帝卻笑笑不說話。

腳下是燈光點點，空曠的城市萬家燈火，基本都亮着。

因為榕城有一個小傳說，只要鬼節這天開着全屋的燈，鬼就不想進入，他們就可以安睡一夜。

這倒也不是無稽之談，有的小鬼的确害怕光亮，但是對一些鬼力深厚的厲鬼來說，可就沒什麽用了。

“我給你一點神力。”司栖塵看着蘇見深擔憂的目光，用指腹輕輕觸摸他的眼睛。

再睜開眼，蘇見深看着榮成每一家每一戶的窗戶上，都停留着一團仙氣。

“這是？”他能看到神跡了！

“天兵助力，雖然華國人口衆多，但天兵可分散自己的神力，護佑千家萬戶。”司栖塵朝着天上比劃了個感謝的手勢。

玉帝在天上笑呵呵，低聲罵他：“你今天是捉鬼來了還是讓你未來帝後專門崇拜你來的？光給人家看見你的默默奉獻的好事，我瞧不起你！”

“我做好事告訴我的帝後，你為什麽瞧不起我？”司栖塵與他鬥嘴兩句便不理會了，玉帝那老光棍就是嫉妒，哼。

事實證明，司栖塵今天的人設走對了。

他看到蘇見深投放過來的星星眼，得意的緊。

他趁火打劫，不是，趁熱打鐵，施展長輩式關心，“說了半天話了，要不要喝點什麽？”

蘇見深看了眼時間，快十一點了，大帝看起來絲毫不擔心群鬼出動的神情，讓他這個頭一次參加鬼節的小道士，也心安了許多。

他調皮：“我想嘗嘗孟婆湯。”

司栖塵掩唇一笑。

帝王姿态之中帶上了毫無架子的平和，古人的文雅氣質讓蘇見深心裏嗷嗷叫。

就是這個感覺啊！

既有文人墨客的風姿，又有九五之尊的魅力！

啊，他人無了！

蘇見深向來不會掩藏自己的喜歡和厭惡，他直白而熱烈的表達：“大帝，你好帥！”

司栖塵想來都覺得自己是最帥的，他點頭，“有眼光，所以你對我有沒有什麽想法？”

蘇見深一愣：“想法？”

大帝身邊緩緩出現一位身着紫衣的年輕女子，她低着頭，低着面紗，看不清五官，卻依舊美麗大方。

她手裏端着一張青玉色托盤，上面有一盞雕花的白玉杯，女子纖纖玉指挑開杯蓋，淡淡甜香飄出。

大帝手掌一推，和顏悅色，“喏，孟婆湯。”

蘇見深捧着孟婆湯卻有點不敢喝，他只是開個玩笑，喝完了啥都忘了怎麽辦。

“想好了嗎？”司栖塵追問他上一個問題。

“啊？”蘇見深的指尖按在茶杯上來回摩挲，背過身去。他不知怎麽就覺得耳朵發燙，特別不好意思，好像大帝看過來的眼神隐隐熱烈，好像帶着丘比特的愛心箭，箭箭都精準地射在他心上。

亂想什麽呢，大帝絕對不會對他有意思。

雖然他很遲大帝這顏值，還有這氣質，還有這妥帖為陽間人安危的做法，各個戳中他，可他斷不敢對大帝有想法。

再說，他還有個有命定姻緣的鬼伴侶。

想到這他萎了。

司栖塵感覺到了蘇見深的情緒變化。

嗯？明明剛才兩人的氛圍都開始變得暧昧了，怎麽這會那頭突然掉線了？

孟婆看了一眼猴急的大帝，抿唇偷笑消失。

蘇見深忽然有個挺不地道的想法，如果今天群鬼出動，那個命定之鬼趁亂犧牲就好了，那他就還是自由人。

罪過罪過，這麽想是不對的，但是我會給你超度的！

一旁的大帝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小朋友盼着趕緊挂呢。

此時天地之間驟然産生一道如同水波一樣的巨大波動，蘇見深快速看了一眼手機，零點零分。

七月十五，鬼節到，鬼門開！

“大帝！”

“嗯，我們并肩作戰！”

蘇見深受寵若驚，眉眼彎彎，脆生生地應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