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找靠山

趁着雪已經漸少，村中不少人出來掃掃屋頂，拾掇柴房，莫要讓雪壓垮了屋子弄濕了柴。

江雨橋一路抽泣一路跑，早就引起了村民的注意，村中大樹下聚集了幾個習慣在此地互通有無的婦人們，被這大雪堵在家中半日可憋壞了，左右招呼一聲紛紛出來，東家長西家短的好一通說這心裏才暢快多了。

滿臉血呼啦次，一身破爛棉衣的跑過來的江雨橋就這麽闖入這群人眼中，婦人們自她剛露面就盯上了她，嘴裏不停的交流着，“哎，那不是老江家閨女嗎，咋了這是？”“不知道啊，頭晌雪太大了，我也沒出門。”語氣中的扼腕簡直要化為實質了。

眼看着她要跑過了，那帶頭的王二嬸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激動的問道：“雨橋，你這是咋了？”

江雨橋被人一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半晌沒吐出個字兒來，可把一群婆娘急的不行，這一看就是出大事兒了！

那家離得最近的張家嫂子眼珠一轉，幾步跑回家倒了一碗熱水出來，擠過人群塞進江雨橋手中：“雨橋，快喝，順順氣！”

一群婦人不錯眼兒的盯着江雨橋，恨不得掰着嘴給她灌下去這碗水，讓她快點說出話來。

江雨橋小口小口抿完了熱水，哭啞了的嗓子終于舒服許多，她暗地裏嘆口氣，面上卻越發楚楚可憐：“王二嬸，張嫂子，我...我爹娘要賣了我！”

“嚯”的一聲，這群婦人們齊齊到底一口冷氣，王二嬸像見了鬼一般看着黑瘦的江雨橋：“賣...賣了你？”

江雨橋支着僵硬的脖子點點頭，眼睛紅紅滿臉血跡，看着甚是可憐，王二嬸心中不忍，皺着眉繼續問她：“你現在是...？”

江雨橋倔強的淚又流了下來，擡起破袖子一抹，臉上的血痕更是斑斑可見，看着叫人心驚，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尋爺奶，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去做妾！”

做妾？！這張家灣自古以來可沒有送娃子去做妾的！那張嫂子神情一淩，緊緊抓住江雨橋的胳膊：“你說什麽？你爹娘要賣了你做妾？那可不成，哪個村子有一家送閨女去做妾，這一村都不好嫁娶。”

江雨橋點點頭，那混合了血跡的淚珠滴在地上，一顆顆砸進圍觀衆人的心裏，村裏人早就圍了上來，一傳十十傳百，聽了張嫂子的話一片嘩然，事關自家，都忍不住着急起來。

江雨橋達到目的馬上就要走，村民們已經知道了她做妾的利害關系，且為人都比較淳樸不會坐視不理，然而自己是無法完全依靠他們的，也許年邁的爺奶才是她的靠山。

王二嬸看出她眼神中的哀求，向後張望了一下，隐藏在蒙蒙細雪中的江家大門若隐若現，依稀看的出來大門并沒有關嚴實，但沒有人追出來。

她回過頭來看着江雨橋的眼神，嘆口氣大聲招呼自家男人：“他爹，你送雨橋去她爺奶家一趟。”

王二嬸的老伴方才正在屋頂掃雪，下雪天還穿着薄薄的衣衫，一身結實的腱子肉，看着就有安全感，他悶悶的應了一聲：“哎。”

走到江雨橋面前低聲道：“走吧閨女，大叔送你過去。”張嫂子伸手一攔：“王二叔先等等，叫我家那口子同你一起去。”

正要擡腳的江雨橋一頓，皺着眉思索起張嫂子家的男人是誰，前世她一直閉門不出在家做活，直到被賣了在村中都不認識幾個人，依稀記得張嫂子家中的男人是...

一個粗犷的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同去，我倒要看看誰在咱們張家灣敢把孩子賣了做妾！”

江雨橋一拍腦袋想起來了，張嫂子嫁的人不正是村長的獨子嗎，村中村長都是世襲制的，這張勇日後也是要做村長的人。

張嫂子見她拍頭以為她擔心給家中找了麻煩，心裏一陣憐惜：“雨橋別怕，到時讓你張大哥和你爺奶說，怎麽也不能讓你爹娘胡搞，壞了咱們村子在十裏八鄉裏的名聲。”

江雨橋挺直腰板，重重的點點頭，張嫂子看着這剛強的孩子，揉了揉她淩亂的發：“快去吧，讓你大叔大哥領你過去，好好和你爺奶說，莫要哭的說不清。”

張勇接過話茬：“快走吧，耽擱了時辰可不好。”又對着張嫂子示意一下家門的方向：“你去同爹說說這個事，這可不是小事。”

夫妻二人三言兩語定下來，江雨橋滿懷感激的對着圍觀的衆人鞠了一圈的躬：“各位大叔大嬸哥哥嫂子今日大恩雨橋銘記于心。”

王二嬸聞言笑了笑：“到底是讀書人家的孩子，話說的就是好聽，咱們做事只對得起自己良心，這臉嬸子就不給你擦了，讓你爺奶也睜開眼好好看看。”

王二叔悶聲悶氣的話不多，回頭看了一眼依然虛掩的江家大門催促道：“快些吧，怕是一會人要出來了...”

江雨橋又深深的鞠了個躬，跟在王二叔和張勇身後，一瘸一拐的往村頭的爺奶家走去。

江家爺奶早先也是個糊塗人，只江大年一個獨子，把他寵上天了，靠着三畝地咬着牙供他讀書娶妻生女，誰成想那後娶的媳婦一進門之後就作妖，撺掇的江大年借着要安生讀書的名義把老兩口一輩子的積蓄騙了來，在村中蓋了有三間正房的磚泥房，把兩個老的甩在黃泥的老房子裏度日，實際上就等于分了家了，當然話說的是好聽，什麽之後爹娘動不了了定給他們養老之類的。

這些事村裏人都看在眼裏，只是江家爺奶老兩口不吭聲，別人最多也就議論兩句，再說江大年總是村中唯一的讀書人，逢年過年寫個對聯寫個信什麽的總是得求着他，這事就這麽胡亂混了過去，小十年了也無人再提。

江家爺奶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幸而江大年還有那麽一絲良心，那三畝地并沒有一同要走，老兩口種着地省吃儉用，日子也能過下去。

江雨橋看着眼前破門破戶的嘆了口氣，上輩子江大年去尋她的時候無意間提起一句，自知道她去做了妾之後，江家爺奶就沖上門和羅氏爆吵一頓，一時氣不過雙雙重病在床，嘴裏還一直念叨着她。

她有些近鄉情怯，想起小時候遙遠的記憶中爺奶慈祥的笑容，伸出顫抖的手，“吱嘎”一聲緩緩推開院門。

老江頭正坐在一顆樹墩子上劈柴，這眼看着天上的雪下的越來越頻，柴可有些供不上了。

聽到推門聲吓了一跳，這個家門已經許多年沒別人推開過了，他擡起頭來，驚恐的看着院門，只見一個滿臉是血的少女站在門檻外，瘦弱的像是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

他眯起眼睛，仔細辨認片刻，失聲叫道：“雨橋？！”

屋中的江老太聽到這一聲顫巍巍的掀開門簾探出頭：“雨橋？雨橋在哪？”看到門外站着的人，剩下的話被吞進腹中，顧不得雪天地滑，一路小跑奔向門外的江雨橋：“雨橋！”

途中幾次差點摔倒，江雨橋終于流下了今日第一次真心的淚，跨過門檻迎上前，一把撲進老江頭和江老太的懷抱中：“爺，奶！”

江老太顧不得髒，扯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的臉，心疼的直哆嗦：“這是怎麽了，這血是怎麽回事。”

門外的王二叔和張勇對視一眼，跟着進了門，老江頭這才看到孫女兒後面還有兩個人，他上前一步護住老婆子和孫女，努力挺直原本佝偻的腰板，聲音發緊卻強裝鎮定道：“咋...我們雨橋這是...怎麽了？”

王二叔看了一眼趴在江老太懷中的江雨橋，癟了癟嘴，不知道怎麽開口，還是張勇站出來對老江頭解釋：“江爺爺，雨橋她頭上的傷...是大年叔弄的。”

江老太正在給江雨橋擦臉的手一僵，不敢置信的擡起頭：“你說什麽？”

張勇嘆了口氣：“不止如此，大年叔還要賣了雨橋去...去做妾。”

老江頭膝蓋一軟，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江雨橋順勢跪下，對着老江頭和江老太拼命磕頭：“爺奶，求求你們救救我，牙婆已經來了。”

江老太急忙彎腰阻攔她，一個不慎身子一歪，江雨橋心裏一驚，忙迎上去接住她，被江老太重重一砸，瘦小的身子被壓在雪中一動不動。

王二叔急的上前一把把江老太拉起來，見她無大礙，又向地上的江雨橋看去，額頭原本已經半幹的傷口這麽一撞又崩開了，血一下子糊了她滿臉。

張勇咧咧嘴，也有些心疼這孩子，扭頭往外跑：“我先去尋個大夫來。”

老江頭一臉茫然的看着眼前這一幕，奔跑的張勇，癱坐在地上的老婆子，扶着孫女的王家二小子，還有...滿頭是血，閉着眼睛不知如何的孫女...

一瞬間天暈地轉，他掐着手心站穩身子，沙啞的開口：“快，抱雨橋進去！”

王二叔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撈起江雨橋，三兩步掀開簾子進了屋，老江頭小心的扶起江老太，看着她滿臉淚痕，自己也忍不住流下了渾濁的淚：“那是個喪了良心的，這十年你還沒看透嗎，咱們得護住了雨橋，想想燕娘，雨橋是她臨死前唯一的挂念了。”

江老太這才回過神來，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來，狠狠抹了把眼淚：“你說的對，咱們得護住了雨橋！”說完攥緊老江頭的手，一起往屋內走去。